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道长批准了,不批准也不行,一晚上起来折腾十七八回的人,不准假也躺在床上爬不起来了。大家都去了讲堂,想学的学该教的教,各行其是,对于那个另类的落后分子,已经渐渐划归到任其自生自灭的范围里面了。
都是贪吃惹的祸啊!
方道士孤零零躺在床上,心里懊恼不已!
昨天回来时候儿还挺正常,谁知道一吃完饭没过多久……
哎!害得多半夜也没睡好觉,到现在还心慌气短,身上软绵绵的一丝儿力气也没了。俗话说好汉架不住三泡稀,有道理,很有道理,你看自个儿这样铁打般的好汉,不是也给整趴下了么!咋回事儿呢?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好汉想不通了。
咋回事儿?天知道!许是野果子还是有毒,少吃没事儿,吃多了不行。许是吃完了果子,又喝凉水儿闹的。许是方道士服了仙果圣水,又回来吃那五谷杂粮,二者不兼容在肚子里打起来了……
不管了,是铁也会生锈,反正都躺这儿了,还是先睡上一觉再说罢!晚上没睡好,白来补回来,今天山人计划暂时停止,也不用写那让人头疼的破字儿,休息,休息一天。这是难得的平静,这是少见的消停,做事的做事,休息的休息,大家自得其乐相安无事,平平淡淡的一天,马上就要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也未必。
世事无常,平淡之中亦会生出jīng彩。是非人休息了,这里未必就不生是非,方老大消停了,能闹腾的也不止他一个。欠下的债,是要还的,惹过事儿跑了,人家会找上门儿的,但有方道士的地方,是非和笑料是一定少不了的。
敌袭!
“呜——”
窗外jǐng报长鸣,忽高忽低,忽长忽短,忽凄厉忽低沉,令人头皮发麻,心里凭空生出几分紧张的情绪!甚么?甚么?甚么甚么!方道士猛吃一惊,连忙强撑病体爬到窗前,推窗观望。
一物俨然立在枝头,黑毛黄嘴,正自向天长鸣!
忽而转颈四处顾盼,神态自若——
是那只,八哥鸟。
一rì不见,如隔三秋,方道士愕然望着那鸟,一时间恍入梦中。
它怎么来了?
来了就是来了,无需多做解释。八哥鸟淡淡看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继续献上动人的歌喉。许是昨rì没有表演尽兴,此时八哥叫得格外卖力,一时间花样百出,当场就技惊四座!怎生见得?你听——
吱吱哇哇鸣不止,蓦然声转作虎吼,低低沉沉有时尽,豺狼嚎叫又冒头!凄凄厉厉声犹在,鸭子老鸨齐上路,嘎嘎打打闹一通,山风忽起群鬼哭!呜呜咽咽泣不停,半塘蛤蟆又折腾,咕咕呱呱跳上岸,惹出一窝大马蜂……
疯了!方道士目瞪口呆,一时间也忘了招呼这个刚刚认识的新朋友。没成想这家伙还留了一手儿,昨儿个也没见它这能闹腾!
这是一只老鸟儿,经历多年风霜岁月的洗礼,早已把山中的千百动静儿了然于胸。留的岂止是一手儿,天上地下万籁之音尽在喉中!这不算甚,一身惊人艺业远不止此,正所谓活到老学到老,八哥鸟兴之所至,现学现卖,少时腔调又是一转,面对着呆头呆脑的方道士,说出了昨rì他重复了无数遍的一个好词——
“傻鸟儿。”
“甚么!”
“傻鸟儿。”
“我呸!”
“傻鸟儿。”
“哼!你想死么?”
“傻鸟儿。”
“放屁!你才是傻鸟儿,傻子,大傻子鸟儿!”
“傻鸟儿,傻鸟儿,傻鸟儿傻鸟儿!”
“方殷,你在做什么?”
吕老道快步行来,脸sè铁青!刚来了个傻鸟儿,又来个鸟人,一般可恶!方道士悻悻闭上嘴巴,别过头去。那八哥却也不管来的是老道小道,兀自傻鸟儿傻鸟儿叫个不休。吕长廉看了两眼,皱眉问道:“方殷,这只八哥哪里来的?”
“我哪儿知道?我可没见过!它是自个儿飞来的!”方道士眼神儿无辜,满脸无奈之sè。吕道长看他一眼,心道你不知道才怪!多半是你毁了人家巢穴,或者祸害了人家孩子!这都找上门儿来了!但话不能乱说,凡事要讲证据,吕道长思忖片刻,勉强按捺住心头怒火,转身走开。
砰砰啪啪几声大响,讲堂门窗紧紧关闭,将恼人的叫声拒于门外。
砰一声大响,方道士随之重重关上窗户,犹是愤愤不平——好事儿找不着,坏事儿没得跑!自个儿是那种无事生非的人么?这鸟儿我不认识,它非得跟我争果子吃,又偷偷摸摸跟我屁股后头跑来了,这事儿又怪谁?反正不怨我!
“傻鸟儿,傻鸟儿,傻鸟儿……”
方道士躺了回去,不再理会。今天大英雄有气无力,暂且放它一马,随便它叫唤罢!哈哈,傻子!傻鸟儿傻鸟儿,这不是自个儿骂自个儿么?终归只是个没脑子的扁毛畜生,何必与它一般见识?
不管它,先睡觉。
八哥鸟登时大为不满!自家卖力演出,又不收一分钱,怎么观众都退场了!你瞧这歌喉多么动听?你瞧这情绪多么饱满?你瞧这技巧多么纯熟?你瞧这感情多么投入!正是一唱一和,双方都乐,无人买单,两头儿难堪。歌唱家一气之下,不由叫得愈加起劲儿,或高低婉转,或尖利嘶哑,学这又学那,一时间飞禽走兽虫鸣鬼叫都是它!
方殷大觉有趣,闭着眼睛听了半晌,又忍不住爬到窗前,拉开一条缝偷看……
八哥眼尖得很,霎时发现了他,头一歪又来了句:“傻鸟儿。”方道士猛啐一口,待要大声喝斥这树上的恶鸟,又怕将那屋里的鸟人招出来,一时怒目而视,口中低声咒骂。
“傻鸟儿。”
“去!”
“傻鸟儿。”
“滚蛋,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傻鸟儿。”
“有完没完?哼哼,你这是想死了!”
“傻鸟儿。”
“大傻冒儿!二傻子,死猪傻狗活王八!”
“傻鸟儿,傻鸟儿,傻鸟儿……”
“白痴!蠢驴!只会叫这一句么?笨也笨死了!”
“方殷——”
砰地一声,方道士慌忙关上窗户,缩回床上假装睡觉……
果然又将这鸟人招出来了,鸟儿惹得起,这家伙可万万惹不起!不妙不妙,赶紧睡觉!吕道长看看紧闭的窗,又望望大叫的鸟,叹一口气,返回讲堂。
八哥鸟却是一无所惧,呜哩哇啦纵声欢叫,不知疲倦地制造着恼人的噪音。且不提方道士一时无法入眠,躺在床上暗自咒骂,一边讲堂中的四名小道,也给它吵得头晕脑涨,心烦意乱,一时间读书也读不下去,写字又写得七扭八歪,更频频侧目时不时扭头向窗外看去,虽然窗户紧紧关闭看也看不到……
吕道长见状不由心中着恼,几yù冲出去捡块石头,将那八哥一石击毙!但自己何等身份,又怎能与这小小的无知禽兽一般计较?
……话说道长吕长廉怒发冲冠,沉喝声中一式海底捞月,拾起一枚石子手臂挥出,一鸟应声落入尘埃,气绝之时犹自双目圆睁,竟不知道自家死于何人之手!这一回叫作众小道无心学习,吕道长力毙傻鸟儿?这要传了出去,还不笑死人么?吕道长无奈摇头,放弃了这个唯一可行的办法。
八哥鸟并不知道此处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的危险,仍是立在枝头不知死活地大叫,声音忽低沉,忽高亢,千奇百怪长短不一!祸害,祸害!正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当下四邻八舍也跟着遭了殃,搅得四面八方不得安宁。
祸害?谁是祸害?只许你到人家后花园强取豪夺,又打又骂,还不让人家叫唤两声儿么!表演?甚么表演?谁又闲着没事儿跑来免费给你唱歌听!人有人言,鸟有鸟语,那声声鸣叫,是对侵略者愤怒的控拆,是对某人恶劣行径的有力回击!八哥,八哥,它在叫,莫怪扰得天下不安,八哥只对一人而鸣——
出来,出来,有种你就出来!
那人没有出来,一直没有再出来。小小的肇事者,唯一的知情人,一直老老实实躲在屋里,不知道在做些甚么。莫非他觉得理亏了?莫非他,怕了?当然不是,方道士是永远不会理亏的,方老大从来就不知道怕字怎么个写法儿!他不出来,只不过是在睡觉罢了,他不应声只不过是睡着了,而已。
万千喧嚣只当催眠曲,是非恩怨暂且入梦来。
餐后,五虎上将紧急议事,商量对付恶鸟的办法。这是一件大事,因为几个人苦头都吃足了,一口恶气到现在还堵在胸口!那鸟儿,那鸟儿,整整从院子里呆了一天!当然也没完没了整整闹腾了一天……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这都哪儿对哪儿?这是招谁惹谁了?傻鸟儿,傻鸟儿,这都是跟谁学的词儿?众将军互视一眼,齐齐向赵子龙将军看去。赵将军视若不见,顾左右而言他:“呃,我瞧这个八哥,是个高手!”众将军闻言呆了片刻,又齐齐叹一口气,小声议论起来。高手,高手,老大说的不错,那鸟儿果然是个高手!
午时几人也大呼小叫驱了几回,那八哥就是硬赖着不走!你喝它骂它,它叫得更欢,你拿土块丢它,它在树枝上上跳下跳,东跳西跳,跳来跳去,跳完再叫!打不中,又赶不走,这可怎么办?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上午的噪音,又继续成为下午的烦恼。
下午赵子龙醒来,也是忍无可忍,独自出去准备力敌恶鸟八百回合!谁知道不出去还好,他这一出去,那八哥登时有如吃了枪药,疯了一般大吼大叫,傻鸟儿傻鸟儿连连狂叫!赵将军本就病体未愈,中气不足,再加上还有个鸟人在心里惦记着,竟然三五回合便败下阵来,灰头土脸给骂了回去……
这还了得!
堂堂五虎上将,五只老虎,加起来也斗不过一只鸟儿?便旁人不知道这糗事,自家也是威风扫地,颜面无光!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定要想出一个好办法,否则,否则,五虎将的声誉眼看不保!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八哥虽然傍晚自个儿飞走了,但它难保明天不飞回来,这样闹下去早晚会传到好事者的耳朵里面,那,那,那可是——
一件丑闻!
张飞忿然道:“这个鸟货!可恼老子丢不中它,要不然早把它大卸八块儿了!”马超冷哼一声,道:“我要是会轻功,便一飞冲天,将此鸟生擒活捉,然后把它剁成肉馅儿!”黄忠奇道:“咦?你要包饺子么?”关羽叹了口气,道:“包饺子也成,只是肉太少了!”几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正欢,忽见一人面sè不屑,冷笑连连——
哎呀,忘了老大还没有说话!赵将军,你有什么好主意么?赵子龙微一点头,缓缓道:“要是我,就把它身上的毛儿都拔光,再用绳子绑紧它嘴,让它不能叫也不能飞,做一个真正的傻鸟儿。”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好计,好计,老大就是老大,想出的办法最为毒辣!众将军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五将军正自互相吹捧,忽然发觉,自家议得好像有点儿跑题了!快意恩仇固然美妙,也得先把敌人抓住再说,还没烧火便要揭锅,这不是在说废话么?不对不对,转回正题,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抓住那个浑蛋八哥……
无上天尊——
恼人的一天过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