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意yù借此事转移百官视线,将《申报》之事压下头去,大呼重振国风,杀贼保民,令各部上书振国杀贼之策。
偏偏有个御史名曰朱一新,呆头呆脑地奏了一本,奏曰:“昔圣祖康熙帝十四岁亲政,创下康乾盛世,百姓安居乐业,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现值国家元气未充,时艰犹钜,政多丛脞,民未顺安。内外事务,必须得人而理,现朝廷爵禄rì崇,因循rì甚,每于朝廷振作求治之意,谬执成见,不肯实力奉行,不能重振朝纲。我朝家法谨严,若谓其如前代之窃权乱政,不惟居心所不敢,亦实律法所不容。民道邪风,不可不截,国路阻石,不可不破。此刻贻误已非浅鲜,若仍不改图,专务姑息,何以仰副列圣之伟业?故微臣恳请,皇帝入继宗显皇帝,寅承大统,好学敏资,学问天成,爱民如子,百官敬服。圣母皇太后当得颐养天年,盛德所关,克rì还政,顺乎民意,必为后世景仰。”
这一纸奏章在朝堂中念出来,犹如在滚烫的油锅中浇下一盆冷水,劈啪啪地炸得人人皆晕。光绪皇帝坐在龙椅上身形微微闪动,眼神中透视出激动的神sè,看向朱一新恨不能抱起来啃上一口,却见百官中一人微微摇头,示意光绪切勿急躁。
原本慈禧也动了还政之心,但养老的颐和园还没有修好,耗资巨大,仍入不敷出。而此刻北洋水师大兴,李鸿章主持整顿海防,亦是个无底洞。大清的国库中耗子无数,银架上的灰尘早已落得满满当当。李鸿章苦心筹划,一心试图建立一支足以与列强抗衡的北洋水师,向朝廷申请军费,总是驳的多,准的少。李鸿章无法,只得深入宫内觐见,想探知内廷意旨。李莲英传出消息,太后近年有意静养,准备造个园子,却苦于无款可筹,时常烦躁,所以遇到各省筹款的事项,往往有驳无准。
李鸿章沉吟片刻,便与李莲英附耳数语,李莲英听了连连点头,叫好不断。待李鸿章回了天津,之后所有奏请,无不照准。李鸿章之妙计,便是借海军名目,责成各省岁拨款项就中取出一半,作建造颐和园的经费,一半作海军军费,这样便能两事皆成。
慈禧太后闻言甚为欣喜,款项有了眉目,园子建造的速度自然加快起来,但权柄之事只是水中花镜中月,画个大饼先给百官看着。去年光绪十五岁,曾有大臣上书皇帝当立后,被慈禧怒言驳回,因她在奉光绪入主金銮殿时曾向百官许诺,皇帝大婚后便立刻撤帘归政。现如今朱一新再次上书,心中暗暗气苦,若不是洋人的报纸登出那些见不得人的肮脏事来,就是送朱一新十个豹子胆也不敢在此时提撤帘归政一事。
清流——老六——
慈禧的脑海中闪过一道光芒,面sè瞬间变得铁青,身形微微颤抖,喷着怒火的眼睛死死地盯住站在百官中的翁同龢、李鸿藻等人,若是目光可以杀人,只怕翁同龢、李鸿藻等南北清流早已死得干干净净。李鸿藻神闲气定,翁同龢事不关己,均是不动声sè地站在队伍中。慈禧自然知道这些清流的能耐,定是想借此机会东山再起,夺回三年前被驱逐出军机处失去的营地。
对于这些以圣贤子弟、儒林清风自居的腐朽之辈,慈禧自然没有放在心上,但此刻外面风雨满城,谣言四起,着实令慈禧头疼不已,不知如何批驳朱一新。
军机大臣、刑部尚书孙毓汶急忙出列,不愧是慈禧的铁杆心腹、急先锋,也不向慈禧与光绪拱手致敬,此刻武百官也懒得计较这些琐碎礼仪之事。孙毓汶怒气冲冲地指着朱一新道:“今上年幼,尚未大婚,即便天资聪颖,英才过人,但尚未大婚,朝政生疏,如何能亲政?圣母皇太后宅心仁厚,怜惜天下臣民,不负宗先皇帝所托,以一己之力揽华夏于狂澜之外,你一个小小的御史,有何资格奏议撤帘归政之事?即便到了彼时,当是圣母皇太后先下懿旨,军机众大臣商议之后方可,你还不退下,勿要耽搁我等商议军机大事!”
孙毓汶说得有理有据,铿锵有力,让慈禧暗赞一声,到底这才是知心人儿,正待斥退朱一新,百官中又闪出一人来,正是北派清流首领、礼部尚书李鸿藻,慈禧的嗓子眼又提了起来。
李鸿藻走到朱一新与孙毓汶中间,用身体挡住梗着脖子的朱一新,慢悠悠地向光绪与慈禧拱手道:“启奏万岁、圣母皇太后,微臣李鸿藻有本奏。”
慈禧尚未说话,光绪急不可耐地道:“爱卿尽可奏来。”
好哇!想亲政居然如此火急火燎,慈禧在帘后暗恨不止,怎么就养了这么个白眼狼外甥加侄子。
李鸿藻立直身形,清咳一声,缓缓地道:“朱御史奏折中有言,当年圣祖康熙帝十四岁亲政,创下康乾盛世,令吾辈万分景仰。如今陛下年过二八,正是舞象之年,《礼记-内则》有云:‘舞象,学shè御。’《疏》有云:‘舞象,谓舞武也。熊氏云:谓用干戈之小舞也。’圣贤所言甚是,陛下如今的年纪正是成家立业、治理国民之时。孙尚书所言,陛下尚未成亲,此事无妨,我朝自有先例。世祖顺治皇帝,十四岁在太和殿亲政,镇定自若,稳定大局,时尚未成亲;圣祖康熙皇帝,十四岁亲政,殚jīng竭虑,步步为营,诛鳌拜,平三藩,收台湾,击罗刹,开辟煌煌盛世中华,天下和乐,克致太平,时亦未成亲。臣观当今圣上经纬武,仁孝智勇,如何不能署理朝纲?臣附议朱御史所言,望陛下早承大业,勤政爱民。”
李鸿藻一番引经据典,又将顺治、康熙两个先dì dū搬了出来,孙毓汶与慈禧一般,同时铁青着脸无法批驳。孙毓汶知道,若是再辩下去,只怕那些满地鸡毛之事被清流拿到朝堂中公论,那太后一方的势力便有被连根拔起的可能,权衡再三,怒气冲冲地拂袖回了班内。
慈禧心急如焚,正yù施展“拖”字诀,试图先拖着再说,然后对清流各个击破,分化处理,不料翁同龢及其他清流官员纷纷出列,跪满一地,齐声唱道:“恳请圣母皇太后撤帘归政!”那个整齐的劲头,似是早已排练许久。
慈禧看向朝臣中没有跪下之人,为首的礼亲王世铎犹如睁眼瞎,两眼朝地默不吭声,其他几位宗室王爷亦是如此;李鸿章眼皮耷拉,眼珠乱动,似是在连番思索;张之万、孙毓汶等人站在班内,忽而摇头,忽而叹息,愤恨不止却又无可奈何。
养这帮大臣有何用!慈禧气恼地一手扶额,头晕不止。
光绪皇帝突然道:“诸爱卿都平身吧!圣母皇太后自有计较,朕现时年幼,不堪大任,虽说已学了数年朝政,但还需皇太后多多扶持,朕今个乏了,众爱卿都散了吧!”说完便快步离去。
慈禧还在诧异间,跪地的朝臣哭喊道:“陛下仁爱,吾等不及,陛下啊——”“本朝以孝为先,陛下率先垂范,吾等有此明君,死而无憾!”
好一招以进为退,看来又是翁同龢搞的鬼。慈禧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铁青着脸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李莲英急忙上前扶住,“啪!”慈禧怒火滔天闪过一巴掌,骂道,“哀家还没老!”李莲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讨饶。
当晚,慈禧秘密召见孙毓汶、张之万、李鸿章,商议许久也没个章程。巡城司来报,清流之辈在街上到处招摇,宣扬皇帝仁义,太后当撤帘归政,百姓群情汹涌。次rì一大早,午门前便跪满了情愿的书生与百姓,纷纷高呼皇帝亲政,重镇朝纲,再现华夏神威。被架到火炉上的慈禧连传数道懿旨,声言酌情再议,不料午门前请愿的人原来越多,遛狗斗鸡、泼皮无赖纷纷凑了上来,将午门外搞得一片狼藉,外国记者纷纷上前采访,向世界宣传此事。
德国公使率先表态,在光绪的书房中郑重呈上德国皇帝的国书,紧接着美国、墨西哥、奥斯曼帝国纷纷表示支持光绪皇帝,慈禧顿时麻了手脚,惊慌失措。
清流奏议她不怕,百姓请愿她更不怕,只有洋鬼子干涉才令她心惊胆颤,不得不传出旨意,着军机处六臣工会同各部尚书、八旗旗主商议光绪亲政一事,并推脱身体有恙,索xìng在内宫养起病来。
慈禧学了鸵鸟,但心仍不甘,她要杀人!
想杀朱一新,怕后人唾骂,杀之不祥;想杀李鸿藻、翁同龢,但此二人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根本无法动手,何况此刻正是如履薄冰、步步小心之际。
慈禧歪在卧榻上,修长的护指轻轻在被角点动,眼神中蓦地闪过一道狠sè,必须杀了此人!
若不是此人,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若不是此人,光绪小儿不会与她离心离德;不杀此人,不能泄心头之恨;不杀此人,只怕万年之后无人供奉香火!
杀!
慈禧所要宰杀之人,正是醇亲王奕譞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