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僧衣 红袈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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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苑禅寺,暮色缓垂。

    禅寺中的灯光亮起。在暮色宛如水墨画卷一般的天空与山岚共同交织成的背景下,灯光明净的禅寺越发显出清幽宁静。

    晨钟暮鼓,明月孤云,远近的僧侣、尼姑、居士、香客纷至沓来,却每个人都静默不语,身畔只有优雅的梅花鹿随着他们一同沿着山路走上山来。

    简桐只觉心下一片寂空,有一种说不尽的宁静。这也正是在现代科技高度发达的情形之下,各种宗教依旧存在的原因吧——越是在科技日新月异的时代里,人们越是找不见了内心的宁静。功名利禄缠身,没人不被红尘所累。

    简桐走近禅寺山门,看见门外停着一辆车子。一个男子颀长的身形站在车子外,正目视着禅寺山门之内。

    简桐一见便皱起了眉头。是梨本英男。

    客观来说,其实梨本英男真的是个很好看的男子,有j国男子特有的那种洁净与周正,言谈举止的细枝末节里更有j国皇室血统带来的高贵优雅。如果梨本英男与兰泉并肩站在一处,同样的清贵之气正是相似,且相得益彰。

    只是只要想到梨本英男的性取向,简桐便没办法对他产生好感。一想到梨本英男始终在觊觎兰泉,简桐就有想跳起来去挠梨本英男的冲动!

    梨本英男此时站在禅寺前面干什么?

    答案很快揭晓。与寻常香客上山常走的那条山路相邻,是一条很是神秘的道路。道路上铺着青石板,路边种满葳蕤花树。一路沿着石板路走来,肩头定会披满缤纷落樱。那条山路的入口却有柴扉掩着,挂着木牌,上写“私人通路”。

    简桐上次来鹿苑禅寺,也曾好奇地倚着柴扉去望那山道两边葳蕤的花。此时一阵马蹄声从那条路上嘚嘚而来,禅寺中也有两名小沙弥急步跑出来,打开了道路入口的柴扉,一人一边拉开门扇,躬身迎着那骑士策马而来!

    正是兰泉。原来这条道是梨本家族专用的上山道路。简桐不由得猜测,这条山道的另一端是不是就通向梨本家族的本家?

    简桐讶了讶,特有种冲动,想要赶紧冲上去挡住兰泉,以不让梨本那双贼眼看见他来!

    可惜她的速度比不上骏马,也追不上目光,所以电光火石之间,兰泉都到了眼前,而梨本英男就看见了兰泉!

    兰泉先挑眉,策马缓缓走向梨本英男去。带了几分傲然坐在马上没下来,“英男,你怎么会来?”

    梨本英男笑了笑。禅寺院墙内映出的灯光照亮了梨本英男的脸,简桐看得见那面颊上闪着几分羞红,“兰泉,我也刚刚听说主母要你进寺修行。今晚是你正式入寺,我当然要来送一送。跨过那道门槛,已是净土与红尘之别。”

    简桐心说:还挺情深意重的啊!

    兰泉清朗一笑,“多谢了。”说罢既无留恋,又无过多客套,只是径自打马入了禅寺山门而去。空留下一个梨本英男站在山门之外的夜色里,望着兰泉的背影,空惆怅。

    简桐裹在一众僧侣和善男信女的队伍里走过梨本英男面前,忍不住还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

    进了鹿苑禅寺,简桐这次因为熟悉了便不再那样局促。晚课还没有开始,简桐将口袋里事先准备好的鹿饼干掏出来,满寺院地去喂鹿。有贪吃的鸟儿也叽叽咕咕地飞过来,想要分享一点简桐掌心的饼干,却还不敢落下来,只好犹豫而又热切地绕着简桐的掌心飞来飞去。简桐被这些小生灵逗笑,愉快地望着它们。

    佛法无边,简桐此时特别赞同一点——众生平等。

    没想到鸟儿们还没想好究竟要不要落下来享受饼干,却先来了个来了个大家伙!胆小的鸟儿们呼啦全都被吓得飞上天空。简桐还没来得及回头,一条大舌头已经伸过来,呼哧呼哧地抢起了她摊放在掌心的饼干!

    简桐回头望去,差点没吓叫唤了——是兰泉那匹马啊!

    鹿饼干因为是喂鹿的,所以跟人吃的饼干当然不同,不是用面粉、牛奶、白糖做成,实际上是用草料等精饲料压缩而成。跟鹿同样吃草的马儿当然也喜欢。简桐知道马匹是高雅而又敏.感的动物,但是她乍然被这大家伙舔着掌心,还是惊得有点腿肚子转筋。

    简桐唯一想不通的是,马匹在寺院里总不能像满山悠游的神鹿一般散放着吧?它是怎么挣脱开缰绳的?

    简桐这样一想,就忍不住回头去望——好死不死地正好看见某人正蹲在一边那捂着嘴乐呢!

    简桐看左近没人,低吼起来,“靳兰泉!你坑人啊你,是你故意解开马缰绳的!“

    “哈哈……”兰泉索性大笑开,起身敲着马鞭走过来,“月影早晨吃了百合之后一直消化不良,一整天没吃草料了。难得它对你手里的东西感兴趣,我哪儿还舍得继续饿着它?”

    简桐晕了,“你真把那百合给它吃了?”

    兰泉耸肩,“是啊。”

    简桐真没辙了,“拜托你啊,那百合花上不但沾满了灰尘,而且花里面有‘植物兴.奋剂’,会刺激神经的!”简桐都心疼那马儿,尝试这走过去摸它的鼻子,“你这么折腾你的马,你真是暴殄天物你——既对不起那百合花的高雅,也对不起这纯血马的贵重!”

    兰泉笑开,“我就拿它当马,不当祖宗。那些贵族化了的纯血马是很好看很高雅,不过那不是马了,是玩意儿。”

    简桐虽然心疼纯血马被兰泉这么折腾,却也同意兰泉的说话。便不再说话,只温柔地抚着马的鼻子。很开心,那马儿仿佛对简桐极有好感,竟然温驯地垂下头,任简桐抚摸着。甚至主动拱了拱简桐的手,意思是还想吃鹿饼干!

    简桐呵呵笑起来,将口袋里的鹿饼干都掏出来给马儿吃。马儿快乐地打着响鼻,大舌头“咵嚓咵嚓”地欢快舔着简桐的掌心,惹得简桐轻轻笑开。

    “去,跟我抢女人啊!”兰泉走过来笑着拍了马头一下,那马儿却不肯放弃,甚至朝兰泉横了横眼睛。

    “哈哈……”简桐愉快笑开,伸手搂住马头,也挑衅地望兰泉,“我也愿意跟它在一起。你被pss了!”

    .

    “这样开心啊?”一线女声穿过夜色飘来,简桐回头,见尼姑明月穿着绿色衲衣、披着大红的袈裟,色彩艳丽地穿过夜色朝她和兰泉走过来。简桐就是一惊,明月这身衲衣实在是太过艳丽,根本不像是修行者应该穿的颜色。

    在这华丽的衲衣之下,明月根本就更不像是尼姑,倒像是走秀的女模,只不过恰好剃光了头发。

    兰泉笑着接过明月的话茬儿,知道简桐这又是被j国奇特的佛门习俗给吓着了,“明月师姐,怎么没在里头帮着色空招待僧众?”

    明月耸了耸肩,“他正忙着跟美女信众合影。”

    兰泉听着就笑,“也是,这样年轻貌美的住持和尚,的确已经成了众多美女的梦中情人。上个月我看了京都钻石单身汉的排行榜,色空的支持率居高不下啊!”

    简桐下巴都要掉了——和尚还成为女子们择偶的首选目标?这什么世道啊这!

    明月有点黯然,“是啊,等着嫁给他的女人太多了。刚刚我就看见他袍袖里头塞满了美女们的情书和纸条。”

    兰泉笑起来,拍了拍明月肩头,“别担心,色空最关心的人还是你。”

    明月眸子里水光一闪,“真的么?”

    简桐这才相信,原来和尚与尼姑在一起,并非只是在做一件惊世骇俗之事,看来两人之间也是有真情在的。简桐忍不住问,“明月师姐,既然本国佛门柄部限制修行者结婚,为什么你们不结婚?”

    明月笑开,望着简桐轻轻摇头,“寺庙之外的俗世男女,就算想要结婚都未必顺利,更何况是在寺院之中。”

    正说着话有小沙弥疾步走来,说色空在找明月去。望着明月的背影,简桐轻声问,“因为明月身上也有刺青?”简桐在酒廊意外见到明月未来得及拢紧的衣襟内有刺青。

    兰泉微微挑眉,“是。”

    简桐便也确认,原来明月在身为尼姑之外,的确更是山田组的成员。

    “她……”简桐欲言又止,抬头望兰泉。想问的是“她危险么?”

    兰泉一笑,“梨本家族的男丁都要入鹿苑禅寺修行。”

    简桐静默下来。梨本家族当然要在兰泉身边密密布线,看来这个明月正是梨本家族安排在佛寺之内监视兰泉的眼线。

    于色空和明月这一对僧尼,简桐心中始终无法放下心来,因为难料这两个人究竟是善是恶。鹿苑禅寺既然是梨本家族的家庙,寺中僧侣始终受梨本家族的供养,那么身为鹿苑禅寺住持的色空就难免跟梨本家族穿一条裤子;明月就更是山田组的成员,又是被布置在寺院墙内监视兰泉的眼线,那么就更可能敌意深重。

    简桐不由得抬眸去望兰泉。自打来j国后,兰泉身边亲近的人除了西村,就是这对僧尼。酒廊里,兰泉还曾与这对僧尼把酒言欢。简桐相信兰泉的眼光,如果这对僧尼真的是梨本父子那种摆明了的敌人,相信兰泉也不至于要虚与委蛇到那个地步去。

    简桐凝来的目光,兰泉自然知晓。兰泉遥望人头攒动的佛堂,微笑,“佛本无相,相由心生。怀着喜悦之心去拜佛,看见的就是佛的喜相;若自己怒气冲冲,则必然撞见佛之怒相。”

    简桐眯起眼睛,忍不住接口,“这话倒是跟一句俗话两相映照:以人为镜,你若友善待人,人必友善待你;你若展示敌意,对方也必然拳脚相向。”

    兰泉笑起来,狭长的眸子在夜色里晶光潋滟。

    简桐含笑垂首。她懂了:兰泉想说的是,身在j国,群敌环伺,乍看上去每个人都是对自己不利的。如果这个时候只是封闭了心,对任何人都当敌人防备着,那么最终受孤立的只能是自己。反之,如果能够敞开心灵,即便是站在敌对面上的人,用心结交,也有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将对方变作朋友。

    色空与明月这一对僧尼可能正是如此。虽然那两个人代表着梨本家族的利益,但是显然个性与兰泉更为相投。所以兰泉宁愿忘记他们的身份,只以真心结交。

    大殿前小沙弥敲响云板,着急所有僧俗信众到大殿上晚课。简桐含笑率先穿行于夜色,走向大殿。她真为兰泉自豪。一个男人,封闭起心来防备,其实很容易做到;而在孤掌难鸣里却依旧勇敢地敞开心灵,才是殊为不易。

    他有轻狂之色,他更有豪气干云,所以这件独赴j国完成使命的任务,只有兰泉能做到。若是换了梅轩,甚至是蔺洪涛,都有可能无法完成。只因那两个人对人有本.能的防备之心,不似兰泉豁达。

    她喜欢这样的男人,她爱她的兰泉。

    .

    大殿里庄严肃穆,长明灯下佛像金身慈祥而笑却是宝相庄严,俯视芸芸众生。简桐归坐在居士的队伍里,跟随色空一同诵持《楞严咒》,目光却不由得转向另一边的僧侣队伍。兰泉郑重披了黑色袈裟,内穿纯白僧袍,身在僧侣队伍中。

    今晚是否就要剃度?

    简桐不由得想起《少林寺》,李连杰扮演的觉远和尚被师父一条条问戒条,“汝今能持否?”简桐小时候看李连杰的表演,看见他眉尖耸动的样子就知道觉远那小子不会真心持戒,后来果然,却也创造了不世的功业;电影的最后,那师父再次庄严问起同样的问题,觉远却已经神色平静,淡然回答,“能持。”

    简桐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听见觉远说“能持”之时的绝望。一句“能持”,让佛门从此多了一位优秀的弟子,却也让牧羊女从此只能斩断情丝。从女性的角度看来,那一句“能持“是最讨厌的台词和结局。

    ——如果兰泉也剃度,会不会也会出现这样让她绝望的一幕?

    《楞严咒》本就是咒中最长的,简桐心下动荡,诵着诵着就给忘了下面的词儿。

    “当——”黄铜法铃清脆一响,大殿门外走进几个女子来。是几个年轻的女子簇拥着一位神秘的女子。那女子也恭谨地身披黑色袈裟,只是头上戴着一顶纱幂——帽檐周围垂下青纱,遮住面容,让人不得窥其貌。

    色空停了念诵,亲自走向门口去迎。僧侣队伍尚且自持,居士与普通香客们就按捺不住地伸了脖子转头好奇地观望。

    简桐也是一样,却见那黑衣黑纱的女子径自走到兰泉身畔。先是向佛祖施礼,再向色空合什,“请行仪轨。”

    简桐的心一下子就被提到嗓子眼儿了——难不成这位神秘的黑衣女子就是梨本家族的当家主母!

    而这句“行仪轨”又是指什么?

    听那女子的声音,已有苍老之意,却在慈祥里夹带着铿锵之气。显然是位柔中带刚的女子。

    色空似有犹豫,垂首向兰泉说话。隔着层层的人头,简桐音乐听见那回声,“愿持否?”

    简桐心底就是一个翻涌——果然是这样的话!

    简桐心里难过,当年看《少林寺》的心情又重来,自己仿佛化身那绝望的牧羊女,只能隔着僧俗的门槛眼睁睁看着爱人背离自己而去……简桐难过地垂下头去,心里念叨,“兰泉,兰泉……”

    却没想到,兰泉清朗一笑,“愿持!”

    简桐努力攥紧了手指,却还是有一颗泪珠又大又沉底跌落下来。

    身畔一位老妇人觉察到,轻轻碰了碰简桐,“姑娘,怎了?”

    简桐用力摇头,“没事。是被佛法庄严震动,无法自已。”

    那老妇人微笑,“是啊,我也有同感。仿佛佛祖的目光就望向自己,自己心里曾经的自私与狭隘,都如尘埃飞去。”

    简桐抬头望向兰泉,泪光里色空接过弟子托盘里的剃刀,诵了佛号之后庄严为兰泉剃去发丝。

    简桐流着泪,却忍不住笑起来。头发被剃得半阴半阳的兰泉,真的好丑啊……她好像还没见过兰泉这样丑的样子。在佛祖面前,是不是要将自己最丑的一面都坦然展露出来,才能重塑自己,获得佛光笼罩?

    .

    仪轨进行的很快,不大会儿兰泉已经变成了小秃驴,起身走到香案前,向佛祖躬身施礼。继而转身过来,走回队伍中。简桐看见了秃头的兰泉,真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那死孩子,没有了发丝的遮掩,五官越发玲珑出众,比当年演最老版《西游记》的徐少华还不知好看了多少倍;尤其他面颊与颈子的线条越发如同雕刻出来的一般,惹得简桐身周的一众女香客全都低声尖叫起来,“天啊,帅死了……”

    远远地,兰泉的目光似乎还向简桐这边飘过来。简桐也不知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竟然还会羞涩,似乎还有小小的胆怯,竟然垂下了头,没敢迎向那目光。

    发丝尽去,仿佛兰泉身上的青涩之气便也尽数褪掉。简桐只觉方才向自己凌厉望来的,已经不再是自己那个熟悉的、当了学生的坏孩子,而是——凌厉如月下剑光的成年男子!

    .

    混混沌沌里,简桐终于熬完了晚课。被称为咒中之王的《楞严咒》都无法将她从混沌的心绪里解救,她灵台丝毫没有半点清宁,心绪反倒更加烦乱。

    她注定是被情丝紧紧缠绕的,生生世世不得解脱,否则何至于只是看见他的身影,便将所有的经咒语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

    僧众散去,各回各家。明月笑着走过来握住简桐的手,“走吧,一起去看看二少。”

    简桐红了脸,跟从明月出了大殿,沿着廊檐向后院的禅房去。明月的电话响起来,她抱歉施礼,走到远处的花丛里去。简桐自己沿着廊檐继续向前走。

    却在月亮地下,看见那位神秘的黑衣主母正在跟兰泉说话。兰泉恭敬地始终躬身听着。

    “兰泉,别以为我要你进佛寺来修行,你便只需如同本国僧众一般念念经就够了,其余照常喝酒、照常玩女人——我不许你这样!你今天已经自愿持戒,那么未来的一个月,你给我清心寡欲、专心向佛,绝对不许你开戒!”

    “卧薪尝胆,方为人上之人。兰泉,我不希望你永远只是名义上的龙主,我要你好好地承担起梨本家族的责任!”

    兰泉躬身再施礼,“谨遵主母教诲。”

    那位神秘主母转身而去,迎上那几个等在一旁的侍女,转头望兰泉,“记住,尤其不许你那位女老师再坏了你的大事。兰泉,我知她今晚也来了。”

    兰泉行礼,“请您放心。”

    简桐听见自己的心湖里,仿佛一颗石子跌落,哗啦一声,撞碎月影,片片零落。

    衣袂簌簌,当家主母带着几位侍女踏破月色而去。简桐将身子紧紧靠在墙边立柱的暗影里,努力掩藏住自己的身形。

    说不难过,那是骗人的。

    在中国的时候,她与兰泉的交往就不被靳家长辈接受;此时来了j国,梨本家的当家主母也命令要兰泉远离自己——为什么在那些大家长的眼里,自己仿佛永远是个妖精般的角色,好像注定会将好好的子弟引上歧途?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还是在某些人的眼里,爱本身便是罪孽?

    她信兰泉,她只是不理解这个世道。

    当家主母的背影已经远去良久,兰泉那家伙还撅着个屁.股在那躬身送着。简桐忍不住剜了他一眼。此时的他,倒真的像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讨厌~~

    终于,兰泉直起身来。方才他躬身而被暗影遮住的面容,终于在清朗月色里重现视野。他竟然在吊儿郎当地笑,也不说话,径自从背后的松树上摘下刚刚结出的小小松塔来,一颗颗扣出小红豆大小的松子,不急不慢地向简桐藏身的方向扔过来。

    却每一颗都不扔在简桐身上,而是从上到下,沿着简桐的头顶一直到脚后跟。如果那些松子变成子弹,简桐相信这面墙上正好抠出一个她身子的轮廓线。

    简桐也不出声,就这么耗着。你愿意扔就扔,反正我不愿意出声、不愿意走出来,就不出声、不走出来!

    看他能怎么滴!

    .

    兰泉看出来了,轻声笑起来,索性扔了手里的松塔,走到大殿的基台旁,双臂撑了石块磊就的基台跳上来,就在简桐身前。却不直接走过来,而是就地一坐。

    天晴月朗,流云轻过。月光下的少年俊美到绝色。他穿白色僧袍,外搭黑色袈裟,此时看上去倒像是古代人一般,别有一段衣袂飘然的清雅。简桐的心跳了跳,知道自己抗拒不了他的男.色。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也不是尼姑;再说j国的尼姑更不淡定。

    兰泉也不说话,捡了一片柳叶含进唇里去,在空宁月色下,悠扬吹起一首曲子来。

    这家伙是弹钢琴的人,他会吹个曲子一点都不奇怪。简桐开始还不为所动,可是听着听着,心却潮湿起来。她听出了兰泉在吹奏的是什么歌儿——水木年华的一首老歌《琥珀》!

    简桐当年刚听见这首歌便被歌词感动,直到今天她还大致记得住歌词。里面尤其让简桐别有感触的是:“我只想感谢上天,让我与你相识。一生不悔的执着,只因这世间有你”……

    简桐咬紧牙关,无声落下泪来。她想起他当初临走,郑重放进她掌心的那枚琥珀钥匙坠——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兰泉还在反复吹奏那段副歌的旋律:“给你琥珀的心、琥珀的情,你是我一生的风景;给你琥珀的泪、琥珀的痛,你是我千年不愿醒的梦……”

    这里是梨本家族的家庙,这里纵然无人却也可能隔墙有耳,所以即便他就在她面前,简桐也懂,兰泉无法开口明言,所以他给她吹这首歌,告诉她,他给了他琥珀的心、琥珀的泪,他说她是他永远不愿醒来的梦……

    这就是针对那位严厉主母警告的最好回答。出于情势的考虑,他不得不接受主母的训斥,可是他却对她永远不变初衷。

    .

    简桐哭得再也藏不住声音,身子倚着廊柱,缓缓滑下。她蹲下来,与坐着的他在平齐的高度上,看得见他眸子里的深情,看得见漫天清朗无遮的白月光。

    兰泉的眸子里也似有泪意涌动,他笑着将柳叶拿开,转头重新挂起满脸的痞子气,玩儿装傻,“哟,我的小老师,你这是从哪儿钻出来呀?女妖精啊?”

    简桐咬牙,吸了吸鼻子,赶紧藏住眼泪,“是啊。女妖精最愿意穿行于寺庙,因为寺庙里阳气最足嘛!”简桐自己说完自己都乐了,“小心点啊,离我远点,小心我采尽你的阳气!”

    “哦,好耶好耶,欢迎欢迎,热烈欢迎!”那家伙竟然手舞足蹈起来!

    简桐这才想到自己说错话了!

    ——妖精要靠活人的阳气来维生,这个“阳气”当然不是说的都是那个,而是脏腑之气、亢盛轻清之气。可是兰泉却得意地笑起来,简桐的脸腾地就红了——她知道他又给想到歪道儿上去了!

    兰泉索性在青石台基上盘起腿来,天真无邪地捧着下巴望简桐,“小老师,我今儿跟您请教的那两句诗,您找到答案没?告诉学生吧,学生都好奇死了!”说罢还极其渴望地眨了眨眼睛,就差没戴个一寸长的假睫毛刷呀刷的了!

    简桐真想一脚把他踹地下去得了!还敢问那两句诗!

    可怜数点菩提水,倾入红莲两瓣中……这牛人怎么这么有才啊,能做得出这种诗,唉!

    “老师你说嘛,说嘛说嘛。”兰泉还不依不饶了。

    简桐被他缠磨不过,只能瞎编,“是说佛寺里遍种红莲。莲花本是佛前圣花,得蒙佛法教诲,更得菩提净水每日灌溉……”简桐自己说完都想给自己掌嘴,呸呸呸,着说的什么呀这是……

    “哈哈……”兰泉大笑开,起身走到简桐身前来,伸指捻住简桐下颌,轻轻抬起迎着他的眼睛,“傻瓜,我听明月师姐说,色空那家伙每次与她欢好,最妙处都会高诵《南无妙法莲华》。你这样给我解释,也想让我品尝莲花之妙么?”

    简桐呼吸便是一急,急忙甩头,想要拜托兰泉的钳制,却是挣脱不开。这坏蛋似乎来了j国之后就添了这个毛病,每次说话都喜欢捏着她的下颌……在国内的时候尚没有这样。

    显得——凶狠又邪气。坏蛋!

    “哟,二少你又欺负简老师啊?”明月含笑娉婷从月亮门外走进来,手里还捏着手机。

    .

    简桐见了明月,却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更没放开手,指着简桐就笑,“是啊,我一看见她就想欺负她,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呢。真是奇怪。”

    明月笑着将简桐拉起来,瞅着简桐眼睛里没来得及掩尽的泪光,“二少你倒是怜香惜玉些啊,看简老师疼得都掉眼泪了。”

    兰泉狂然一笑,“我就喜欢看她哭啊。她哭起来,啧,特别迷人。”

    简桐听不下去了,伸脚就踹了他一脚!她发誓她真的不想野蛮的,自己怎么说也是个斯人——可是面对这样的坏家伙,她实在是斯不下来。

    “哈哈……”明月就抚掌大笑,妩媚挑起眉尖去望兰泉,“主母可是几次三番警告过你,要你离简老师远点。”

    兰泉也邪气垂首望明月,“师姐,一个月不让你碰色空,你受得了么?”

    “哈……”明月又是大笑,伸手拍打了兰泉一下,“又把话题引到我身上,讨厌啊你!”

    明月叹了口气,“可是你刚刚可是自愿持戒了啊。我跟色空不管怎么说,我们可是没有受戒的。”

    兰泉在夜色里,邪邪转头望简桐,笑得沙哑,“我当然要守戒……可如果是我的小老师主动来强.暴我,我自然毫无反抗之力气。我是被强迫,并非主动破戒,所以佛祖也不会怪罪……”

    “哈哈……”明月又是朗声大笑!

    简桐囧了,咬着牙,脸颊已经是红透,“我,我才不会呢!”

    兰泉垂下眼瞳,近近地望着简桐,“小老师,拭目以待哦……你会主动爬上来的,不信,走着瞧。”

    简桐从旁边的松树上捋下一颗松树塔来,啪地打向他那张色眯眯又狂傲的脸!

    让他臭美!

    .

    简桐跟着色空又学了几个梵字。时辰已是不早,简桐告辞而出。知客僧循例送简桐到门外。简桐行礼告别,转头走向山下。

    山上神鹿都有灵气,便有头角峥嵘的梅花鹿迈着高雅的步子走到简桐身边来,陪着她一起向山下走。

    许是简桐每次来都带着大量的鹿饼干,所以山上的鹿都对简桐有了印象,所以鹿儿们都极友善地陪着简桐一起走,就像老友。

    山路上亮着灯,一盏一盏的纸灯照亮夜色,越发显得山色清幽。

    简桐忍不住还是停住脚步,回眸去望夜色里的禅寺。从今晚起,兰泉就要夜晚宿在这里。希望他,夜夜好梦。

    简桐还是难过地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有点像将孩子孤零零丢进幼儿园里的妈妈,虽然明知道那个环境也很好,却总觉得自己心下不忍。

    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简桐快步向下去。夜色幽宁,却在背后幽幽追来一线笛声——

    .

    简桐惊住,那是巴乌!

    “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我什么都能放弃,居然今天难离去。也许你不曾想到我的心会疼。如果这是梦,我愿长醉不愿醒……”

    简桐站在青山夜色里定定落下泪来。曾经这首歌记录了她与梅轩的感情,曾经她每晚都要含着泪自己爬上家里的屋顶,在夜色里孤单地吹起巴乌——后来是兰泉那晚也爬上屋顶来,坐在她的身畔,抢走了她的巴乌。

    从那晚起,她再也没有巴乌可以吹;也从那晚起,她对梅轩的留恋,再也找不到依归的路径——兰泉抢走了她的巴乌,但是她从没想到,兰泉原来也偷偷学会了吹奏。

    只是因为,她是特别特别喜欢用巴乌吹奏这段曲子。甚至早在遇见梅轩之前,她已经开始喜欢……所以兰泉今晚再度用巴乌吹起那段旋律,一点都不担心她会因之而想起梅轩,只是因为她爱听……

    他在群狼环伺的危险境地里,依旧可以敞开心去结交朋友。

    他在他自己曾经极为小心眼在意的情敌记忆里,依旧只为了她爱听而吹奏起过去的旋律……

    他是她,独一无二的人啊。

    他知不知道,他也是她,千年不愿醒的梦啊——不管要背负什么样的罪责,不论要承受什么样的苦痛,她都决不后悔,绝不知悔。

    .

    梨本正雄在电话里听完梨本英男的禀报,这是皱紧了眉心,“这个老太婆想要干什么!她想要跟我唱对台戏,是不是!还让兰泉入鹿苑禅寺,还要持戒,看来她真的想让兰泉继承梨本家族啊!”

    梨本英男也是犹疑,“父亲,看来这个老太婆一天都没断了想要与我们父子争夺本家的心。”

    “哼哼……”梨本正雄冷笑,“只可惜,她是个下不出蛋来的母鸡!就算是正室夫人又怎么样,她还能活几年!”

    梨本英男笑了笑,“父亲,看来老太婆伸手在跟我们争抢兰泉这颗棋子了。无疑,我们谁掌握了兰泉,就会更有利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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