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福是山西巡抚曾国荃的老亲兵,且自幼长在曾家,与曾国荃打小玩泥巴一起长大,后跟随曾国荃南征北讨,一直侍奉在其左右,现在年过五十,曾国荃念曾福劳苦功高,又是总角之交,除了曾福的奴籍,赏了一份宅子和百亩良田,本意是让曾福在湖南老家与儿孙共享天伦之乐,但曾福有自己的小九九,跟着曾国荃来到山西,做起了巡抚衙门的门伯。门房中的四个门丁正围绕着曾福云天雾罩的东侃西拉。
一名胖门丁道:“都说宰相门前五品官,咱们福爷怎么说也得是个六品吧!”另一名瞪巴着老鼠眼的门丁接口道,“那是当然的喽!曾大人现在是封疆大吏朝廷重臣,咱山西这一亩三分地上,只要曾大人咳嗽一声,全省都得哆嗦,福爷一哆嗦,那太原就快地崩了。福爷,您说是不?”
曾福乐呵呵地道:“咱家九爷威名远播,我不过是沾了九爷的一点点小光罢了。”
胖门丁心道,还小光呢,山西谁不知道要进巡抚衙门的大门,必须先过曾福这一关,少则五两十两,多则百儿八十两也不在话下,一年下来不知道被这老东西收了多少银子,听说前段时间又在老家购置了五十亩良田,nǎinǎi地,兄弟几个连口汤都没见过。脸上却堆满笑容道:“福爷那也是打小就跟着曾大人走南闯北,劳苦功高,这些个当官的孝敬您不拿谁又能拿?谁又拿得起?”“对对,福爷,当年您跟随曾大人打长毛破江宁府,这些事再给兄弟几个讲讲。”
曾福捋弄唇边稀疏的胡须,自以为有些雅度,笑道:“行,那我再给你们几个小兔崽子讲讲当年的事情……”
一时间,门房内讲的人jīng神抖擞唾液横飞,听的人全神贯注满堂喝彩。
一名衙役快步进入门房,气喘吁吁地道:“福爷,快,曾大人马上回府!”
“哦?!”曾福停止演讲,收起二郎腿,对正在擦拭额头上唾液的胖门丁道,“二蛋,通知里面准备茶水烟具。”二蛋有模有样地打个马千,“喳!标下得令!”在众人的大笑声中跑到里宅通知。曾福忙令众门丁打开大门分列左右,仔细检查众人的站姿及门前四周一番,方才毕恭毕敬地守在门口。
“咣——咣咣——”数声开道的锣声传来,抬眼看去,是四名大汉抬着两面大锣,威风凛凛的锣手分立两边不时敲打。紧接着是八面被衙役高举的牙牌,牌上写着“肃静”、“回避”等字样,在牙牌之后是一顶绿呢八抬大轿,数十名挎刀亲兵团团围住。
“落轿——”随一声叫喊,绿呢大轿缓缓落在巡抚衙门门前,高高瘦瘦的曾国荃跨出轿来,扫视一下全场,曾福讨好地迎上前去道,“九爷,您老回来了。”曾国荃点点头亦不答话,转身走进巡抚衙门。曾福拉住一名衙役问道,“九爷今个又遇到什么烦心事?”那衙役附在他耳边悄声道,“今天曾大人又与太原的大户商议募捐赈济,结果只有乔家和曹家各出了两万两的大头,其他的大户才总共不到一万两。”曾福点点头,皱眉道,“这也难为了九爷和这些个大户,朝廷才拨那么点银子,大户们已经捐了六次了,唉!”那衙役摇摇头,告声罪进入衙门。
曾国荃步入客厅中,威仪难掩双眉间的焦虑,山西大旱已经近一年,朝廷一共拨了二十万两银子,各州府上报的情况都是赤地千里、灾民无数,依靠朝廷下发的官凭凑了六十多万两,在江南收购了一些粮食,来回的人工和车耗马嚼费去了一半,剩下的只够太原府过冬用,各地没有钱粮,征不到民夫挖井,头疼,到处都是头疼事。待曾国荃坐到椅子上,两名女佣各拿一只小凳走到曾国荃脚边,将曾国荃的官靴脱去,腿脚担在凳子上轻捶细捏。
府衙的师爷手持一本账册走到曾国荃面前道:“大人,这是各州府近rì的孝敬,请您过目。”
曾国荃接过账册,眯眼浏览:太原府敬银三千两,狐皮大氅一件;平阳府敬银三千两,青田玉观音一尊;汾州府敬银五千两,陈年汾酒一车……账册的最低端写着,朔平府敬银二千两,万民伞一把,时令瓜蔬两车。皱眉问道:“朔平的知府到任了?”
师爷道:“还未赴任,听说杨大人在江西听闻北方大旱,一直称病不愿赴任。朔平府的孝敬都是同知刘松龄大人亲手准备的。”
曾国荃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唯唯诺诺、多言多虑的形象,道:“这个刘松龄当年在老大帐中行走,充当书案,倒也是我湘军的老人了,大哥念其为人忠厚踏实,保举到山西做了六品的道台,七八年过来,还是个从五品的同知,看来刘松龄还是只会磕头办事,不能堪当大任。万民伞不看也罢,都是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照惯例束之高阁吧!时令瓜蔬,亏这刘松龄还是湘人,不知本官吃不惯山西的南瓜?都拿下去分给下人。”
师爷笑道:“大人事物繁多未及细察,刘大人送来的瓜蔬中并无南瓜,倒是新鲜辣椒有一车之多。”
曾国荃急问道:“你确定是新鲜的辣椒?”
“属下怎敢欺瞒大人?”
“去,拿一些与本官看看。”待下人取来几个辣椒,曾国荃接到手中仔细观察,sè泽鲜艳、果实饱满,掰开辣椒,里面白花花的种子充分证明这确为新近采摘下来的。曾国荃奇道,“各地大旱,近乎颗粒无收,朔平如何能产出新鲜瓜蔬?”
师爷道:“前段时间刘大人曾报称朔平府化雾取水解决旱情,看来已见成效。”心中却为刘松龄捏了一把汗,刘松龄送了他一千两银子,让他在曾国荃面前多多美言,念在同乡一场的份上,师爷答应了下来。
曾国荃这才想起两个月前朔平府报知聚雾取水,解决了饮用水和部分田地用水,当时省城的官员皆不相信,布政使还道是刘松龄哗众取宠,要进行处置,曾国荃念及刘松龄是湘系老人,虽与布政使在朔平开米店的亲戚起了一些冲突,但也是情非得已形势所逼,被他压了下来,还写信训诫了刘松龄一番。现在看来刘松龄确实是干了一件令他看得上眼的事,曾国荃收起双脚击掌称赞,决定亲自到朔平去看一看。
九月中的吕梁山秋高气爽,草甸和云杉已经变得枯黄,只有松树依旧长青不息。刘摩站在紫荆山山脚的一处空地上,四周站着王捕头、张桂及一些百姓。此时秋忙已毕,张宗禹远去四川,张桂留了下来,近来情绪低落,刘摩在想法设法开导他,带他读书下棋、出门散心、谈古论今,这不,刘摩又开始卖弄他的古经,引来一大帮子百姓前来围观。
刘摩讲的是刘墉与和珅的故事。
传说有一年的秋天,乾隆皇帝带着一帮子人到居庸关一带去行围shè猎。随行人员除了亲王、驸马外,还有大学士刘墉。这刘墉是谁?那就是大名鼎鼎、嫉恶如仇、贪官污吏的死对头刘罗锅。早晨路过清河的时候,但见河水缓缓地流着,水清见底,河底里的小石头子一粒一粒的看得清清楚楚。刘墉一边看着河水,一边想着主意。
到沙河的时候,天快晌午,大队人马就在沙河岸上扎营休息。这沙河是清河与榆河会合后的河流,水势比清河湍急多了。就在御膳房的太监在河旁摆上琼浆玉液、熊掌、燕窝,准备用膳的时候,刘墉连忙上前跪奏道:“臣有一事不明,特向万岁求教。”乾隆正要用膳,随口道:“有话请讲,何必行此君臣大礼?”刘墉站起来,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扔到河里。噗嗵,石头掉进了河底,只溅起一点小小的水花儿。
“陛下,您看这水有多深?”刘墉问。
乾隆摸了摸胡子,心里说:你个刘罗锅,这么点事你还想难我呀!就说:“一丈五,差不离。”
“那清河呢?”刘墉又问。
“清河吗?”乾隆又摸了摸胡子,“丈把深吧!”
“这么说,是清河深呢还是沙河深?”
“当然沙河深。”
“真的?”
“当然是真的!”乾隆想:你刘罗锅鬼主意多,想糊弄我?我不上你的当。他捻着胡须,洋洋得意地靠在御椅上。
刘墉看了看正在兴头上的乾隆,转身叫过一个太监说:“你快回城传圣旨:杀和珅!”
“这……这……”太监吓了一跳,“这陛下让杀吗?”
“你刚才没听陛下说‘杀和珅’吗?你只管去好了,有事我担当。”
那太监平rì里也看不惯和珅对乾隆吹牛拍马,对下边的人jiān诈刁恶那一套。反正万岁爷有话,这是大家都听见了的,管它是真是假?再说,真要有事,还有刘墉顶着呢!便说了声:“遵旨!”便跨马奔了京城。
那天,乾隆玩得还挺痛快,野兔、野鸡什么的,打得也不少。第二天,高高兴兴地回到城里,刚进宫就有太监来禀报说:“和珅已伏法。”
乾隆一听,立刻拍桌子瞪眼地大叫:“这,这是谁叫杀的?”
“是,是刘墉传——”太监一句话还没说完,刘墉就大模大样地走了进来。
“你,你为什么叫杀和珅?”乾隆怒冲冲地奔到刘墉面前。
刘墉不慌不忙地道:“陛下息怒。您怎么那么健忘?杀和珅是您昨儿个去打猎时说的呀!我还钉问了一句:‘是真的吗?’你说:‘是真的!’”
“我,我——”乾隆气得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心里狠狠地骂着:“好你个刘罗锅呀,原来你装傻充愣是在这儿等着我。我算上了你的大当了!”但他也不敢对刘墉怎么着。一是不管怎么说,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二是他还真离不开刘罗锅,没有刘罗锅他就玩不转了。
刘墉呢,心里暗自高兴,因为他到底替朝廷、替百姓除了这一大害。
一段故事讲完,众人哄然叫好,意犹未尽地催促刘摩再讲一个,刘摩笑道:“好了,今天只能讲一个,以后有空我再讲。天气慢慢变凉,我担心竹竿会被冻坏,还要大伙帮个忙,用麦秸或者茅草把竹竿裹起来,老王,你带着大伙去吧!”王捕头与百姓们嘻嘻哈哈地散去,还有一名老者带着随从站在不远处,笑吟吟地看向刘摩,从衣着来看,刘摩估计是走关外的过路商人,微笑点头致意准备离开,那老者道,“娃儿等一下。”
刘摩走上前拱手行礼道:“不知老先生有何见教?”
老者笑道:“你就是寿年的独子刘摩?”
刘摩听其直呼父亲的表字,心中一凛,问道:“小子正是,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大胆!”老者的随从喝道,“大人的名讳岂是你这小儿所能问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