一顶蓝sè的轿子在4名轿夫的肩扛下,轻车熟路的穿梭于京师的大街小巷,最后在一栋明显不同于周围风格的建筑前落定。官轿前倾,帘布侧掀,一名正装加身的螨清官员从轿子中走了出来。他年纪大概只有三十出头,却已经披上了八蟒五爪蟒袍,如此年龄便能官至六品,在整个螨清官场也没有几个了。
身处天子脚下,京城的民众已经遇到过许多高官大员,今见一个年轻的六品士从旁边的轿子中走了出来,一阵小小的惊讶之后,便又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年轻官员显然也对周围民众的反应习以为常,他整理了一下微微有些褶皱的云肩,径直往那栋风格迥异的建筑物中走去。
这壮年官员自然就是有着北洋智囊之称的杨士骧。
昨rì回府之后,管家忽然转交给自己一份邀请函,赫然便是德国大使施奈德发来的,邀请自己次rì到他府邸上一叙旧情。经过一番分析之后,他已经隐隐猜到了施奈德的用意;反正自己也要去跟他背后的德国zhèng fǔ商讨购舰事宜,不如就以此借口前去,还省了那卷帙浩繁的拜访帖。
跨入大门,走进正厅,主座上坐着一个西装笔挺的老者,正满脸微笑的看过来。他灰发蓝眼,勾鼻高耸,颌下那如同山羊一般的胡须,给整个人又带来了几分祥和的感觉。
“施奈德先生,我们又见面了。”杨士骧朝着老头微一拱手,淡笑道。
施奈德老头向杨士骧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实不相瞒,今天请阁下来,就是为了商讨一下停泊在贵国威海卫的我国战列舰“勃兰登堡”号的问题。我国zhèng fǔ的意思是,希望贵国能把这艘xìng能卓越的战列舰买下,打赢这场战争,以进一步增进我们两国之间的友谊。”
尽管杨士骧已经隐隐的猜到了施奈德邀请他的用意,而自己要干的也是这件事,但施奈德这种毫不客套,直奔利益主题而去的谈判风格,还是让他觉得颇为不适应。不过号称北洋智囊的杨士骧毕竟不是常人,片刻之后就已经调整了状态。由于李鸿章让他尽量把价格砍下来,作为jīng明的商人,杨士骧非常明白yù擒故纵的道理:自己越是表现的不需要这件商品,这件商品的最终成交价也就会越低!他装出一副惊讶为难的样子,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施耐德先生,我很遗憾,我国zhèng fǔ并没有购买这艘贵国战列舰的意愿。”言讫,他满脸为难的看着施奈德,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饮了一口。
施奈德老头狐疑的看着面前的壮年男子,道:“怎么可能?李中堂昨天才决定要买我德意志帝国的战列舰,怎么可能反悔?他难道不想要翁中堂的那200万两白银了?”
“咳……咳咳……”听到施奈德翻出自己手中的底牌,饶是杨士骧城府深厚,也忍不住将茶水呛进了气管。对方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自己就算再装傻充愣也失去了意义;他干笑了一声,道:“刚才是和施奈德先生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请不要介意。咱们大清国的确有购买这艘铁甲大舰的意愿,不知贵国的价位是多少?”
施奈德正sè道:“亲爱的杨,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我想咱们还是不要开这种玩笑的好。至于价格么……”他装模作样的沉吟了片刻,说出了一个早已在心中谋划好的数字:“看在德意志帝国与大清有着传统友谊的份上,只要1000万两白银,勃兰登堡号战列舰就是你们的了。”
“1000万两!”虽然杨士骧心里早有准备,但还是被施奈德的报价吓了一跳。要知道,整个大清国每年的财政总收入也才7000万两,慈禧太后修建她的三海工程所花的钱比这个都还要少。他摇了摇头,道:“这个价格实在是超出了我方所承受的极限,就算今年白银的购买力再度贬值,但也不至于低到这个地步!我估摸着,这条船的成本价也就300万两白银的样子,贵国居然出价1000万两,是不是太黑了点?”
“非也,非也,杨先生你的话大谬也!”施奈德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摇了摇,用他那带有浓重德国口味的běi jīng话辩解道,“首先,勃兰登堡号采用了大量先进的技术装备,造价折合成贵国的白银,远远不止300万两。其次,勃兰登堡号从德意志帝国一直航行到远东,中间消耗了大量优质的煤炭,加上人员开支,这又是一笔高昂的费用。再者,目前贵国已经和rì本处于战争状态,德意志把船卖给贵国,是承受了巨大的国际压力和战争风险的!最后,德意志的水兵花了7个月的时间,才和这艘战舰实现了完美的契合,能够发挥出她最佳的战斗力。现在这个局面,贵国如果不全员雇佣勃兰登堡号上的德意志水兵,难道还能派自己的人接管这条船,然后再花7个月的时间来磨合训练?”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施奈德觉得口中有些发干,他端起桌上的凉茶痛饮了一口,不适的感觉才有所缓解。他补充道:“所以,1000万两白银,一点都不贵!”
虽然知道老头所说的都是实言,但杨士骧心里的反抗丝毫没有减弱,不为其他,只为这对于北洋来说高的离谱的天售价。他双手一摊,道:“北洋这些年来的处境,施奈德先生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战事开启,粮草要钱、弹药要钱、军饷要钱,就没有一处不要钱!北洋现在穷的是只剩一条裤衩,上哪去筹得这么一笔巨款?”
施奈德皱眉道:“那按照杨先生的意思,敝国给出的价位应在多少合适?”
杨士骧咳嗽一声,有些底气不足的道:“敝国认为,300万两是最高价格。如果再高的话,以敝国的财力,就无法承受了。”
施奈德盯着他,一双蓝sè的眼眸里jīng芒闪动。杨士骧被他想杀人的目光瞪得有些发虚,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不过他好歹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近10年,和形形sèsè的人物都打过交道,脸皮早就比城墙倒拐还厚了。他脸不红心不跳的摆了摆手:“亲爱的施奈德先生,你不要这么看着我,咱们现在是在做交易,说出的是价,给出的才是钱,咱慢慢谈嘛。”
“950万两,不能再低了。”施奈德咬牙道。
“320万两,这战事一开,北洋陆军也是一个吞金巨兽!”杨士骧咬定青山不放松。
“320万两坚决不行!这个价,连船建造时的老本都收不回来,更别说其他的了!”施奈德激动地一拍桌子,语气中满是不悦和愤懑,“杨先生,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在寒冷的冬天送来温暖的炭火的友好国度的么?在这个时段,就算用320万两买一条5000吨的巡洋舰,都不一定有哪个国家愿意卖给你们,居然想用这么点钱购入一条超过10000吨的战列舰?别忘了,还有超过700名德意志的海军将士也要和你们并肩战斗的!950万两,就是这个价了。”
“330万两。”杨士骧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940万两。”施奈德吹胡子瞪眼。
经过一个时辰的讨价还价唇枪舌剑,杨士骧将口风放宽到了350万两,不过无论施奈德再怎么游说劝诱,杨士骧也不肯将这个价钱再往上涨一分。望着中间还有高达350万两的巨大资金裂口,施奈德估摸着难以让面前的螨清官员一下子拿出超过700万两的现款的确有些不现实;他痛苦的揉了揉脑袋,不得不按照柏林方面的意思降低标准:“好吧,杨先生,你赢了。勃兰登堡号战列舰,你们只用支付400万两,就可以连船带人一起带走了。”
“嗯?”杨士骧心中一凛,刚才这只铁公鸡可是10万10万的降的,这次怎么突然就向自己妥协了这么多?要知道,按照现在白银对马克1比3.3的比例,400万两可是连这条船的造价都不够!他心里虽然疑惑,嘴上却是毫不含糊:“大使先生,350万两可是敝国的底线,再多了真的拿不出钱来啊。”
施奈德闻言瞪了他一眼,怒道:“不过呢,贵国zhèng fǔ须同我方签订一个商贸协定,有助于我方商品在贵国的销售,并取消德国商人在华投资的那些限制。这可是我国zhèng fǔ考虑到贵国的财政情况之后,格外开恩提出的条件了!”
“果不其然,这老东西不可能会无缘无故的卖自己这么大一个便宜,原来是早早的就把目光转向了商品和投资这上面来!”杨士骧暗暗咒骂着德国人趁火打劫的行径,心里已经开始飞速盘算开来。平心而论,根据现在白银与马克1比3.3的兑换比例,400万两连那条铁甲大舰的成本价钱都收不回来,如果自己换做是德国人,也不会干这种亏本的买卖。不过这个400万两价钱却几乎已经是目前北洋能够承受的底线,再多了就会影响到前线陆军的银两供给;而签订贸易协定虽然可解眉之急,但是其造成的后果却是长期xìng的!
不过,相对于眼下眉之急的危局,哪还有功夫去管rì后洪水滔天?
施奈德看了看客厅旁侧的座钟,气定神闲的坐在座位上;他端起桌上的茶杯,用杯盖扫了扫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轻轻抿了一口。转过头,见面前的螨清官员仍旧眉头紧锁,一言不发,他咳嗽一声,打破了持续许久的沉寂:“怎么样杨先生,这个提议你认为如何?”
杨士骧徐徐道:“大使先生所言甚善,关税降低多少咱们可以继续慢慢商谈。不过400万两对于我方来说,仍旧超过了可以承受的底线。现在我方就只有350万两银两可以用于购舰支配,再多了这钱实在没处去找。”
看着施奈德老头逐渐yīn沉下来的脸sè,杨士骧连忙道:“咱们今天还是颇有进展的,差价从700万两缩小到了50万两,不是吗?咱们就先谈到这吧,我需要回去将谈判的结果禀告给中堂,让他老人家定夺。”
施奈德哼了一声,道:“烦劳杨先生转告李中堂,这是敝国的底线要求,如若少一分都坚决不出售!现在贵国的北洋海军,和rì本的海上力量早已是今非昔比,这一点无需我这个外人来说吧!没有勃兰登堡号,贵国海军拿什么去和rì本海军相抗衡?”
杨士骧站起身来,向施奈德拱了拱手,道:“大使所言极是。贵国雪中送炭之举,敝国万般感激,请大使先生稍安勿躁,敝国一定能拿出一个让贵国满意的答复的。”
施奈德微微颌首,随后闭上了双眸,竟是不再理他;杨士骧本还想说几句虚情假意的客套话,见对方如此,也无需多言,抱拳道:“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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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李鸿章的rì子可谓是一波三折,惊心动魄。
早在光绪皇帝正式对rì宣战的第二天,也就是8月2rì,由于丁汝昌率领北洋舰队主力出巡没有取得战果,朝中清流党抓住这个把柄,向丁汝昌大肆攻喧,说这位陆军出身的海军最高司令“首鼠不前,意图观望,纵敌玩寇”,要求朝廷立即罢黜丁汝昌的海军提督衔。更有甚者,竟称李鸿章“年老昏聩,xìng情乖戾”,应该立即下台,让有德者上位。
李鸿章本人威望较高,且是朝廷官场高层不可或缺的对外交涉人物,最重要的是他深得慈禧老妖婆倚重,清流们对他的攻击几乎可以无视;但是丁汝昌却不具备这些条件,于是就成了这些100多年前的官员们借抗rì之名,行削弱淮系力量之实的第一目标。一场原本是抗击外国侵略的战争,却又被这些人搅合成了自家消耗内斗的绝佳舞台。
在这种大背景下,李鸿章也不得不先将买船的这一档子事放在一边,专心应付朝堂上的种种攻击诘难。几天之后的8月10rì,rì本联合舰队偷袭北洋水师驻港威海卫,由于守卫严密,加之担心受到大的损失,rì本舰队在威海卫一触即退。虽然双方都没有受到什么损失,但清廷为之震动,严令海军返回拱卫京畿门户。此时,李鸿章才终于有机会把海军的重要xìng摆上台面,催促户部速速出钱,买下那条停泊在威海卫的德国万吨铁甲大舰:“若无此舰,则海军式微,京畿难稳,纵户部囤银千万,又何用哉?”
rì本海军到威海卫门口巡弋了一圈,着实吓惨了这一帮整天只会夸夸其谈,道德章的砖家先祖;虽然对李鸿章的大权独揽感到万分不满,但对于自身安全这方面却是上心得很,以至于和李鸿章在思维和化上的断裂也可以轻易言和了。对于这帮清流们胆小怯懦,一到关键时刻就成了缩头乌龟的举动,翁同龢咬牙切齿之余,也只能随着大háo流,大开户部银库。
8月14rì,清廷和德国正式签署交易协定,清廷以400万两白银的价格,买下德国战列舰“勃兰登堡”号,并以国际市场价雇佣“勃兰登堡”号上的全体船员。作为低价购舰的补偿,清廷签订了一个有利于德国商品倾销的贸易条约,并制定了鼓励德国商人在华投资的一系列措施。消息一出,举世皆惊。
对于德国这一火中取栗的行径,英国zhèng fǔ虽然没有发出什么谴责xìng的声明,但却产生了些许的不悦之情。在此之前,随着德意志帝国的急速崛起,德国商品已经撼动了大英帝国在世界贸易当中的超然地位,让英国有感利益受损;而现在,这群汉斯居然把商品倾销的触手伸到了远东的清国地区!幸好清国的海关机构还掌握在大英帝国的手里,自成一体,清廷没有办法插手;如果德国商品的入境关税得到降低的话,那对于英国商品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而最为兴奋的,莫过于自丁汝昌以下的全体北洋舰队将士了。当李鸿章的谕令发到北洋水师之中,几乎所有的舰长都不相信朝廷向海军投入巨资,德国铁甲大舰易帜的消息;直到勃兰登堡号战列舰的桅杆升起赤黄龙旗,一袭蓝衣的克劳德上校前来刘公岛海军公所内报到之时,才感确信那艘令他们朝思暮想的jīng锐舰艇已经划归了北洋水师的序列!
自1887年北洋水师建军以来,花开花落已有7季,除了自建的“平远”舰之外,龙旗舰队就没有新添1艘战舰。不可否认的是,这支曾经获得无数桂冠的远东第一海军,身上的光环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渐渐淡去;面对大海对面长期以龙旗舰队为假想敌,近些年实力飞速扩张的那支rì本海军,究竟鹿死谁手,对于北洋水师了解极深的高层将领们的心中都完全没有底气。此番这一艘排水量远大于定、镇的新式铁甲舰的入役,给整个海军上下的全体人员都打了一针强心剂;现在的北洋水师,如若遇到rì本海军主力,则完全可以正面交战,不必再有丝毫的畏惧!(当年的北洋水师里,普通水兵都渴望着和rì本一决雌雄,而高级军官的确是畏惧和rì本海军交锋。据此,便有人提出北洋水师的底层官兵勇敢,而上层军官全是胆小怯懦的草包一说。实际上这是不正确的。正是因为军官们接触到的信息多,深切明白北洋水师和rì本舰队之间的巨大差距、和主力碰撞的后果,这才竭力选择避战;而普通水兵对此所知甚少,仅仅是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热血罢了。)
rì本在得知德国将这艘船卖给了清廷之后,居然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反应,而是保持了沉默。不过仔细想想,rì本沉默的举动也不难理解。在没有肌肉作为后盾的前提下,任何措辞激烈的外交抗议都如同梦呓一般绵软无力,德国海军虽不如英法俄等传统海军强国,但也绝对不是一个rì本能够相比拟的。别的不说,就算刨开已经卖给清廷的“勃兰登堡”号,德国海军还拥有3艘与之相同的万吨战列舰,以及13艘各型铁甲舰,就算只派出一支分舰队前来远东,也足够把现阶段的rì本海军灭上好几个来回。为了筹备这次侵略战争,rì本将整个国家的命运都赌了上去,在这个节骨眼上,哪里还敢去招惹战胜了奥地利和法兰西的德意志帝国?
再者,在rì本人看来,勃兰登堡号虽然强大,但却也不是无法战胜的。早在1888年,rì本就以定镇二舰为假想敌,在法国订购了3艘设计排水量4278“松岛”级穹甲巡洋舰;为了击穿定远级铁甲舰那厚达14英寸(356毫米)的水线装甲,法国设计师白劳易特别在这级军舰上装备了1门口径为320mm的加纳炮,该炮的各项数据都超过了定远级铁甲舰所装备的305毫米克虏伯火炮。这3门法国生产的的38倍径320毫米巨炮,不仅能击穿定远级的14英寸水线装甲,也能轻易砸开勃兰登堡号15.8英寸(400mm)的龟壳。
不过让rì本人没有想到的是,320毫米加纳炮虽然威力绝伦,但它相对于4200吨的船来说,仍旧显得太大了。“松岛”级防护巡洋舰的稳定xìng极差,在主炮转动时竟会引发舰体倾斜,如果遇到恶劣海况,主炮根本不能转动,否则极有可能导致军舰翻覆沉没。同时为了降低重心,主炮安装的位置必须下移,而由此又带来了适航xìng能下降,引发严重的上浪。以至于在历史上的大东沟海战中,原本计划10分钟发shè一发的320毫米大炮,竟然要一个小时才能发shè一发,且准头全无,其设计的初衷可谓完全失败;真正在海战中发挥作用的,反而是舷侧装备的120毫米口径的阿姆斯特朗速shè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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