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是七七级的大学生,毕业以后分配到东化公司来。在评“先进”的年代里,他老人家年年都是先进。这从他保留下来的奖状上面可以清楚地看到,人们当面称他“老黄牛”可是背后却叫他老人家“菜牛”。因为多年来,我爸爸一直处在任人宰割的地位,他所取得的成就无一例外都被玉家五虎所窃取。我看到专业杂志上的论和各种成果奖项证书上面,我爸爸的名字总是排在第二名以后,而第一名肯定姓玉。看到这些材料的时候,我已经懂事了,懂得这意味着什么。我没有去问爸爸,那不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吗?只是觉得气压好低好低,太需要氧气了。所以我每天都要冲到山顶上高喊“冲出八步镇,走向大成功!”
初中毕业的时候,我就有过离开八步镇的机会。当时,我的成绩比省一中的录取分数线高了五、六分。可就在那个时候,东昇中学突然决定,本校初中学生一律不得进入其他学校就读高中,否则不予以调档。我就这样被他们死死地按在了八步镇,按在这气压低,háo气大的八步镇。从此后,我在学校里就有了一个外号,叫做“菜鸟”。意思是想飞也飞不了。老爸叫菜牛,我叫菜鸟,难道我们父子真的就只能是姓玉的一盘菜吗?
我经常在心里对自己说,看我考上了大学你们还怎么拦着我!可是转念一想,我考上了大学不就是提高了学校的升学率,给他们做了广告吗?真是一个可恨的悖论!这悖论的可恨之处还不止于此,如果我考上了硕士、博士,那么我的像片还得放进荣誉室,继续为他们做广告,我还得“感谢母校的培养”,而没人去理会这个母校不让我上省一中的蛮横。
八步镇啊八步镇,想说爱你可真的不容易啊!就是因为这份不容易,我才避开男生们对女人的种种议论,避开了许多女孩子炽热的目光。用疯狂的锻炼来平息心中不断增长的yù望之火。一直到高三年级五月的这一天,终于躲不过去命中注定的丘比特之箭。
我知道她是干什么的,我也知道那天早晨她为什么只穿一件皮大衣就出来了。可我完全无视这些问题,心中只有她的微笑和那对微笑着的大眼睛。
去不去找那个女孩,这成了个大问题。是不顾即将到来的高考,不理会十二年寒窗孜孜以求的目标,只管听从心灵的召唤,满足yù望的诉求。还是“存天理灭人yù”,再次压下心中对爱的渴望,从心中抹煞掉那对微笑着的大眼睛,继续沉浸在书山题海之中?
去找她,她就在八步街上的“凤鸣夜总会”里,一百块钱可以见到她跳脱衣舞,两百块钱可以叫她陪我几个小时,三百块钱就能和她上床了。这几个钱我还出得起,现在就可以去。可是我能去吗?现在离高考只有一个月时间了。如果去了,再也克制不住自己,那会怎么样?还能冲出八步镇吗?还有安全问题,如果被jǐng察扫黄了,那高中生找小姐这件事情,足以让我一辈子和大学无缘。这可真的不公平,成年人**,jǐng察抓住罚点钱就了事。如果我们出事,就要以一生的幸福作为代价。
可是不去找她,我又实在克制不住想见她的愿望,一闭上眼,她的形象就在眼前晃动,尤其是她那回眸一笑,更是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上。就连每天早晨的长跑都故意在凤鸣夜总会这条路上磨磨蹭蹭,希望能够再见到她一回。可是冷静下来一想,知道不对了。如果她是小姐,那她就是总上夜班的“夜班族”,上次早晨看到她只是例外,应该在她“上下班”的路上去等她。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到东街去找她。可是她住在东街的什么地方呢?
在这段时间里,我考虑了很多很多,就是没考虑到老爸老妈知道这件事情会有什么后果。八步镇早恋的中学生多了,别人没有事,我当然不会有事。
像我这样心怀大志的人是没有什么朋友的,同学们都说我活得太累,整天就知道做题听英语,不打游戏、不上网聊天,也不和同学们谈论功课以外的事情。就连我说的话也像是个老古董,这是每天只和老爸老妈交流的结果。其实我还是有好朋友的,他叫于纪就住在东街。我们初中是同班同学,到了高中因为按照学习成绩分班,所以他到了二班。其实两人的成绩相差不算很大,也就是50名左右。这在高三学生人数为五百多人的中学里不很显眼,可是也足以差一个班级了。我很奇怪怎么会这样,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在全校前十名以内,但是每次考试他总是差了那么一点,据说完全是因为粗心出的差错,老师们一直感到很惋惜。
我把他从家里叫出来,两人都去了河边,就是那条八步河。我们站在河堤上半天不说话,这时候我才想起来,爱上一个小姐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于是在心里仔细琢磨着这话怎么说。于纪也不着急,只是等待着我先开口。我们站的地方是八步河的上游,正好是河面由窄变宽的那一段。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见对面绵延十几里的东昇厂区,这里曾经号称化工城,曾经寄托着生于斯长于斯几代人的梦想。可是今天,厂区已经是大片的黑暗了,只有几个勉强维持着的车间还闪着有气无力的灯光。
最后我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请人帮忙哪能不说实话呢?
“我爱上了一个女生。”我有些吞吞吐吐,眼睛紧盯着河面。
“哦,是吗?”他有点意外,看了我一眼。“谁?”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只是在早晨偶然碰上。”接下来我讲了那天的情况,开始有点结结巴巴,到后来越说越顺。于纪只是听着,不插话。听我说到“凤鸣夜总会”的时候,他才突然插上一句:
“你到底是想谈还是想‘泡’?”于纪的话一针见血。
“想谈。”和于纪说话我的话也变短了。
“那我能帮什么忙?”
“我想知道她住在哪里。现在只知道她住东街,可是不知道具体位置。”
“不难,一两天我就给你打听来。”于纪答应了。然后看看我,“其实最简单的办法还是去夜总会找她,先看看清楚,再决定是谈还是泡。”于纪的话当然全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已经听不进去了。就算她是个小姐,我也一定要……
于纪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在这方面比我开放,已经谈第二个女朋友了,当然现在还处于秘密状态。他想了想,还是劝我:“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现在谈恋爱合适吗?”
“可能缘分到了吧,我现在什么都干不下去,她就象一个白sè的影子,整天在我眼前晃着。”
“明白了。”于纪拍拍我的肩膀走了,他是过来人,当然知道现在劝我是没用的。
接下来的两天里,我想尽了办法要见到她,在东街上遛达、在夜总会附近守候。但就是看不见她。于纪够哥们儿,第二天就把她的地址告诉了我。但我每次去都只能看见紧闭的门窗,大着胆子上前敲门,一点反应都没有。最后我只有按照于纪的建议,去夜总会找她。凤鸣夜总会在西山脚下,利用一座旧别墅改建的。西山上有很多别墅,据说是解放前资本家盖的。
尽管事前做了很多了解工作,可是走进了“凤鸣夜总会”的时候,我还是两腿打颤,止不住地打颤。这是下午三点,夜总会里基本没什么客人,我走到吧台上,要了一扎啤酒,慢慢喝着,据我的同学们说,一会儿就会有人过来问我要不要小姐。然后,我就可以见到她。是这样吗?我拿不准,总觉得这里面好像少了一个环节。因为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有人来问我要找哪位小姐,我该怎么回答?正在胡思乱想着,就听见有人跟我打招呼,“哟,小帅哥,找谁呢?”
听见这个声音我就打了一个机灵,尽管我是第一次听见她说话,但我确定这个声音就是她。我稳了稳心神,努力克制着转过身来,在夜总会里昏暗的朦胧中,一个白sè的身影慢慢地向我飘来,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说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她来了,对我伸出了手,那是一双白嫩绵长的手。“你好,我叫冯慧灵,你可以叫我小灵。”
“你好,我叫凌云志,你可以叫我小志。”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一股绵软的感觉从手上传来。话一出口我就觉得这是怎么了,我什么时候笨到了要学人家说话的程度?
“怎么今天才想起来看我?”小灵说着,眼神里有一股嘲笑的神情,这样的神情使她看起来更加美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