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染上瘟疫的人不止赵大爷一人,其他也有染上的,如今倒是都好的七七八八,小的着重打听了,这一次赵大爷的丧事,全权交给了三房一家,昨儿三房就去了人,里里外外都熏了燕草,大老远都能闻着熏草的味儿。”
赵夫人、赵老爷白发送黑发,哪有心情为儿子操办?苏氏是赵大爷的妻子,自个儿没了丈夫,孩子没了父亲……
落英忙问:“十姑奶奶如何了?”
阿阳道:“十姑奶奶说是染上风寒,因没好利索,又怕是瘟疫,因此一直在屋里养病。不过小的今儿见着了赵嬷嬷,赵嬷嬷说,十姑奶奶经太医诊断,的确是风寒,只是屋里有两个丫头此前染上了瘟疫。赵嬷嬷说请少夫人别担心,她一直在十姑奶奶跟前伺候,她半点儿事也没,可见十姑奶奶不是瘟疫,只是这一次的瘟疫症状和风寒很是相似,因此之前不便见外人。又怕告诉了少夫人、陈六爷、陈六奶奶,白白叫大伙担心……”
“赵二爷呢?”明玉忙问。
阿阳道:“赵二爷忙着赵大爷的丧事,倒是半点儿事也没。”
明玉又问:“赵家其他人呢?”
“听赵嬷嬷说,赵大奶奶因之前服侍赵大爷,染上了不过发现的早,又有了药方子,因此没事。赵老爷、赵夫人也没事,元哥、荣哥一直在赵夫人屋里,两个哥儿也没事,最厉害的就是赵大奶奶屋里的丫头婆子,说是大半都染上的,那两个因瘟疫没了的就是赵大爷屋里的人……”
听阿阳说完,明玉闭着眼养了一会儿神。
只见莲蓉从外头进来,落英忙迎上去。
“刚才在屋里听说赵家送了讣闻来?夫人打发我过来问问。”
落英扭头看了一眼明玉,点点头,莲蓉低声一叹:“没想到连平阳侯赵家也未能幸免,真正个福祸旦夕……”
落英深吸一口气:“可不是呢,赵家竟然会遇上这样的变故。”
眼看着到了午时,明玉去秦氏屋里,秦氏看了讣闻,长叹一口道:“这也是命,此前你六嫂说赵大爷病情厉害,这两个月一点儿信儿也没,他是男人,说不定能挺过来,没想到……”
这一次的瘟疫的确厉害,但因瘟疫也没得,除了最早那一批,后来大多都是缺少药材的普通百姓,再后来有了众人之力,普通百姓也不乏挺过来的。若不然,京都的秩序不可能维持下来,京都也不可能逐渐复苏。
可人已经没了,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只能往好的方面想,赵大爷没了,至少还有两个儿子,总算给赵夫人、赵老爷留下了念想。
明玉望着外头不知何时阴沉下来的天色,吐了一口气。
下午,韩氏和五奶奶来了一趟,她们也是一早就收到了赵家送来的讣闻。
“五爷今儿闲着,得了讣闻就跟着去赵家帮忙了。此前赵家一直紧闭门户,吊唁的日子也放在了五日后,想必什么预备都没有。”五奶奶沉声道,“顺道也去看看十妹妹,我们原也打算去看看,想着赵家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染上瘟疫的也集中在后院,没得去了反而添乱。等五爷来家,晓得十妹妹的具体情况,我就立马打发人给你们说一声。”
明玉点头,虽然瘟疫慢慢儿过去,但毕竟还有瘟疫病患,赵大爷因瘟疫没了,也不晓得有多少人会去吊唁。
想想几年前赵大爷前妻没了,没想到几年后赵大爷也没了,赵家素来享誉极好的口碑,行事低调,与人为善,没想到接二连三遭遇这样的变故。
而那姓王的从刑狱司出来后,在瘟疫的风尖浪口上去人多的地方,竟然半点儿事也无。一场瘟疫夺去了这么多人的性命,王家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获得了称颂,真是世事难料!
隔天一早,五奶奶才打发了人来,说五爷见到了明菲。明菲屋里两个染上瘟疫的丫头也已经好了,明菲略有些咳嗽,其他的症状都没有。至于赵夫人,因经不起突来的变故,险些昏厥过去,伤心过度,无暇照看元哥、荣哥,两个孩子昨儿都送去明菲屋里,有赵家三房的帮着打理,赵家还不至于里里外外一团乱。
只是,赵大爷是因瘟疫而没得,恐瘟疫再度蔓延,挺灵“三七”就要入殓安葬。陈明贤得闲也去赵家帮忙,在城外营地的楚云飞得了消息,也回来了一趟。只因营地还有没好全的,又不能耽搁了集训,在家里歇了一夜,隔天一早天没亮就赶去了营地。
赵家大爷入殓安葬那日,京都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白茫茫一片,发丧的不止赵家一户。整个京都仿佛都笼罩在哀乐之下,直至腊月初,这样的情况才好了,也再不闻京都还有染上瘟疫的。只是,虽年关将近,人们却还没有从这场灾难中完全回过神来。
“……也不知多少人家,没心思过这个年!”韩氏深深一叹。
正说着,外头丫头进来回话:“夫人已起来了。”
屋里众人闻得,敛了脸上的神情,随着明菲一道去探望赵夫人。
赵家大爷入殓安葬已过去十来天,明玉、韩氏来吊唁时,赵夫人伤心过度,不愿见客。
等到了赵夫人屋里,只见赵夫人靠着软枕半躺在炕上,整个人苍老了不少,比起上回明玉去直估前,瘦了一圈,脸上的皱纹也多了。灰蒙蒙的眸子勉强扯出一抹笑,让丫头嬷嬷搬了椅子请韩氏和明玉坐下。
“这天寒地冻的,难为你们想着,特意来看我。”
说着又想起白发送黑发,眼眶儿当即就红了,韩氏少不得劝了一番,赵夫人哽咽道:“如我这般的人,京都不晓得多少,只是想到荣哥、端哥……”
“为了荣哥、端哥,伯母也要快些好起来,刚才在十妹妹屋里,荣哥还问,祖母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荣哥亲娘没了之后,荣哥就养在赵夫人身边,眼下赵夫人伤心过度,苏氏之前也染上了瘟疫,她没了丈夫也伤心,才将荣哥送去了明菲屋里。
赵夫人摸了一把泪:“也不晓得我是哪辈子造的孽,荣哥他父亲明明已经慢慢好了,没想到后来又染上……家里但凡有症状的,怕相互传染,立马就单独医治。”
因这一次瘟疫厉害,染上后不及时医治,不过几天就无药可医,赵大爷拖了两个月之久,就如秦氏所言,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说不定已经好了,没想到中间还有这样的缘故。
明玉暗暗叹了一声。
韩氏又忙劝了赵夫人一阵,赵夫人慢慢止住泪,见她精神不大好,也不敢过多打搅,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就从赵夫人屋里退出来。
到了外头,韩氏忍不住叹道:“也委实不小心了些,既然已经有所好转,怎么会二度染上?大爷身前用过的东西,可都处置了?”
明菲点头,沉声道:“就是我生病那会子用的东西,能烧的也都烧了,不能烧的也送去城外掩埋了。大伯身前住的屋里,家里下人染上后住的屋里,也清理了个干净锁了起来。”
“是该如此,虽眼下瘟疫过去了,转眼就是春天,这瘟疫应时节爆发,春天也要格外小心。”
“老爷还琢磨着,在京都另买了宅子住,只是这宅子是先帝御赐,不好贸然搬出去。就想着等到了明年春天,把原来的园子拆了另起屋子,再过个一两年,也把这边都拆了……”
赵夫人病了,苏氏守寡,从前是苏氏主持中馈,如今外头交给三房,内宅就暂且是明菲打理。在赵家吃了午饭,明玉、韩氏略坐坐就起身告辞。
正如韩氏所言,到了腊月低,整个京都也没有多少年味儿,大街小巷难闻爆竹声。京都权贵几乎没有宴客的,就是楚云飞,本有五天年假,因瘟疫耽搁集训,也只在家休息了两天,正月初二就去了营地。
直至年后,盘旋在京都上空的阴霾才逐渐散去,京都慢慢恢复以往的热闹,怀孕四个的明玉,怀相也慢慢显出来。
衍哥满了三岁,启蒙师傅一时半刻寻不着合适的,明玉索性又把那本《千字》寻出来,秦氏见了,上午就教衍哥认字,也不要一时就啃许多下去,每天教两个字,上午教一遍,下午温习一遍,又手把手教衍哥握笔写字。几天下来,衍哥倒也认得十来个字,到底年纪小了些,手劲儿不足,往往字没写几个,反倒抹了一脸一手的墨汁。
可一旦楚云飞从营地回来,他就乐颠颠地把自个儿写的字拿去给楚云飞瞧。虽然仍旧改不了嗜睡的毛病,记性倒是不错,才开始学写字,也还能将就着看。
用秦氏的话来说,比楚云飞那会子懂事多了,楚云飞才启蒙读书就学会逃课,当然这话却不能当着衍哥的面儿说。
过年之后,明玉、韩氏又去了一趟赵家,赵夫人慢慢从悲痛中缓过来,随着京都恢复以往的生息,遭受重创,以及没遭受重创的人们也逐渐恢复以往。
陈明贤不得外任,如今在户部供职。衍哥的启蒙先生只能慢慢儿找,过年之后,明玉也忙着让这个家看起来更像个家,缺的人手要补上。韩氏那边的厨子虽没法子过来,韩氏又帮着另找了一位。
而因瘟疫搁浅的有关王家的风言风语,慢慢的又有了复的苗头。
“……当初将那姓王的从刑狱司放出来,说王夫人熬不过去年冬天,如今都春天了王家也没传出什么人没了,谁晓得王夫人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落翘今儿才跟着婆子出去卖了些给明玉肚子这里孩子做衣裳的料子,想必在外头听了不少,这会子愤愤不平。
落英道:“想是去年冬天,王家倾尽财力买了那么些药材回来施舍给百姓,到底做了一件大好事,前儿不是还听说,有些得了王家药材,逃过瘟疫一劫的百姓去王家府邸外叩谢为病重的王夫人立长生牌么?”
落翘冷哼一声,道:“谁晓得王家的药材是如何来的?王大人丁忧在家,不是说了王家的人不得出京么?竟然能在朝廷的药材回来没两天,他家买的药材就回来了。难不成,他王老爷的话比圣旨还管用?朝廷派出去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最早回来的必然是就近了,当时那么紧急,难道朝廷就不晓得找就近的解眉之急?怎么第二批药材却推迟了近半个月?离京都近的地方也不是只有一处两处。”
落英瞧着她满嘴火药味儿,不觉蹙了蹙眉头:“你今儿是怎么了?自个儿嚷着要出门逛逛,这是触了谁的霉头?”
落翘自个儿倒了一碗茶,咕噜噜灌下去才道:“本来奴婢今儿瞧上了一匹质地柔软,颜色花纹极是清爽的料子,算着姑奶奶产期是五月、六月,那会子已热起来,本来要买下的,那掌柜突然又不卖了,说已经有人要了!”
落英没好气瞪了她一眼,笑道:“这家没有,去别家难道也没有?便是买不着那样的,今儿你盯着买回来的这些也不错啊。”
明玉暗自摇了摇头,落翘道:“奴婢们逛了大半天,都没找着一样的,可是想想还是来气。外头不都在说,他家倾尽家财么?那样的料子一匹也要几十两银子,掌柜原说他有好几匹,结果他家全买下了!算下来也要几百两银子不是?再说,他家出了个贵人,难道还瞧得上这样的东西?”
原来是那掌柜的内人带着料子样品去王家,王家果然瞧上了,都要买下来,那头先应了,掌柜也没法子,毕竟是今年才从苏浙一代运来的新品,也就这么一点儿。那掌柜倒是厚道,承诺给个折扣,落翘却生气去了别家。
京都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赵家大爷没了的时候,宫里的王贵人打发了身边的人来吊唁,王家明珍也去了一回,只是不巧明玉、韩氏、五奶奶都没遇着,明菲那会子风寒未好,因此谁也没见着她。
等到过年时,京都上下仍旧沉浸在瘟疫带来的悲痛之中,礼尚往来这些都尽可能地免了,家家户户也不过关上门静悄悄过了个年。
“却没想到,好巧不巧奴婢一出门就遇上了,真是晦气!”
落英给她倒了一碗茶,笑道:“倘或是我,我就在那铺子买了,衍哥如今也长高了,去年的衣裳今年不能穿,小孩子又不能穿不好的料子,就你买回来的这些,那铺子若有,只怕也要省下十几二十来两银子。”
“好了,落翘买回来的这些也不错,价格也公道,算不得买贵了。”明玉选了一匹绵绸的,其他的先让梅枝收起来。
落翘见她气定神闲,急道:“那姓王的畜生做了这么多坏事,还险些……”
落英瞧着不妥,忙扯了扯落翘的衣角,落翘改了口道:“奴婢只是不服,如今外头竟都说他家的好话!”
一场瘟疫本来已让王家从风尖浪口上隐没下去,王家不低调行事,反高调行善。王大人为官多年,到底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倒下的人,如今能记得去年王家闹得沸沸扬扬的丑事和隐藏好几年的命案,就能记得王家的善举。
那姓王的身上背负了一条人命,但却救了更多人的命。
新药方子是太医院的太医配出来的,王贵人在宫里,宫里也有人染上瘟疫,能第一时间得到药方子也不奇怪。京都感染瘟疫的人多,蔓延的速度也快,缺药材是绝对的,王贵人立马给宫外王家透了信儿,王家又立马打发人去购买,似乎也说得过去。但此次瘟疫也引起圣上注意,几乎是京都缺药材的第一时间就派了官员去外省购买,有了王家的善举,京都其他权贵才争相效仿……
只是,落翘的话也不是没道理,药材并非粮食,粮食是人离不开的,顿顿都要吃,而药材是生了病才会用到。王家的药材发放了两三天,绝非一个地方就能买来这么多。何况,其中还有几位药,是不常用到的。后来京都的权贵打发人去外省购买,有些就没买齐全,而是直接给了专门派发药材的官员,配齐全了才发放到需要药的百姓手里。
也真是因为这个缘故,最能让百姓记住的就是王家,这中间难道真的没有蹊跷?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