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夫人一心记挂儿子的安危,两位世子是顺亲王妃的儿子,同样作为母亲,她去慰问关怀都说得过去。哪怕就是以母亲的身份去向顺亲王妃请罪,也说得过去。
“护驾有功?”楚云飞像是听了个冷笑,嘴角浮起一抹嘲讽,“我在宫里时也听屋子外头有宫人议论此事。”
他脑海里浮现今儿拦下他的那位三十七八,生的白净看起来又斯自称姓谢的人。
“……便是有功也不敢领。”谢先生轻轻搁了酒杯,笑道,“楚兄是大将之才,当初在西北,大功小功少说也有七八件,其他书友正在看:。当今圣上正是用人之际,楚兄乃武举恩科出身,立了功回来,也不过一个小小营地的统领……”
明玉见他茶碗空了,好在落英几个都是服侍管了的,楚云飞在家时,她们只把茶壶茶碗放在就近的地方,泡好了茶叶。明玉伸手就给楚云飞续了茶水,见他面色沉凝,揣度着道:“听六嫂说,两位世子虽醒过来,随后又发起高烧,如今出宫,也不知伤势好的怎么样了?那些马虽是人在饲养,到底有些野性,突然作乱,顺亲王……”
顺亲王两个儿子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弹劾上庄马场,即便最后将上庄马场的官员罢免了,顺亲王哪里会这么容易就咽下这口气?
另外还有外敌探子的事,虽然现在官兵排查也没排查出什么来,但也不过把排查的力度减小了几分,如今城里城外仍旧有官兵巡逻,一旦发现可疑之人,立即抓起来。
明玉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冒出外敌探子一事时,虽没明说外敌探子如何混淆在营地内,只是一味地排查,却也有暗指安家窝藏外敌探子!
只是,一时之间又排查不出什么,加上圣上没能早朝,后又得知顺亲王两位世子伤势厉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
安家、赵家、韩家,所有爷们都不在,家里全是女眷。且都被唬得乱了阵脚,进进出出打听消息的下人不少,如今顺亲王带着两位世子出宫,看着是承认了周大人、魏大人的说法,因马突然爆发野性失控。
可,官兵排查却没有停止。挨家挨户搜查,也是人蛇混杂的地方,如明玉他们住的这条街,虽然清静,背面就是闹市。
前两日,附近也有官兵排查,到了她们这里,门上的管事出面交涉,官兵晓得是楚云飞的家眷,只在院子外看看,略问了几句,又叮嘱仔细门户,便去下家了。
而安家、韩家、赵家哪些地方,根本就没有官兵去。
一来,外敌探子本来也是疑心,再者说,京都城戒备森严,这些奉旨查办的官差也不相信有什么探子能轻易混进来,还混进营地。
二来,如明玉之前,觉得圣上下令搜查也不过迫于顺亲王两位世子受伤,加上圣上也受了轻伤,他们都不是普通人,哪怕是怀疑,也要细查。
明玉道:“从前在娘家,看了些杂记,那些杂记上说,有些人家为保家宅安宁,会专门养一些人。”
当然一般的家仆不算里面,那些人都是暗养的,主人家好吃好住供着他们,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主人家叫他们去他们也不得不去,自然,这样的人所做的事都是见不得人的。
明玉当时看到这些觉得荒唐,不过是著书之人杜撰,毕竟她生活的环境,一直很平稳安宁。非要说有什么糟心事,那就是明珍、明珠两姊妹的挤兑罢了。但现在,她的想法却变了。
楚云飞自是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人,目光落到她高高凸起的肚皮上。
从窗外照进来的夕阳在地上投下一双长长的影子,明玉的神情隐在光线里,秀眉微蹙,眸光一闪一闪。
楚云飞心里升起一股子内疚和疼惜,嗓音柔和似水:“阿玉是真吓唬坏了,也想太多了。”
这句话并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但鼻息下楚云飞的气息让明玉的心莫名踏实了下来。这些日子表面的冷静可以用神情来掩饰,但身体不会,寝食难安,吃不下饭却不是她能掌控的。
她已如此,当事人楚云飞只怕比她更难熬。
这么想着,明玉安安静静依偎在楚云飞胸膛里,什么也不说也不想。只关心了几句他在宫里时,一日三餐是否按时吃了。
楚云飞一一答了,嗓音温柔如月,目光却闪着猎鹰般警惕的冷光,。不得不说,明玉刚才的话也提醒了他。营地内若查出内奸,户部免不了要担责任,但若是有人混进家里……
他这里人口少,倒好说,家大业大就难说了。
培养一个人才需要长久的时日,这绝非一朝一夕就可办到。要再培养一个王老爷,顺亲王根本不可能有充足的时日。
“我去看看安侯爷、安二爷,在宫里没见着安二爷,倒是听宫人提起过,安二爷伤得比我厉害。”
明玉也晓得,即便他们都从宫里平安回来,这件事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了结:“这会子时辰不早了,娘也午睡起来,你去给娘说一声。”
楚云飞点头,取了衣架子上的衣服,一面穿一面道:“若我晚饭前不能回来,你和娘就别等了。”
待楚云飞穿好衣裳,夫妻两一道去了秦氏屋里。衍哥已下学,莲蓉温了牛乳服侍他吃了。见到爹爹,衍哥立马奔过来,马上就要到跟前,像是想起什么来,又顿住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楚云飞点点头,衍哥高兴地笑起来,道:“今晚可以和爹爹一块儿吃饭了!”
秦氏亦欣慰地笑着点头,见楚云飞换了出门的衣裳,不等楚云飞发话,就笑着朝楚云飞道:“快去快回。”
楚云飞看着屋里妻小和母亲,多得也不说,朝秦氏行了个礼就忙奔出去。
天黑前果真赶了回来,这之前,衍哥也没喊饿,反倒把自个儿这些日子写得那些被孙先生夸赞过的字帖让云妈妈替他拿了过来。
丫头来报楚云飞回来,秦氏就立马吩咐摆饭,楚云飞进屋时,屋里上下正忙着。屋里掌了灯,人多气氛自然热闹,加上个个脸上都带着笑,楚云飞紧绷的面色也柔和了许多。
一顿饭都吃得津津有味,连秦氏都吃了两碗,明玉这个孕妇,一个人要吃两个人的,竟吃了三碗饭。
喜得香桃笑道:“这几日姑奶奶落下的,都吃进去了。”
楚云飞闻言立即将目光投向明玉,明玉瞪了香桃一眼,让落英又给她添了半碗饭。
饭后就是衍哥的时间了,规规矩矩站在楚云飞身边,略有些紧张地时不时看一眼正翻看他字帖的爹爹。
等楚云飞都看完了,满意地点了点头,衍哥才咧嘴一笑。
楚云飞当即又板着脸,说了些要衍哥不骄不傲训诫的话。衍哥等楚云飞说完了,才恭恭敬敬应了是,规矩竟也学得有模有样。
秦氏便笑着吩咐云妈妈带衍哥下去歇着,吃了几口茶这才说起正事来。
少不得先问一番出事哪日的情景,楚云飞虽说得轻描淡写,可秦氏和明玉心里都明白,比阿阳前儿瞧见的更厉害更凶险。
秦氏微微蹙着眉头:“这样说来,那些马是头一天拨来的?送来之前,可曾仔细喂养?”
“营地饲马的地方不大,容不下这许多,这些马头一天直接送到了圣上要去的地方。我们也是头一天就开始预备,那日四更天就已整装待发。”说着看了一眼明玉,楚云飞接着道,“因两营分开,安二爷那边怎样儿子并不知,儿子这边的马事先儿子去瞧过,吩咐备了精料,晓得是喂养过了的。”
听楚云飞这般说,明玉就明白,是真有人在马身上做了手脚!而能做手脚,大概也只有养这些马的人。
距离京都城最近的就是上庄马场,御马是不可能拿出来用的,临时起意,也只能用上庄马场的马,其他书友正在看:。
因是京都最近的马场,马养得更精细,何况之前上庄马场还接连出事故。
马和人一样,养尊处优惯了,就更不能吃一点儿苦,这些马很有可能已经饿了几天。那么一旦有人稍稍放出一点儿要喂精料响动,这些马嗅到了味道,就会失控。
就好比饿了几天的难民,一旦有了吃食,就会疯了似的扑上去。又好比去岁瘟疫,药铺被老百姓打劫,但凡生灵,面对饥饿和死亡时,其反应大抵相同。
“圣上如何突然临时起意?”
楚云飞摇头,皇帝身边有很多人服侍,是不是服侍的人怂恿不好说,但最终做出决定的是圣上。
隔了半晌,楚云飞道:“此事,圣上并没有追究其他人的意思。”
当他们都平安出宫,圣上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朗了。
若要追究,安二爷就保不住了,而安二爷身后的安侯爷,也要担责任。一边是上庄马场,一边是国之栋梁,会如何选择,显而易见。
明玉松了口气,却见秦氏蹙眉道:“如今圣上许你们各自归家养伤,营地是否要转交他人之手?”
且圣上并没有说要他们养多久。
楚云飞面色沉了沉,秦氏见他眉间多有倦意,时辰又不早了,便挥手道:“今儿早些歇了,既然圣上叫你归家养伤,那就先好好养着。”
回到屋里,两口子洗漱完毕,支退香桃她们下去歇着。明玉也爬上了床,待楚云飞脱了衣裳,胸口一团紫青,清晰可辩是个马蹄印。
之前楚云飞沐浴更衣并没有人服侍,明玉挺着大肚子,也没去净房。这会子才瞧见,心里一惊,嗓音颤颤巍巍:“可伤到骨头没有?”
见他坐下来,便用手摸了摸。楚云飞身上的肉很结实,胸膛更是如铁似的,那一团紫青和其他地方摸起来并没有不同。
不等楚云飞回答,明玉忙又问:“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伤着?”
头顶上传来一声叹息,语气却有两分调侃:“没有,要不阿玉细细检查一遍?”
明玉瞪了他一眼,躺了下去。不多时楚云飞也躺了下来,大概是下午午睡了的缘故,又或者太久没见楚云飞,明玉这会子一点儿睡意也无。只是怕吵着楚云飞,便把眼睛闭着。
楚云飞却忽地没头没脑轻叹一声,道:“阿玉,对不起。”
明玉只当他为之前的事,摇了摇头道:“已经过去了。”
楚云飞停顿了片刻,道:“我原想着衍哥出生我不在家里,这一回定能好好陪陪你……”
明玉几乎是脱口而出:“莫非相公你不能留在京都了?”
转念一想,即便这一次的事,圣上不追究他们,但失职就是失职了,圣上不追究,也抵不过朝臣弹劾,总之这一次受牵连的人,能继续呆在原本的职位上很难。
不过,不留在京都去外省,明玉她们这些家眷也不是不能跟着去。
楚云飞却没回答,伸出胳膊拥着明玉,一面哄孩子似的拍她的背,一面道:“睡吧,我已听安夫人说了,这一次事多亏阿玉想到了突破口。我如今已出来,余下的事阿玉不必操心,只安心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就好了。”
明玉晓得楚云飞说的是什么,不过她一直没有正面接触安家的人,想到了也是找六嫂韩氏,接着韩氏去找了韩夫人,其他书友正在看:。
圣上将此事交给周大人、魏大人,于两位大人而言,也是个烫手的事。安侯爷一家子才立下大功封了侯,探子什么的找不着。虽给了提醒把矛头转向马。可之前并没有提到马,反倒说起外敌的探子。
外敌的探子是不是莫须有眼下不能下结论,即指向马就需得一个突破口,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就是让马再重现事发时的景象。
明玉的活动力毕竟有限,很多事她只能想却没有能力去办。说到底,她没有彻底乱了阵脚,也是因张家二公子带给明菲的消息。
虽她听闻后将信将疑,但多少安了心。
后来,又确切地晓得,是所属安二爷营地的马生事。安夫人见多识广,此事矛头直指安家,身为安二爷的母亲,关系到儿子的生死,真若做到稳如泰山,根本不可能。除非,她生来薄凉,是个冷血的母亲。
“没想到六嫂竟然告诉了安夫人。”明玉顿了顿,道,“眼下是没什么,顺亲王那边……今儿顺亲王府的人找你做什么?”
问了又觉不妥,这些却不是她一个后宅妇人该管的事。
不等楚云飞回答,明玉又问:“圣上伤的可厉害?”
“圣上并无大碍。”楚云飞也没隐瞒,又道,“两营极有可能合并。”
明玉愣住,换而言之,若合并了,安二爷和楚云飞其中就有一个人要下放。圣上不打算过多地追究安二爷、楚云飞他们失职的罪责。抛开此事不提,楚云飞虽比安二爷年长,但论行伍的经验,安二爷比楚云飞多出许多来。
若不追究,那么安二爷胜任的几率就更大,可偏偏这一次事端直指安二爷。
听楚云飞的语气,仿佛用他的几率更高。何况,楚云飞又提到安夫人已晓得惊马的突破口是明玉想到的。
加上之前又有顺亲王府的人拦下楚云飞,依着出宫的时辰推算,楚云飞与顺亲王府的人详谈甚久。
亲信之间的嫌忌,往往就是这么不知不觉生出来的。
明玉忽地想起韩夫人寿辰那日,郑氏说的话来。不太确定地问:“这是顺亲王府的意思?”
楚云飞顿了半晌,道:“圣上清政不过这几年的事。”
圣上年幼登基,成年后方真正处理朝政,这中间的时间很漫长,有些东西已根深蒂固,不是轻易能除掉。且,圣上还略有些忌惮。
“云飞,我是不是做错了?”明玉心头有些七上八下。
出事后,她因怀孕并没有正面与安夫人等人接触。
楚云飞扭头看了她一眼,道:“果真是太闲了,整日胡思乱想。你也明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怎么偏这会子就忘了?”
明玉不服气,道:“很多道理世人皆明白,可真正做到的有几个?明知故犯,这样的例子古往今来从不缺。”
楚云飞盯着她不服气的面容不觉失笑,道:“这样例子虽不缺,但也不是世人皆如此。”
听了这话,明玉脸颊一热,或许她真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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