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笑。”
“怎是?哈!原是如此,此物便是见笑,此物名为见笑!”
“名为见笑,却也见笑。”
“哈哈,大师莫打机锋!说来此物无形无质无sè无嗅,令人防无可防,端的奇异之物!”
“无即有,何来奇异?”
“大师,究竟是,哎!无礼无礼,一把年纪还是恁地好奇!”
“没什么,不过墨莲之叶,菩提之根,真人成其方,和尚掩其臭。便如此。”
“真人?又是?”
“细至微末,便不可见之,小至毫厘,则无孔不入。”
“历害,历害,老汉佩服!我就说,怪不得那些人不敢再跟了!”
“也没什么,此物见效不过一笑之间,若他硬要跟来,和尚也没办法。”
……
……
……
说着话,天亮了。
一缕淡淡晨曦刺破天际混沌,天际处白而淡青,光晕微微。须臾过后,万道霞光闪耀于地平线,恰似重彩渲染淡墨,衬得那处愈白愈青——那是东方天地交汇之处。当其时,一轮红rì蠢蠢yù动,一如萌芽,再也无法抑制破土而出的冲动,于黑暗中的百般挣扎千般孕育万般期待中——
蓦然!升腾!
目眩神迷的光彩,无以伦比的美丽,任何语言也无法形容那一刻的辉煌灿烂!真正使人心动的,也许不是红rì,而是,新生!如果,昼夜交替是亘古不变的天道,那么,黑暗与光明便在那微微的一线之间。而rì出之美,并不是那道不完的颜sè与数不尽的风流,也不是那令人感动使人叹为观止的娴静与跃动,却是心中那一缕让人喜悦得无法言喻的——
希望。
就在这里,又见别离。
就在这里罢。灵秀望着前方的路,说道。前面有一条,后面有一条路,左边有一条路,右边有一条路。这是一个十字路口,通向四面,通向八方,通向天下,通向最初的最后,通向结束的开始。
那么,就在这里罢。关老汉望着前方的路,说道。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便走到天边也走不到一处,何况一方这边一方那边,要走的真的不是一条路。大师,大师,老汉红尘羁绊俗人一个,这就不陪大师回山清修了哈哈!多谢大师,老汉有钱了,老汉也不用到处奔波了哈哈,老汉可以回家了,回家给大猛子娶个媳妇儿,来年再得个大孙……
“爹!”
大猛哥又生气了。直气得眼睛都红了。可是黑黝黝的脸上也红了。
最后就连眼圈儿也,红了。
关灵别过了头,长长的大鞭子在风中颤抖。
因为小姑娘全身都在颤抖。
这就要?
分开了么?
是谁的心如此地悲伤啊,你们你们谁也比不上!你们知道什么?你们又知道什么?我,我,关灵小姑娘的心,碎了。人生最残酷的事情,以及生命中最大的悲剧,便是你明明知道他是个悲剧,可是还得眼睁睁地看着她发生……
便让她碎着罢,小姑娘不怕!是谁在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是什么让花儿从心里开放?又是谁,为什么,带我走进另一个世界给了我无比奇妙的感觉,更给了我无穷无尽的勇气让我不再犹豫!是的,小姑娘要说!哪怕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是的,小姑娘要说,哪怕明知道不能随他去海角天涯,也要对他说出那一句话,我,我,关灵低着头慢慢走上前去,勇敢地看着他的眼睛,咬着嘴唇,轻声说着。
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还是无法。
说不出口!
和尚一笑,注目微笑——目如hūn水,波光柔和,亦如柔水般由眼中浸入心底,照见了所有的心事,所有的。是的!是的!他知道的!他全都知道!那么,还要说么?要说!要说!即使他知道,即使他明白,也要在他面前吐露出那一瓣羞涩而珍贵的馨香,那是,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说不出,哪怕一句话也不能够说出口!
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关灵姑娘终于捺不住满腔悲喜,一甩辫子跑了回去,趴在阿爹肩头失声痛哭!
便一个字,也是不能说出,哪怕心中千言万语——是的,大家都明白,大家都明白,哪怕小姑娘没有说出一个字,也将最秘密最珍贵的羞涩心事袒露在光天化rì之下!蓦然风起,吹过辫尾发梢,一如吹动情窦初开的年纪。终于有一天,刻骨铭心的酸楚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去,淡去,淡去,然而最初最初那一丝甜蜜的悸动与最后最后那一缕淡淡的惆怅却是永远再也不能忘——
终其一生。
只有无禅和尚不明白。
无禅非常有礼貌地行着礼说着再见,关灵大姐姐,关老伯,大猛哥,然后红着眼圈儿垂头丧气跟着师父走了,就像刚打完一场大败仗的小将军,从头到脚一点儿也没个jīng神样儿。边走边回头看,又回头走。一次又一次地回头。于是眼圈儿更红了。眼看着就,又快要,哭出来了。小和尚真的真的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可是小和尚要回家了!真的真的要回家了!于是无禅哭着走着又高兴了!小和尚又乐了!无禅就是无禅!咣当烦恼扔在一边!无禅是个快乐的和尚!
“师父师父,为什么……”
“阿弥陀佛——”
“师父师父,为什么……”
“阿弥陀佛——”
“师父师父,那又为什么……”
“南无阿弥陀佛——”
……
南山!禅宗!无禅回来了——
中原以南,在那广袤无垠的苍茫大地上,巍然矗立着一座大山。只一座山,无峰无脉,也不甚高,远远望去就像一个小小的小山包,是那样孤独,又是那样静默。这,便是南山。然而若是驻足山下,却发现它是那样雄浑而博大,又是那样厚重而肃穆,立于山前才知道,自己也不过如同小山包下的一粒微尘。这,便是南山。
何为大?何为小?何为近?何为远?山还是那座山,看山不过转眼之间。
如果说上清山脉是一条连接天地的巨龙,那么南山便是一只四平八稳的洪钟。正因简单,所以愈显恢宏,从而有着容纳万物的森森气象。正因其孤独,使得此山有若远古神灵身躯所化,无声无息存于世间,依然用那无尽的苍凉默默见证的岁月的变迁。这便是南山,孤独而雄浑的一座山,同样能够震撼人心的一座山,令人仰视膜拜又能够从中汲取到无穷力量的一座山!
平凡,却又不凡。山还是那座山,见山不过转念之间。
一条山路,直而宽阔,长而深远。一条山路,拜谒佛祖,通向彼岸。山上有石有树,有花有草有虫有鸟兽,还有人。山上有屋有舍,有殿有阁有檐有角有香火,也有人。山上有人,亦有菩提达摩,山上千载代代传承香火者,有名禅宗。
南山禅宗,佛门圣地,名传四海,且不细说。
为什么?因为禅宗里头有一个老和尚,不能多说!为什么?因为老和尚脾气不好,而且已经等不及了!为什么?还问?不为什么!老和尚可要发火了,再啰嗦老和尚可要打人了!为什么?不要再问了,真的不要再问了,你是不知道老和尚的暴脾气,有两个和尚久候不归话说都已经等了好几……
“哎哟哟!”
“无解,叫你不要问了,你看这哎哟喂!”
“无解,无释,不要说话!阿弥陀哎呀!”
“师父!师父!哎哟!哎哟!”
“嘘——”
“哎呀!这也打?”
“嗯~~”
一声威严的鼻音响过,四下再也没了声音。
除了风!山风吹动僧袍,呼啦呼拉响得那是轰轰烈烈!当先一人迎风怒立,瘦小枯干的背影望来却是那样顶天立地,又是那样使人心惊心悸以至恐惧,因为,他,就是——
老和尚!
看起来,这里不止一个和尚。
看上去,这里有很多的和尚。
准确地说,这里有一大帮和尚!
山,是由许多许多石头的垒成的!海,是由很多很多的水变成的!任何事物一旦多了去了,就会有令人震撼的威力!比如和尚。话说灵秀和无禅两个和尚进了城中,便将来州城搅得风生水起搅成了一锅粥,那么,很多很多的和尚聚在一起,又会怎么样!看罢,一个又一个的和尚,密密麻麻站在一起如同锅里下的饺子,那是一个个儿的又白又亮又刺眼——
几百光头,反shè折shè地怒shè天光,形成了一种特殊迷人的风景。
世间流传着一个神秘的神奇传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八百年也无人破解,那便是——南山上方的那一片天,总要比别处亮上一些。
如此多的和尚和光头站在一起,正如白茫茫闪着光亮的一片大海!
可谓和尚开会,禅宗倾巢而出,想必!会有大事件以及大动作要发生!
可是,这里风平浪静,这里鸦雀无声,这里就连虫子也不敢叫!因为,这里有个老和尚,所以人人自危,不敢说一句话,就连个屁也不敢放!没有办法,老和尚就是这里的老大,老和尚就是这里的禅宗,真的没有办法,老和尚武功盖世,也是南山禅宗得以扬名四海的一块儿金字大招牌,真的真的没有办法,因为老和尚的名字便叫作——
定海。
这就是老和尚,他的背影是那般瘦小而伟岸,他直直地挺立在山路顶端,将所有的气势与威严汇集在那……
扑一声响,忽然!有一个人放了一个屁!那屁细而绵长,混杂在凛然呼啸的山风中,是那样地微不可闻,不过转眼即逝丝毫也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样子。可是,老和尚听到了。老和尚何等耳力?任何细小的动作,哪怕没有动作的细小声音也瞒不过他的!不能说!不能说!老和尚可是说过:
说话——
不能!
屁话?
不能!
“嗯~~”
说时迟,那时快,四个大和尚飞了出来,各出一手牢牢地拿住了一个小和尚,咚咚咚咚一人在圆圆的光头上敲了一记!
“啊——”
小和尚长声惨呼,抱着头!
敢叫?咚咚咚咚!
瞬间脑袋上起了八个大包,小和尚终于痛哭出声:“呜呜呜!”
还敢哭?咚咚咚咚!
不哭!不哭!我不是有心的!
不哭了?你可是说话了!咚咚咚咚!
转眼小和尚头上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整整齐齐肿起了无数大包,就象佛佗头上的一颗颗肉髻。小和尚不哭了,也和尚也不说了,小和尚愁眉苦脸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四个大和尚终于点了点头,表示满意。果然历害,真个不一般!这四名僧人人人身形粗大长相凶恶,兼之脸有横肉,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主儿——
正是戒律堂的四大金刚!
灵嗔!灵怒!灵忿!灵恚!
又名——泼法金刚!胜至金刚!大力金刚!永住金刚!
那是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牛头马面来了也要绕着走的!
“哎,我早说了中午别吃那么多的山芋头,无能硬是不听,你看这——”一个小和尚低声说道。另一个小和尚面sè一变,低声道:“无心!噤声!”先前的小和尚面sè一变,低声道:“无智师兄,你也——”另一个小和尚面sè大变,低声道:“我没有说!是你——”
“嗯!”
鼻音短促,雄浑有力!两个小和尚身子各自一颤,你看我,我看你,眼看都要哭了!四大金刚齐至,举起八只钵大拳头:“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不敢哭,也不敢叫,两个小僧强自忍受着头顶剧痛,以及心中无边的懊悔!场面惊竦!无人说话!无人敢动!这便是一个屁引发的惨案,老和尚的威势权力一至于斯!
“不!”
一道尖锐声音于前方蓦然传至,听似说话,却是屁声!现场瞬间静而又静,那是死一般的沉寂!是谁?自是老和尚,前头只有一个人,就是老和尚。众僧一时无语,脸上表情复杂。是他,就是他,带着禅宗上下在此苦候三rì,不让人别说一句话,让别人挨了无数的打,哪怕就连放个屁也不敢,哪怕他自己也是一句话不说却是有屁就放——
老和尚无动于衷,甚至连头也没有回。
不!老和尚权威势力一至于斯!他,就是老和尚,老和尚定海,他是师叔,他是师叔祖,他是太师叔祖,他是这方天上的主宰,这就是这片地上的王!那一道背影直直伫立众人眼前,谁也看不到老和尚此时脸上的表情。只有风,风动衣衫,掠过身畔,发现了挺直身板儿中的微微佝偻,发现了面颊额头上深重的岁月痕迹,发现了那一双细细眯着的老眼里的无尽的担忧与那望眼yù穿的渴切期盼——
老和尚的心里只有两个字,在真真切切地呼喊无声地呐喊着,千遍,万遍——
无禅!
“无禅——”老和尚蓦然嘶吼一声,登时喜得跳了起来,惊起了满树满山满处的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