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矶!连环岛!
三岛一大两小,南北相连浮于江面,那石矶于北面小岛探出一岩,如鼓。
一条石径,贯通三岛。而自鼓矶之上一路跟随而来,尽是鲜血尸身触目,嘶声厉吼不绝于耳!甫起、甫落,再起、再落、又起、又落、起起落落不及数息,石径两侧先后放倒十数具尸体,静悄悄伏于荒草乱石之间。人是仁儒,剑是仁剑,一人一剑无情而迅速地收割着xìng命,人如一捆一捆又一捆的稻草,先后放倒。
只一剑,一剑刺喉而死,无人得脱。
方殷跟在他的后面,剑都没有拔,两个人还没有走上,中间的小岛。
他是不发一言,不紧不慢走在前面,也看不见他的脸sè。并无一合之敌,白刃未加,人已身殁,只那使单鞭的出了三鞭。鞭来他亦闪,亦退,并不格挡,只觅空当一剑刺出,入喉,那人一般倒地呜咽抽搐而死,身体蜷得像个虾米。跟在他的身后,作为一个看客,方殷自是心惊肉跳,只觉头皮发麻浑身寒毛根根立起!
直似一转眼间,左右无人四下又静,只听得滔滔江水随了风声呜咽,渐有淡淡血腥气弥漫开来,共淡淡的水草腥气缭绕鼻端。方殷的心在跳,方殷的手在抖,方殷不敢回头去看后面的死人,来时的意气风发热切渴望早已随着一条条生命的流逝变作恐惧惊惶,腥红的血只激发了骨子里的懦弱。
方殷很害怕,害怕得要死!
但方殷知道还会更怕,因为要死更多的人。而他们已然怒吼狂喊着,咬牙切齿地挥舞着手中的刀枪——
冲过来了!
那座大岛遥遥在望,其间木石为寨,屋舍隐隐。
二人,百余人,汇于中间小岛上。
一巨汉身形伟硕满脸虬须,手持一双大斧,咆哮如雷:“来者何人!何故杀我——”
即出八字,来人不疾不徐近前,一剑刺出,不快不慢。
剑未至颈,巨汉起一斧护住胸颈处,当头一斧重重劈落!
那人撤剑,退半步,并以侧身避开,便于斧落之时剑搭斧柄斜削而上。
剑未及指,巨汉却也不退不避,只暴吼一声重重劈落,又是当头一斧!
剑只一剑,斧是双斧,断我手指,取你人头!
孰轻?孰重?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这人是一个行家,个中高手。<>
这巨汉自是大蛟,翻江蛟,而大蛟这双斧下劈落的人头有多少,便是翻江蛟也已记不清了。也不在乎多他一个,一个该死的糟老头儿!大蛟心道。长江三蛟已去其一,再也不能翻江倒海了,二蛟已经死了,大蛟心道。这一斧下去必定不中,大蛟不是这人的对手,斧落当退,群起攻之,大蛟心道。
可是大蛟没有退,大蛟一斧劈落,手中双斧就再也没有收将回来。斧已落地,口不得言,大蛟以上的想法都是在喉间中剑之后,大蛟只得心道。剑尖入喉寸许,一时并不得死,只有身落尘埃,眼望青天白rì。大蛟死在天命之年做寿之rì,死不瞑目。大蛟根本就不知道如何中了他那一剑,濒死之时只剩下一个想法:喝酒误事。
大蛟以为,定是喝多了,才没有看清楚。而在他的兄弟们还有方殷方道士的眼里看来,那致使一剑分明就是清清楚楚的事。众人只看到一剑,从头到尾都是一剑,一剑刺出他是左手斧挡右手斧劈,而那老人不闪不避,一剑直刺咽喉。鬼使神差一般,转眼左斧偏出,落空,右斧劈下,头颈胸腹要害尽露——
便就一剑入喉,当即失了xìng命。
孰是?孰非?谁又知道!大蛟死不瞑目,也许只有那老人知道。
只因,太快。
眼看大头领一个照面便就横尸当场,众寇皆惊惧悚然,一时不敢前。然惧是亡命之徒悍勇之辈,不一时便是一声呼哨,各持兵刃蜂拥而上!不用废话,来意昭然!一老一少这是来取一众弟兄xìng命,想是替天行道来着!好狠!好狠!目光及处,近有大蛟,远有二蛟加上十几个兄弟,尽是转眼没了xìng命!
杀!杀了!杀了他们!怒叫厉吼又起,声势更胜于前,并了棍刀剑嗡鸣棍棒呼啸,转眼之间一百多人便将二人团团围住,齐齐抢上!当知只一小岛,地势平缓,任他武功高强又如何?刀枪剑戟锤棍钩链齐上,管教他二人化作肉泥!酒上头,也红了眼,恨不得生啖其肉活剥其皮,杀!杀了!杀了他们!
便于小岛之上,二人陷入重围。
且不说老夫子,老夫子是隐儒,自有应对之法。单说方道士,方道士不是来打架的,方道士更不是来杀人的,方道士只是一个看客。也一个不幸受到牵累的,无辜的受害者。这是方道士没有经历过的大场面,相对来说前几次动刀动枪那都是小儿科,方道士也没有想到百十多人真正拼起命来是这样地可怕——
冲着自家!
“啊啊啊!啊啊啊!”只觉头皮发炸!“砰砰砰!砰砰砰!”心将跳出胸腔!呼喝呐喊嘶吼狂啸蝇虫般杂乱嗡嗡缠绕耳际,听不真切!刀光剑影长枪短棒真似是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两眼昏花!如置身闹市,然而眼的红的!如身在梦中,然而森森白牙!只不觉间长剑早已离鞘挥出,也不知只是软绵绵呆愣愣地,划拉了几下——
此时此刻方殷根本早已忘了是来做甚么,甚么武功招式,甚么仗剑行侠,甚么豪情壮志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保命要紧,逃!然而无处可逃,只听得一声声的惊呼惨叫,只见得那些人疯了也似前赴后继冲杀过来,又一个,一个,一个又一个地倒下,呜呜抽搐,失神的眼愕然地瞪着,红的血漫过白的牙——
方殷知道,隐儒早已出手。
方殷知道,若非是他,方殷早已命丧此处。
方殷知道自己毫发无伤,而自己手中的剑根本就没有触到任何东西。
方殷知道了,自己真的只是一个,看客。
但是方殷不知道,那一刻究竟是,过了多久。
人是一个又一个地死去,就死在方殷的眼前,身后,死在方殷左右。剑剑刺在喉咙,并不立时就死,一直有呜呜的声音夹杂在惊呼惨叫之中,粗若挫木细若鬼哭,咕噜咕噜似是抽水,听得分明!他们不会惊呼惨叫,惊呼惨叫的是他们的同伴,惊呼惨叫又夹杂在嘶吼狂叫之中,听着已然是吓破了胆。方殷的剑已垂下,方殷已然失神,方殷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还活着。
方殷不知道那一刻是过了多久,但方殷知道这一场杀戮就快要结束。
实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前后不过数息,方殷没有回过神来,一众水寇也没有回过神来。便已死了多半。而血腥之气已然渐浓,乃至刺鼻,再看尸横遍地之时,荒草间,石径上,处处都是暗红的血静静流淌着,悄悄蜿蜒。其间有一刹那静寂之时,只一刹那,忽而余下众人齐齐发一声喊四散开来,掉头狂奔而去!
是的,他不是人,他是鬼!他形如鬼魅,让人根本就看不清楚!
不跑等甚?留下等死?
扯乎!
这一场杀戮并没有结束,那死神一般的老人持剑追杀,直向大岛而去——
四下皆水,只大岛有船,水寇四散,一般逃向大岛。
方殷怔立当场。
定了定神儿,又失魂落魄般跟了过去。
是的,他们会跑的,孔伯伯说。
是的,出其不意,雷霆一击!一百四十七人不留一人!孔伯伯说。
一路上又有死人,十余尸体。
一般,一剑封喉!
方殷直如未见,方殷也是有些麻木了。
一百四十七人,还有多少人呢?方殷走着,喃喃自语。
前方已不见人,岛上只见一寨。
入之,一厅,绕行,数十屋舍,不见一人。
人在船上。
二十八人,分四船逃离,此时已入江中。
这是唯一的一条生路,也是唯一的一条后路,却也是真正能够逃出生天的一条水路!只因环岛方圆里许布了水雷,连环岛多年来攻之不破剿之不得的原因正在于此。雷布水下,渔网浮之,一将触发连环炸起,管教船毁人亡。雷并不多,只数十颗,但布在哪里只有水寇们知道,也只有水寇们出入zì yóu。
四船,分南、北、西南、西北,呈一扇形飞快逃离。
有人在追击,方殷在看,船上的人也在看。
很快。
持剑凌波,又现登萍渡水绝技。
也无浮萍,足尖点水,一点一点又一点,须臾赶上一船。
片刻即出,斜掠水面又入一船。
又一船。
直似转眼之间,二十八人尽数刺死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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