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看着的田掌柜忽然发觉情形不对,前来售茧的蚕农小贩比前两个时辰越来越少,午时过去了半个时辰居然才收到不过一千担的茧子,冷笑道:“好哇,居然敢和我胡家打擂台,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当下点了五十余名伙计,气势汹汹地赶往协盛号。
协盛号的伙计正在店铺门口高声大喊:“协盛号全镇价钱最高,全部现银交易!乡亲们快来啊!”
“高你老妈去!”田掌柜蒲扇般的大手打在伙计的脸上,立时留下一个鲜红的巴掌印,怒声骂道,“瞎了狗眼,竟敢到盛泽来与我们胡家争场子!给我打!”
阜康号的伙计蜂拥着冲上前去,抓住这些外乡人拳打脚踢,前来卖茧的蚕农纷纷避让。小路在里面看见,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过了一炷香功夫,协盛号的铺子前已是狼藉一片,协盛的伙计躺倒一地,哀嚎不止。田掌柜对蚕农们大声叫道:“乡亲们!这些外乡人来盛泽捣乱,大家不要相信,都别忘了,咱们阜康可都是付了定金的!大家还是把茧子卖到阜康吧!”
“住嘴!”
一声高喝打断田掌柜的话语,田掌柜看去,正是红光满面的丝局局正,身后带着数十名如狼似虎的局丁冷眼看向自己,田掌柜上前抱拳道:“局正大人,老田在此有礼了!这些外乡人在这里哄抬丝价破坏市场,还请大人主持公道。”
“公道?你动手打人在先,居然还让本官主持公道?来人哪,将此人拿下!”
“喳!”
数名局丁上前将田掌柜押住,田掌柜为之一懵,平rì里这个局正见了自己如自家兄弟一般,为何这下如此待我?
局正高声道:“阜康号殴打协盛号店员,毁坏店中财物,本官亲眼所见,现已将主犯拿下!乡亲们,该卖的茧子抓紧卖,本官一定会尽心尽力维护市场秩序!将田三押回局内处置!”
“走!”局丁吆喝着推搡田掌柜向丝局前去,田掌柜缩着腰高声喊道,“你们快回去,把少爷叫起来!”
田掌柜被关押在丝局的后院中,胡品元很快赶了过来,见到大厅中端坐的局正和在一旁气鼓鼓的协盛号张老板,抱拳道:“品元见过局正大人。小侄御下不严,还请大人恕罪,协盛号的损失我们阜康一定全部予以赔偿。”
局正看看张老板,张老板使个眼sè,这才道:“罢了,贤侄啊,张老板大老远地跑来盛泽收茧子,人家不就是多了半成嘛!唉,你胡家还在乎这半成?大家和和气气一起做生意多好?我已经与张老板说通了,若是你们胡家愿意,张老板愿意将他收购的茧子转与你们胡家,何必为了这小小的蚕茧闹出纰漏?老田你带回去,在秋茧下市之前,我可不许你们再到协盛去闹事!”
“是是是,多谢大人宽宏大量,多谢张老板豁达大度。小侄一定按照大人说的办理,千里求财皆是缘,我们阜康欢迎天下的商人到盛泽来。”
胡品元将田掌柜带出丝局,张老板对局正笑道:“听说胡雪岩大儿子早夭,这个二儿子倒是个人物,不错!只不过可惜了。”
局正摆摆手道:“老张,你我交情一场,李中堂我不能得罪,左中堂我也不能得罪,兄弟能帮的就这些。”
张老板抱拳道:“好说,盛大人在上海等我电报,我这就去苏州,兄弟有情后蒙!”
……
在路上,田掌柜抱怨道:“少爷,这个协盛号邪门啊,怎么局正都为他们说话?”
胡品元抬眼看向河道中来来往往的船只,叹道:“这些都是白眼狼,算了,老田,咱们的价钱也涨半成。”
田掌柜瞪大眼睛道:“那得多少?老爷要八十五万担,咱们可要多出至少二十万两银子!少爷,要不我就拼了这把老骨头,将他张家——”
胡品元摆摆手道:“算了,老田,咱们胡家招人嫉哪!这次秋茧绝不能出任何纰漏,快些回去改价吧!”
“唉!今年真他娘地邪门了!”
……
以往盛泽镇的主要蚕丝商人是胡家和洞庭山帮的采买,今年秋茧不知如何冒出协盛号这个怪胎,洞庭山帮冷眼看着这两家争斗。到了开钩的第二rì,两家各出奇招。
“凡卖给阜康号茧子的乡亲,只要超过一百斤,可以领到嘉兴粽子五个!”
“卖咱们协盛号的,只要超过一百斤,可以领到六个嘉兴粽子!”
“阜康号加送一个咸鸭蛋!”
“咸鸭蛋吃了口干,咱们协盛号送一杯香茶!”
……
到第四rì下午,胡品元与田掌柜冷眼看着仓库里的蚕茧,这里堆积了五十万担,距离胡雪岩的要求还有很大距离,但所有人都知道,每季茧子上市,前五天是关键,到了第六rì已经没有多少蚕农前来售茧,都是些下乡敲零碎的小贩前来兜售,不但质量参差不齐,价钱也胡说乱要,说不定布袋里还会塞上些砖头瓦片。
田掌柜咂嘴道:“少爷,今晚上装船发上海,老爷那边如何交代?”
胡品元攥紧拳头,怒声道:“这个狗屁的协盛号,居然向我们要那么高的价钱,真是该死!”
田掌柜亦是恨恨地道:“可是电报局卡住了咱们,不让咱们发电报给老爷请示。少爷,咱们——”
“算了,先按照协盛的价钱都收过来吧。”胡品元叹息着摇摇头,“爹爹临行前嘱咐我一定要受到八十五万担以上,我不能第一次独自出马就栽了跟头,这样以后怎么在商场上抬起头来?老田,你带人去和协盛交接吧,全部立刻装船。”
“是,少爷。”
……
顺着苏州河,胡家船队摆成长长的一排,各船高挂灯笼,在夜空下宛若一条长龙。
听着船边划过的水响,胡品元站在船头看向夜空。八月初的夜空天高露浓,月亮还未醒来,四周显得那么幽暗,银河的繁星愈发灿烂起来,河边的庄稼地里,秋虫此起彼伏唧叫,给静谧的夜间带来些许生动。
胡品元想起父亲,心底暗暗将电报局恨起,这些混蛋居然说电报线路改造,二十天内不接受任何平民业务,只接受官府急件,又是盛宣怀那混蛋在耍幺蛾子。胡品元想起盛宣怀时,忽又念起协盛号,脑海中灵光闪动,“盛宣怀、协盛号、协盛号、盛宣怀,不会吧?”
阵阵秋风吹来,一股凉气顺着胡品元的脊梁骨往上窜,浑身瑟瑟发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