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了家门,就赶紧返回自己的房间里,将房门牢牢关严,不理家人的杂事禀报。靳欣颤抖着手指按下滚子的电话。
电视的本地新闻还在回放着今日的重大新闻,自然也包括那件女尸案。那主持人面色凝重地播报,“女死者的身份业已查清,她是供职某高级俱乐部的娱乐业服务人员,化名燕儿……”
靳欣的耳畔宛如轰隆隆跑过一列火车去。她知道,这件事终究藏不住了。谭耀松虽然没什么时间看电视,但是不等于他不会从报纸和网络看到这条新闻——所以谭耀松一定会知道燕儿死了!谭耀松一定会以为就是她找人杀了燕儿!
谭耀松以前总有句话:“女人可以心狠手辣,但是决不能绝人之路,更不可丧心病狂。”若是被谭耀松知道了此事,谭耀松会不会直接骂她“丧心病狂”?!
那个该死的小混混,靳欣心底又是一声咒骂!——她是给了他钱,但是她只是让他将那个陪酒女燕儿给悄悄带离这个城市,以让那个女人将来再没机会纠缠谭耀松。
更重要的是,只要燕儿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那么握在苗艺手中、可以用来要挟她的把柄便没有了一个。只要丈夫和儿子之中得以保全一个,那么至少她能够腾出手来,找回从前的从容,慢慢地去想办法对付苗艺这个孩子。
不管怎么说,苗艺总归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靳欣相信,苗艺还没能力跟她斗下去。
可是谁知道,那个燕儿竟然——死了!
这个城市的老护城河这两年一直在做清淤改造,想要重现过去护城河绿柳红花的美景。这个工程进行得比较慢,尤其是大量的淤泥积存着,不好运走。谁能想到那里竟然发现了燕儿的尸体!
靳欣知道,自己必须找滚子问清楚。否则将来燕儿的命案一旦进入到侦破程序当中去,警方一定会从仇杀和情杀两个方向先入手,那么无论从哪个方向循线追来,都会发现她靳欣的存在——然后再一查她的通话记录等,那么她无疑将成为重大的嫌疑人!
靳欣无法接受自己竟然有可能名声上因此而出现的污点。这是她绝不想看见的,她决不允许!
电话接通了良久,却迟迟无人接听。靳欣只觉更加惊慌,仿佛有一支暗黑的手,从夜色里伸过来,一把攥紧她的心!
滚子究竟是什么意思?拿了钱却没办明白事情,如今竟然连电话都不肯接!
稍后,电话里传来了系统提示音,“对方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靳欣气得将电话一把摔在桌子上,发出几乎要崩碎的稀里哗啦声。
没错,她靳欣也不傻,她跟滚子联络并没用自己的电话卡。她是现匿名买了一张全新的电话卡;跟滚子说话也掩藏了本来的嗓音——可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就算她再小心,终究还是出了这么大的娄子!
这个滚子是怎么回事?究竟是他忙着没有接听电话,还是——那个人也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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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欣正在崩溃的边缘胡思乱想着,她自己的电话忽然响起来。
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几乎击碎乐她的冷静,让靳欣吓得几乎原地蹦起来!——她是多么害怕,会有人将她另买的那张电话卡与自己的真实身份联系起来!
到时,一定没有人管她。爸的脾性她当然清楚,爸肯定恨不得自己用那只随身六十多年的老匣子枪亲手先毙了她!
爸一辈子的清誉、靳家多年累积而来的威望,难道终将被她断送!
靳欣紧张地呼吸,几近崩溃地一把抓起电话。用垂死挣扎一般的气力垂眸去望电话上那个来电——靳欣终于长舒了口气,身子瘫软下来,险些坐到地上。
靳欣倚着椅子坐下来,闭上眼睛接通了电话,“兰泉,你找我什么事,说。”
姑姑嗓音里的破碎和凌乱让兰泉也微微一惊,却也似乎反倒更加印证了他的猜疑。兰泉捏紧了电话,“姑姑,鼓楼区卫生局的人来查封简桐家的酒坊——这件事,是您指使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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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桐,又是简桐!
靳欣只觉额角直跳——她真是命中与这个简桐反犯冲!
自己的儿子被她迷得五迷三道,几次三番之后,现在还在千方百计与简桐闹复合;而兰泉这个侄子,现在都已经胆敢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丫头,指着她这个姑姑的鼻子来质问!
这还成何体统,简直无法无天了!
“兰泉,你这是什么意思!”靳欣之前所有的不痛快,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全都冲兰泉发泄开,“你姑姑我的确是讨厌那个丫头。这件事我从来就没隐瞒过任何人,所以我不否认只要有机会,我是会打击她嚣张的气焰,让她别做那个麻雀变凤凰的迷梦!”
“但是兰泉我告诉你,你姑姑我还没笨到要利用政府机关的公器来给自己报私仇!如果这件事真的是你姑姑我做的,试问,我不等于就是在授人以柄!倘若他日有人追究起来,我岂不是更麻烦!”
靳欣缓了一口气,“兰泉,你该知道你爷爷有多重视家族的声誉。如果我真的这样做了,一旦被他老人家知道,难道我自己找死么?!”
戎马倥偬了一辈子的老人家,最恨的就是官二代们借着老子的名义去做过格的事情。曾经没看到电视里法治节目播出此类的内容,老爷子都要气得摔茶碗。这两年老爷子血压上去了,所以吴冠榕暗地里嘱咐过家里所有人,先看当天新闻和法治节目的内容预告,如果有涉及此类的内容播出,立马转台,或者想办法压根儿就不开电视给老爷子看。
正因如此,靳家人这些年来虽也闹腾的欢,却始终尚有节制,没有折腾出违法乱纪的大事来。就连二少靳兰泉,在公子哥们的圈子里身份一等一,却也还秉持了很好的家教,没有干出如别的世家公子们在外头三妻四妾、或是倒买倒卖的乱糟事儿来。、
兰泉听见姑姑这样说,心下便也只能认同。姑姑做事有时候是很过分,但是她毕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一旦触犯了老爷子的底线,任何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姑姑不傻,就算为了她的丈夫和儿子,她也绝不会傻呵呵地去明面上触怒老爷子。
“真的不是您?”兰泉追问一句。如果说这件事真的是靳家人所为,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姑姑靳欣;而如果一旦认定了姑姑并不是这个肇事者,那么,那个人又该是家中的哪一个?
“靳兰泉,我再跟你说一遍:不是我!”靳欣气得大吼起来,“兰泉,不要以为你爸妈都回来了,你身边有了仗恃,你就可以不必再尊重我这个姑姑!”
“为了个不相干的丫头来指责姑姑——兰泉,奶奶从小教导给你的家教和礼仪都被你吃了啊?!”
“不是就好。”兰泉握着电话,冷静地听着靳欣的撒泼,继而缓缓说,“姑姑,您知道么,其实我刚刚很害怕——我真的怕这件事是您做的。如果真的是的话,那么我真的不敢保证,日后还能不能以姑侄之礼待您。”
兰泉握紧了电话,努力笑了笑,“姑姑,我就您一个姑姑,我真的也不希望您做得太过分。”
“哈!”靳欣冷冷笑开,“兰泉,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你其实一直都在恨姑姑,是不是?”
兰泉握紧电话,站在夜色里缓缓闭上眼睛,“姑姑,你曾经对靳家做过什么,或者对我做过什么,那些都不重要——我只要求一点,不许来伤害简桐。如果你伤害了简桐,我会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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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泉无声收了线,本就在狂躁中的靳欣气得差一点将自己的电话也再摔掉!
凌乱的心情之下,靳欣只觉自己的身子跟喝醉了一般,歪歪斜斜地站不稳,一定要手扶住书案,才能勉强站住。
垂眸,目光不自觉落在桌上那盏仿古羊皮台灯上。
那是二哥当年从甘肃给她带回来,她爱若珍宝,每日都在这盏灯下看书、画画儿。
靳欣不由得悲从中来,眼泪无声跌落,“二哥,你听见了么?你儿子刚刚在电话里怀疑我、训斥我,最后更是在威胁我!”
“二哥,这就是你的好儿子!”
“他竟然质问我,这多年来对靳家做过什么,对他又做过什么……他在恨我,我听得出来!可是我究竟做错了什么?难道靳家能交到他这样一个浪荡公子哥儿的手里?梅轩是我的儿子,但是我努力推梅轩上位,不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而是因为——他比兰泉更冷静与专注,他更适合未来接过你的班,好好地带好靳家!”
“更何况……”靳欣在灯光暗影里缓缓眯起了眼睛,“二哥,我其实一直都在怀疑,兰泉他究竟是不是你的儿子……”
“如果他来历不明,二哥,我凭什么要让他来继承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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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家菜馆。
梅轩缓缓咀嚼今儿明寒为他调配的菜肴。
窗外的洋槐已经隐隐绽放开小小的花朵。一串一串,清净洁白,将纯正的香气送入绿窗纱来。有微风轻叩窗棂,将二楼低垂而下的绯红轻纱吹得轻轻摇曳。
虽然是自己的菜馆,梅轩这阵子却已经有日子没来。今日吃起这里的饭菜,便觉着格外香甜。
只是那个配菜的人,今儿却似乎心事重重。
梅轩缓缓咀嚼口中的一粒玉米,一边静静抬眸望坐在棋盘旁边的明寒。有些日子没见,明寒的面上越发显出清癯,显然是消瘦了。
此时二楼并无外人,梅轩便轻声开言,“明寒,还在为弄棋的事情烦恼?”
明寒也不否认,凄然笑笑,“她说,这个夏天想去香格里拉,看雪山上的盈盈白雪,撷满怀草甸子上绽放的野花。她说那边草甸子在夏天美得让人心颤,那些紫色的小花开起来特别美,比法国普罗旺斯的薰衣草还要动人。”
明寒垂首去看棋盘,缓缓捏着一颗棋子落下,“我怎么说都没用。我劝不了她。可能对于她而言,我的意见从来就不重要。她连考虑都不肯考虑。”
看着此时的明寒,梅轩想起当初小桐刚刚与他分手时,他那种挽断罗衣留不住的难过。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拦不住她转身离去的脚步,只能绝望地看着她越走越远。
“明寒,恕我直言,你对弄棋是不是太过放纵?男人总该要有男人的强迫,必要时候需要一点强力手腕。”
“我哪里没想过?”明寒苦笑摇头,“我甚至想过要强迫她怀孕!——可是,就连这个办法都没有成功。这样久,她的身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梅轩皱眉。明寒曾经的身份,梅轩最清楚,就像弄棋气急了时候大骂的那样,他就是个受,不知是否还有能力令弄棋受孕……
蔺鸿涛的办公室。
蔺鸿涛还在里间忙着,简桐坐在外间的椅子上,捧着蔺鸿涛秘书送进来的毛尖。
透过纱橱,隐隐能看见正在里间忙碌的蔺鸿涛。简桐只觉很奇怪,为什么蔺鸿涛的手下来找蔺鸿涛汇报工作,都会将声音压得那样低,显得有些鬼鬼祟祟。
蔺鸿涛本人就更有点奇怪,就算是大半条酒吧街的老板,可是酒吧老板也都是这样忙碌的么?看那样子一点都不比个跨国大集团的老总来得轻松。
蔺鸿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的身份真如他自己所说,只是个酒吧的老板么?
少顷,蔺鸿涛的属下陆续走出。有几个恍惚是简桐上次来时见过的。那几个人经过简桐面前时,都略带迟疑地缓缓点了个头才离开;似乎比上次的满面防备要改善了许多。
“每次你来,都赶上我工作推不开,要让你等。真是抱歉。”蔺鸿涛从里间走出来,站在简桐面前笑。
本是冷冽的男子,此时眼睛里却漾满了温暖的笑。那光芒有一点点像他办公室里铺着的灯芯草叠席上所反射的阳光,柔暖、让人舒适。
看见简桐微笑起来,蔺鸿涛不由得问,“怎么了,干嘛盯着我笑?”蔺鸿涛说着还配合地用手抹了抹自己的脸,“难道我中午吃饭的时候,米粒儿粘脸上了;要不然就是刚刚写字,墨水染上了?”
简桐笑着摇头。蔺鸿涛是个进退有度的男子,他哪儿会让自己那么粗心狼狈。
“我是觉得你笑起来的样子跟你的办公室装修风格非常相配,就像是灯芯草的叠席上反射的眼光,很让人舒服。”
“是么?”蔺鸿涛不由得展演而笑,挑眉垂眸望简桐,“这应该是你第一次表扬我吧?”
“哦?是么?”简桐笑,“原来蔺大哥也这样在乎被人表扬啊。”
“可不!这都是上学时候留下的后遗症。当学生的时候以为老师是天,老师的每一句话都比圣旨还要重要,所以我当然希望得到简老师你的表扬咯!”
“哈……”简桐笑起来。蔺鸿涛的确是闪转腾挪的高手,他可能会说一些暧昧的话题,但是他很善于将话题里的暧昧引导到你能接受的方向上去,不但不会让人觉得尴尬,反觉愉快。
便如刚刚,他本来说的是她第一次夸奖他,这有一点点男女之间欣赏与否的态度问题;不过他巧妙一转,将这个话题与简桐身为老师的身份结合起来,便不觉唐突。
“今天,怎么了?”蔺鸿涛逗了简桐大笑之后,这才缓缓收敛了笑容,问。
简桐垂下头去。蔺鸿涛是个社会人,她在他面前必定还是藏不住,定然是眼角眉梢带出了忧色来。
“蔺大哥,今天我是来跟你说对不起的。”
“怎么?”蔺鸿涛挑眉。
“长相思,我们家里还有几坛存货,应该还够蔺大哥你的酒吧那边周转几天。可是这点存货用完了之后,我们可能要停止供货些日子。停止供货这些日子的酒钱,我会退给你,另外加15%的损失赔偿金。”
蔺鸿涛一皱眉,“简桐,发生什么事?”
简桐摇头,“没事。是我们家的酒坊自己内部有些问题,需要调整设备。”
蔺鸿涛这样的人一定都是黑白两道通吃的,简桐明白,如果跟蔺鸿涛说明情形,蔺鸿涛一定有机会帮到她。只是她不想求助于蔺鸿涛。
这件事情一定与靳家相关,所以她不愿意让一个外人来处理这件事,她要考虑兰泉的感受。这件事她宁愿多耽搁些时间,等着兰泉来捋顺。
“好,我尊重你的意见。”蔺鸿涛郑重点头,“只是酒钱和赔偿金不必。耽误几天的酒没关系,大不了你事后给我补几天就是;赔偿金就更是没有理由,这件事并不是你主观故意延误,再说给我酒吧的生意影响也并不大,而且稍微缺货两天,反倒能吊起一些酒客的期待心来,所以谈不上什么损失……”
简桐感激地微微鞠躬,“蔺大哥,多谢。”
看着简桐的背影从视野里消失,蔺鸿涛抓起电话,“去给我查查,凤鸣街小酒坊发生了什么事。还有,无论那里发生了什么事,都给我想办法摆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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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夜色里的“亲密”酒吧。
鼓楼区卫生局肖局长正与蔺鸿涛干杯。蔺鸿涛含笑敬酒,“咱们这条酒吧街能够越来越红火,与肖局长的大力支持分不开。”
“哪里,哪里。鸿涛啊,你这样说可是见外。”肖局长说着压低了声音,“这里也有我的股份,我怎么可能不用心?”
做饮食有关的行业,卫生局这个关节岂能不打通?蔺鸿涛叼着大卫杜夫雪茄,含笑眯着眼睛望肖局长,“肖局,这酒的滋味儿怎么样?”
肖局长放下手中的酒盅,“好酒。现在都流行喝洋酒,每次跟领导出去应酬,都是一整支一整支的红酒往下灌,可是坦白说,根本就喝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咱们中国自己的酒对味儿,喝着就知道好赖。”
蔺鸿涛笑起来,“这可是咱们市当年火极一时的‘长相思’啊。”
“醉仙楼的长相思?”肖局长也是有年岁的人,所以当年本地醉仙楼的盛况,他还是有所耳闻的,“真是难得,原来这酒还在!都以为革时期,把这酒也糟蹋没了呢!”
蔺鸿涛缓缓摇头,手里捏着小小的酒盅,“肖局,这酒是兄弟我走街串巷,好不容易在深巷里给找出来。所以如果一旦再给封了,可能这口好酒咱们都喝不着了。”
肖局长一挑眉,“哦?”
蔺鸿涛凑过身子来,压低了声音,“肖哥,不瞒你说,现在我独家包销这长相思。如果这酒没了,咱酒吧的声音肯定受影响……”
肖局长一听这个就挑起眉毛来,“鸿涛,究竟怎么个事儿,你跟我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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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桐家的酒坊里,简桐看着梅轩引着那些穿制服的工作人员进进出出地取样,简桐担心地皱眉。忙活了一通,梅轩带着那些人向外走,客气地目送他们上车离去,这才转身走回来,微笑着站在简桐面前。
“梅轩,他们是什么人?”简桐皱眉。
“别担心。”梅轩微笑,“他们是市卫生局的人。区里卫生局封了酒坊,那么直接找他们上级单位来做检测好了,如果市局认定卫生状况没有问题,那么自然就可撤销区级单位的处罚决定。”
“官大一级压死人,小桐,只要市局这边搞定,相信区里不敢再刁难你。”
简桐垂下头去,“原来这次申请行政复议,是你帮我做的么?”
梅轩眯了眯眼睛。他是帮了忙,但是也只是跟市卫生局的人递了话,并没有之前申请行政复议之事。行政复议程序繁琐,而且需要跟各个部门全都疏通关节,说来容易,做起来实则很难。
梅轩相信,这件事不是兰泉所为。兰泉毕竟年纪还小,对社会上这些与政府部门打交道的事情尚不熟悉……
梅轩便微笑起来,“小桐,我只是做了我力所能及的小事,不值一提。”
简桐垂下头去,“多谢你。可是梅轩,我只担心这件事与靳家有关。”
梅轩笑起来。他岂能想不到?
“我明白,你担心此时是我妈妈安排。”
简桐抱紧手臂,“若因为我家的事情,让你你和你母亲之间发生龃龉,那真不好意思。”梅轩历来是个孝子,绝不肯当面违拗母亲。
梅轩摇头,垂了眸子望简桐,“小桐,曾经那个懦弱的梅轩已经不在。自从你转身离去,我就知道自己必须重生。小桐,为了保护你,我不会再盲目屈从我妈妈;为了你,我不惜与我妈妈反目!”
简桐皱眉,“梅轩,何必?我说过,我早已变心。”
“哈……”梅轩凄凉一笑,“等闲变却故人心……小桐,我允你变心,因为当初的确是我的错;可是我却只允你变心,却不允我自己变心。所以我还会一如既往,对你。”
简桐摇头,“梅轩,覆水难收。”
明晃晃的阳光穿过头顶的梧桐树叶筛落下来,照亮梅轩的眼瞳,他笑,带着一丝微凉,“可惜,三千弱水我只取一瓢。”
“妈妈,”梅轩走进靳欣的房间,“听说您不舒服?哪里不好?我陪您去医院看看吧。”
靳欣这几天迅速消瘦下来,病恹恹的。旁人不知靳欣这是因为心病而起,还以为她是工作太拼了呢。
靳欣便也索性跟学校请了几天假,专心在家里休养。否则就算上班,也满眼前都是那淤泥里的死尸!
靳欣见是儿子来,这心里还稍微安慰些,“不用。可能最近是有点忙,劳神了。”
却没想到梅轩问安之后,直接便切正题,“妈妈,我想问您一件事。查封简桐家酒坊的事情,是不是您做的?”母亲说劳神,是不是正因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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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静默下来,仿佛一根针跌落到地面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宁谧之中只听得见靳欣粗重的呼吸,像是在挣扎。
靳欣抬眸望儿子。他又长大了,如今玉树临风,正是城中青年才俊的榜样。这样优秀的儿子一直是她的骄傲,却没想到她最难的此时,儿子却在为了一个外人这样问她。
简桐,又是简桐!
靳欣心底一股火升了起来,将梅轩亲手递过来的一碗参茶“啪”地推打在地!仿官窑粉彩小盖碗被跌得粉碎!
“兰泉问过,你如今又来问!”靳欣一把推开梅轩扶着她的手臂,“兰泉来问倒也罢了,他毕竟不过只是我的侄子;可是你呢梅轩!”
“你是我怀胎十月,亲生的骨肉啊!就算兰泉信不过妈,难道你也糊涂到这个地步!”
靳欣点指着梅轩,身上气得已经如秋风中簌簌抖动的树叶,“你妈妈我就算要算计简桐,我至于用这样的手段么?此事一出,你们所有人都会第一个想到是我——你妈妈我能笨到这个地步?”
梅轩也皱眉,连忙起身扶住母亲,“妈妈,您千万别激动。也许真的是儿子错了,您原谅儿子。”
靳欣凝望着儿子,真是有苦说不出。她现在为了燕儿的事儿已经心力交瘁,她怎么可能还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整治简桐!
再说,二哥和二嫂已经回来,如今那些事又哪里还用得上她操心?二嫂来操心就够了……
可是这件事却绝对不能对梅轩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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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谭耀松终究还是知道了。
很简单,公安机关去排查走访燕儿生前最后接近的人,轻易便引到谭耀松身上。警方秘密与谭耀松约谈,询问了燕儿死前那段时间两个人的往来。谭耀松一听说燕儿死了,当场惊得跌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良久无法回神。
谭耀松毕竟身份特殊,警方办案人员也很客气,看他那样的情形便约定了下次再谈。谭耀松也答应,回去好好回忆之前细节,尽量帮到警方办案。
谭耀松都没熬到下班,便冲回家来,直接奔进靳欣的房间来,便是怒吼,“靳欣,你想毁了咱们一家人啊你!”
靳欣一惊,颤抖着惊问,“老公,你都知道了?”
谭耀松一屁.股坐在靳欣床边的凳子上,便捧住了头,“我能不知道嘛!人家警察都找到我办公室去了!咱们局里那是什么地方,人家警察着装前来,多少人当个西洋景儿的在看!”
“他们去找你了?”靳欣惊讶住。没想到警方的动作这样快,而且这样直接就杀向了谭耀松的办公室!
中国历来有“为尊者讳”的习惯,以前就算警方办案涉及官员,警察也不会公然就直奔办公室,一般都是私下里先约谈;哪儿能想到这次竟然这么公开啊!
官场上是有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轩然大波的,警察们这样公然去找丈夫,那么他们局里一定早已流言四起!
“老公,我真的没想到他们能去你局里……”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谭耀松狼狈地转头瞪着靳欣,“这事情究竟是不是你干的!”
靳欣的脸刷地苍白下来,“耀松,你在心里已经判定了我的罪,是不是?就算我跟你说不是我,你也不会相信了,是不是?”
谭耀松一声长叹,“靳欣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女人的嫉妒心,真是害死人!这下子怎么办,出了人命,就连靳家的声名也保不住你了!”
“还有,我一定会被你连累,这个局长的位子算是保不住了;儿子的生意恐怕就更糟糕——现在他多少生意还要直接在我照顾之下,如果我倒了,儿子的生意至少也得损失一半!”
“耀松,你听我说,我真的没有!”靳欣颤抖着努力解释。
谭耀松咬牙,“事到如今你还嘴硬!不是你是谁,啊?靳欣啊,你一辈子刚愎自用,总觉得自己每一个决定都是对的,可是这一次,你要害死所有人!”
“可是我真的没有!”靳欣也疯了,抓住谭耀松的手臂,用尽全力大喊!
“我只是花钱找人把她弄走……我只是,不想让她再有机会缠着你!”
“是吗?”谭耀松圆瞪双眼,“那你花钱买的那个小混子,身在何处?”
靳欣方才的力气仿佛全都被抽去,她跌坐下来,“我,不知道……”
谭耀松一拳砸在床栏上,咬牙切齿,“那你还说这些有个p用!这叫死无对证!”
靳欣苍白了脸仰起头来,“之前我一直觉得也许是个巧合,可能滚子过两天就会出现——可是老公,我现在却有个不详的直觉,一定是有人故意设了这个局让我跳下去。”
“是有人要害我,甚至有可能借着我来害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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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里的山道上,一辆小巴吭哧吭哧费劲地爬着坡。昏黄的车灯光努力想要照亮前面的路,可是与山区连绵的夜色比起来,是那样的微弱、不济事。
车厢内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上坐着个男子。个子不高、精瘦,长得贼眉鼠眼。此刻正小心地从他右手边的车窗和身后的大玻璃窗向外东张西望,就仿佛车外的夜色里埋伏着什么猛兽,随时等啊呜一口吃掉他。
车子颠颠簸簸地看到路边,夜色里遥遥看见有几个彪形大汉伸手拦车。
司机停下车,打了个大呵欠。售票员开着门招呼,“去哪儿啊?几位?”
“靠山村,三位。”为首一个男子回答。嗓音沉厚,却不怒自威。
后排那獐头鼠目的小子登时惊了,一双鼠眼瞪着前边那几个走向车门来的男子,吓得急忙打开了身边的车窗。趁着车子刚刚启动的刹那,一个缩身,从车窗里跳了下去!
“哎?怎么跳车啊!摔死了算谁的!”
那男子的诡异作为惹得售票员和司机都不满地大叫。那三个刚上车的男子一听,急忙命令司机,“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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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莽幽暗的山路,那獐头鼠目的小子拼命地逃跑,深一脚浅一脚,还不停被脚下的坑坑洼洼给绊倒。
可是他不敢停下来,一边拼命地跑着,一边回头去望那三个渐渐追上来的男人!
他必须跑,他如果不跑就一定活不成了!
这个小子正是让靳欣苦苦寻扎的滚子。
渐渐的,滚子体力越来越支撑不了;相反他背后那三个人反倒气定神闲,甚至都不发力奔跑了,反而慢慢悠悠一步一步向他逼近过来!
滚子终于耗尽所有体力,再也跑不动。他朝着那三个男子跪倒下来,“大哥,几位大哥,饶了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那三个人走了过来,彼此对视了一眼,“你不知道才对。你要是知道了,早就活不到今天。”
滚子嘶嚎起来,“那个女人根本不是我杀的,不是啊!”
那个为首的男子在夜色里笑开,一排整齐的牙齿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瘆人,“只要别人都这样以为,就够了。”
“哥,哥哥,我不想死。饶了我吧!”
那几个男子又无声对望一眼,“你错了。你早就该死,老大已经让你多活了些日子。那些日子你有吃有喝有女人抱,已经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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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里,那是一条通往煤矿的山路。夜晚过了最后那班小巴之后,就再也不会有人来往。
所以就连那山路上蓦然扬起一声惨叫“啊——”,那声音在山谷之间反复回荡,却也都不会有人听见。只不过扑棱棱惊飞了几只晚归的山鸟。
良久,山谷底终于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山谷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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