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宋代开始,便有来自波斯的商人在这里居住,后不堪生番sāo扰迁离他处。明朝中期在这里设置卫所,生番们倒也老实了一段时间,直至鞑虏入关据了龙庭,这里慢慢荒废了下来,汉民大都被迁到了琼北,只有两百十来户福姓、张姓的人家留了下来,据说都是明朝余孽,清廷任其自生自灭。
温泉被生番占去了,每一季还要向生番供奉生鲜海菜,稍有不如意便是棍棒交加,若果生番老爷看中了谁家的闺女,那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任由索取,稍有反抗换来的则是屠门灭族。
福长根是五十余岁的老渔民了,脸面早已被海风吹得皱皱巴巴,古铜sè中写尽了岁月的沧桑与痛苦。到了他这一辈,谁都说不清自己为何姓这个福字,也说不清祖辈是如何迁到这个苦地方,自家那艘上辈传下来的渔船静静地靠在铁炉港中,摇曳的竹皮帆时不时传出嘎嘎的响声。
自打去年底这里开来了一支不一样的军队,个个光着脑袋手持洋枪,先是赶走了生番,然后帮助乡亲们建新房修渔船,大伙这才知道这支军队是琼州小刘大人的斗志军。再接着,陆陆续续搬来了四千余名百姓,都说是从内地搬来的,五年内种地不用交皇粮,生娃不论男女还奖励银子五两,福长根那张皱巴巴的苦脸从此洋溢出了笑容。
长根家按人口也分到了二十一亩地和两头毛驴,所有人都羡慕福长根为何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尽管个个是五大三粗的小光棍,可这二十一亩地是多么殷实的家底?这做媒的人便找上了门,个个都是冲着长根家的地,这让长根老两口睡觉都笑醒了,他们哪里曾想过这等好事。
大儿子办喜事那天,镇长亲自前来贺喜,这可是天大的面子,当福长根屁颠屁颠跑去招呼时,喊了一声镇长让人家吓得连连摆手,说自己不是镇长,应该叫干事。甭管镇长还是干事,反正都是管着这南湾镇三亩两分地的主,再小那也是个父母官。这个吴干事没有出金也没有送银,送了大儿子一套新房和六亩分家田,瞧见乡亲们羡慕的眼神,福长根的小眼都眯成了一条线,嘴巴就没合拢过。
二儿子被吴干事招进了治安队,领了两套新衣服穿的人五人六的,拿着一根小白棍活似戏里面耍枪的武生,那个威风劲,这让镇里所有的姑娘都上了心。再接着福长根想不到的是,镇里办起了新学,还流着鼻涕nǎi声nǎi气的小儿子被吴干事带了去,没收一钱的学费,有模有样地拿起了书本当上了秀才,能读书的就是秀才,这是福长根一直的看法,镇里经常免费给大伙看的戏不都这么唱的吗?
根据教书先生的研究,自己这个福姓应该是出自钓鱼的姜太公,说什么hūn秋时有个大夫叫福子丹,看来祖宗辈是悬壶济世看病救人的,也是个受人尊敬的,不然那本叫什么hūn秋的古书里不会这样重重地记上一笔,听斗志军的连社委员说关云长关二爷最喜欢看的就是这本古书。只可惜自己不能继承祖宗的手艺,只能守着家里的土坷垃,不过有个体面的祖宗,也让福长根得意了良久。
小刘大人去年曾到过南湾镇,还握着福长根的手嘘寒问暖,当中宣布乡亲们捕到的水产全部由他高价收购,决不让乡亲们吃亏,这让福长根感慨良久,这个小刘大人简直就是天仙下凡的好人呐,模样好,心地好,对咱们这些苦哈哈真是没的说。小刘大人走了之后,福长根在家里给小刘大人立了个牌位,见天地就念叨上一句,让九天神佛保佑小刘大人长命百岁。后来让斗志军的连部社委员知道,跑到家里做了一个上午的工作,这才让福长根撤了牌位,现在琼州不兴这个。
现在小刘大人不再叫总指挥了,改叫大帅了,可在福长根的眼里,还是叫小刘大人叫得舒心。福长根的腰杆子现在挺得比谁都直,走在镇里也会被人叫一声老哥哥。
这几天福长根有些闹心,大儿媳妇的肚子越来越大,眼瞅着还有个把月就要生了。前些天老张家摆满月酒,盆盆碟碟满桌子的山珍海味,让前来道喜的乡亲们连夸张家会办事,也有好事之人问老福准备怎么办满月酒,福长根当时拍着胸脯保证了,绝对不会比老张家的差。
老百姓过rì子都一个样,一个铜板都要掰开算计半天该怎么花,虽然家里有些存银,福长根还是估摸着怎样又能有面子又省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还是去长沙海捞一把吧!小儿子嘀咕一声,先生说了,现在这里不叫长沙海、石塘海,一律都叫南海。福长根怒骂一声,小畜生你懂什么,这是老祖宗的叫法,怎么到你嘴里就变了?小儿子吓得泪水打眶,结结巴巴地道,这是大帅说的。福长根这才作罢,既然是小刘大人说这里改叫南海,那就叫南海。
福长根带上自己的三儿子、四儿子与十来名乡亲,驾起自家修缮一新的渔船,在风和rì丽海平浪静的rì子里再次出海。
雄浑苍茫的大海,没有让福长根丝毫停留,一路奔至东沙群岛,靠着自己敏锐的目光,在海礁附近娴熟地撒起网来。
数天的功夫,马鲅鱼、红鱼、带鱼、宝刀鱼、沙丁鱼打了不少,却全被福长根给扔了,只留些看得上眼的,在老福的心里,他要捕到南海的鱼中至宝——石斑鱼,可惜在这里只网到些巴掌大小的石斑鱼,这让老福的心底禁不住焦躁起来。
一名乡亲道:“福老哥,想找大的马斑鱼只有去石塘海,那里水深鱼多。”
福长根何尝不是这样想,可现在琼州的渔民都不敢到那里去捕鱼,因为那里有红毛鬼的洋火轮,看到渔船不问青红皂白便要开炮,前年老四家的船就是去了那里再也没回来。
三儿子凑过来道:“爹,难得大哥给您养个孙子,这回咱们说啥也不能让咱家丢了面子。”
福长根咧嘴笑了,看着舱底的鱼还未铺满舱板,豪气地道:“好,乡亲们都别怕,俺老福也跑了四十多年的船,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小四子,你爬帆杆子上去,看着些。”
渔船到了石塘海,即是现在的南沙群岛,两天的功夫便捕到数百斤上等的石斑鱼,这让福长根欣喜若狂,现在小刘大人下面那个什么中特公司来乡亲们手中收购水产,数这个石斑鱼价钱最贵,当下将船舱中的其他鱼类全部扔掉,准备大干一场。
祸起贪心,此言诚然不虚。
就在福长根一帮人捕的激动之时,四儿子也从帆杆上叫下来帮忙,两艘红毛鬼的炮艇围了上来,所谓的红毛鬼,便是占了吕宋的西班牙人。
“轰——轰——”
两颗炮弹落入海中激起滔天的浪花,福长根古铜sè的脸上忽地煞白,撒网的乡亲们也都扔掉了渔网,失神地看着远处的洋火轮,福长根的三儿子牙齿打颤地骂道:“该死的红毛鬼!”
亏得福长根年老见识多些,大叫一声:“快,驾船,跑!”
树帆的树帆,起锚的起锚,摇橹的摇橹,当众人急急忙忙摆起船时,红毛鬼的洋火轮已经距离不远,可以看清楚在洋火船桅杆上站着一名红毛鬼,正不停挥舞两面小旗。
逃,往哪里逃?渔船摆起不规则动作,试图摆脱洋火船的跟随,人力加风力哪里比得上蒸汽机轮的速度,很快两艘洋火船将渔船一前一后夹在了中间,嚣张的红毛鬼驾起速shè炮,“砰砰砰砰——”船帆被打烂了,桅杆被打断了,渔船被打成了筛子,在海面上原地慢慢地晃悠,分不清是人还是鱼的血水从船舷边的炮眼里一滴一滴落入水中。。
红毛鬼似是还不解恨,驶离一段距离将炮艇上的主炮对准渔船,正待将其轰得粉碎,忽然“轰——”的一声震天巨响,一颗炮弹落在炮艇附近,刷拉拉地掀起巨浪。红毛鬼们急忙忙四处张望,这才发现从远处驶来一艘七八千吨的巨舰,前甲板黑洞洞的两门主炮正瞄准着他们,一面大大的“斗”字军旗在巨舰上迎风飘扬。;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