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平静地端起茶碗,示意丫头们都出去,方一手拖着茶碗,一手提着茶盏盖儿,轻轻吹开浮萍以及水气,缓缓道:“咱们但凡有事请他们帮忙,他们从来不应,这也就罢了,倘或因她娘家人让咱们受了牵连,如何使得?她如今疯疯癫癫,是什么都不顾了,不为自个儿子孙前程着想,难道我们也这样看着不管么?”
大奶奶觉得浑身无力,迟疑着道:“可眼下,孟家婉拒了婚事……”
“孟家必然是察觉到了,才有此决定。倘或七丫头还能回到王家倒也罢了,咱们陈家与王家也算相识十几年了,王家行事作风你不了解,我难道还不知?”大太太神情、嗓音皆不由得凝重起来,吐了一口气道,“王夫人、王大人是连自个儿亲孙子都可以不认的人,何况儿媳妇这种没有血脉亲情的?”
可这也与明珠的事无关啊。大奶奶不明就里,眉头愈发蹙得紧了。大太太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道:“你还不明白么?十四的事根本就瞒不住,七丫头回来这么久,王家不闻不问,就足见王家的态度了。”
大太太话里的意思,大奶奶也不是没有考虑到过:“可七妹妹如今毕竟还是王家的少奶奶,就算住在苏州,也是住在王家。”
大太太冷哼一声,道:“我如今算是看明白,虽咱们远离京都,可咱们老爷毕竟在朝为官,王家能走到今天,不晓得牺牲了多少人。你三婶婶是太相信王家了,以为做了亲家,就高枕无忧,借助王家之势一路攀升。却也不瞧瞧,从前与王家交好的都得了什么下场?前任吏部尚书大人,可不是最好的例子?结果呢,被自个儿最看好器重的门生作为垫脚石了。”
大太太说着不觉缓了一口气,道:“幸而你三婶婶从来没应咱们什么事儿,否则还不晓得会怎么样。换而言之,便是她真应了,也毫无作用。”
大奶奶却是越听越糊涂,如论如何也没法子把大太太说的这些与明珠的婚事联系起来。
大太太瞧了她一眼,声音不觉压低了几分:“你可晓得,你三婶婶的妹子一家犯了什么事儿?”
大奶奶并未听说过,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大太太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不管什么事儿,只要王家肯出面,不过一句话罢了。”
大奶奶似是有些明白,却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太太的意思是,三房也……”
正说着,锦绣随着大太太心腹嬷嬷进来回话,吴妈妈侧留在正屋里守着陈老太太。
“咱们之间算不得外人,老太太这么个情形,你还是过去守着吧。”走到寿嬉堂外,秦氏和四太太说起话来。
四太太眉宇并未舒展开,听见秦氏这般说,歉然道:“本来接你们过来,是想着住在一块儿有个照应。却没想到,家里又出了事。”
秦氏道:“谁家没有事?倒是我们来了反给你们添乱。”
就说起搬出去的话:“……淮安倒是宁静,就算搬出去,少不得还要依仗你们照应。”
家里没出这些乱子,四太太倒可挽留,横竖已分了家,住在四房与大房、三房扯不上关系。只是眼下的陈家,经三太太这么一闹,有些事秦氏知道了往后相处反让彼此尴尬。
四太太很是无奈,秦氏笑道:“咱们老姐妹不必客套。”
四太太这才勉强扯出一抹笑来,道:“搬出去也不必急于这两日,十三虽在淮安长大,从前是姑娘,不方便出门,宅子我找人帮你们寻。就在这附近,有个什么事儿,近一些总比远一些好。”
话说到这份儿上,秦氏也不客气了,点头说好。
四太太将秦氏送到屋里,便去陈老太太的寿嬉堂。时辰不早不晚,只怕晚上四太太也要守着陈老太太,临走时便吩咐常嬷嬷留在这里好安排晚饭的事。
秦氏不曾午睡,回到屋里便去歪着养神,让明玉也去陈老太太身边守着。毕竟是陈家的女儿,老太太的孙女,不在跟前倒罢了,既然回来,去尽尽孝道也是理所当然。
明玉也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事儿气得老太太突然就病了。虽按照大夫的说法,老太太这般突然病倒,并非偶然,与她长时间不曾好好修养有关,可陈老太太素来是注重保养的。就算是操心明珠的事,倘或不是气急,也不会如此。
明玉让云妈妈带着衍哥留在秦氏屋里,便只带了周嬷嬷去寿嬉堂。
陈老太太礼佛,除了子孙后辈在跟前承欢时,别的时候寿嬉堂都格外安静。今儿更是安静,整个院子看不到半个人影子,才走到院子里,就隐隐约约听到大太太的说话声从正屋隔壁传出来。
“……不管孟家是否晓得,十四的事闹得上下皆知,要隐瞒也未必瞒得住。她自个儿当初敢做,就该想到后果!”大太太话语不免激动了些。
四太太平静地道:“十四做了什么?大嫂不是也说三嫂不正常么?不是正常人说出来的话,如何信的?”
大太太不可置信地看着四太太:“十三的事,你们瞒着我倒罢了,那丫头是个有福气的。再说,我也不信十三能做出那般丑事来,可十四的情况不同。我身边是没有女儿要嫁人,你身边可还有个十六。十四的事从头到尾你都晓得,我是没想到,到如今你还要包庇她?”
四太太缓了一口气,道:“孟家婉拒这门亲事,不见得是晓得了十四从前的事。再说,我并未包庇谁,大嫂若希望十四的事满天下的人都知,我也没法子。”
大太太当然晓得孟家婉拒这门亲事还有别的缘故,“十四岁数不小了,咱们陈家的女儿,虽不是个个都高嫁,到底从来没有女儿嫁不出去。”
屋里对话渐渐停下来,周嬷嬷低声朝明玉道:“姑奶奶,咱们先回去吧。”
明玉吐了一口气,看来真如常嬷嬷说的那样,三太太今儿闹一场,说了不少的话。只是,若是从三太太嘴里说出有关她的事,必然……
明玉明白周嬷嬷的担忧,低声道:“我没事。”
但陈老太太晓得三太太闹一场,也没怎么样,后来倒下时,明珠在她身边,想必是明珠说了什么才让老太太气病的。
至晚间,陈老太太才醒来,神情木然,眼眸秽浊。大太太和四太太以及半下午赶回来的四老爷都在跟前服侍,老太太吃了药,又略进了些清淡的米粥,看着精神略好些。便不想躺着,背后垫了软枕,闭着眼养神,让四太太、大太太等人都回去休息。
四老爷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老太太怎么突然就……”
“我没事。”陈老太太打断四老爷的话,道,“你也下去歇着,我一个人静一静。”
四老爷就朝大太太、四太太等人道:“你们都回去,今儿晚上我守着老太太。”
留着他如何使得,四太太也留了下来。大太太道:“虽然老太太缓过来,到底不放心,今儿晚上,我也留下吧,今儿晚上若没事,也就可放心了。”
陈老太太虽睡了两个时辰,看起来仍旧疲惫的不想说话,闭着眼。屋里点了灯,依稀可见布满皱纹的眼角闪着水光,等他们争论完了,才低声问道:“十四那丫头没做什么傻事吧?”
大太太立即回道:“十四身边有锦年,并没有什么事,老太太先顾着自个儿吧,您若不好,老爷回来儿媳可如何交代。”
陈老太太还是不放心,道:“叫个人去给十四说一声,她的事我做主,便是她老子娘也不得管!”
事到如今,老太太还想给她寻个归宿不成?
大太太并未从锦绣或吴妈妈嘴里打听到什么,当时明珠与老太太说话,她们都被支退了出去,后来听到明珠吓得哭起来,才连忙进去。
大太太迟疑着道:“该不会孟家真的晓得了什么?”
毕竟三太太今儿闹出了许多事,果真晓得了,陈老太太打算如何管明珠?
陈老太太瞥了大太太一眼,淡淡问道:“你希望孟家知道什么?”
大太太垂下头,大奶奶见老太太生气,忙上前一步,低声道:“太太也是担心,今儿发生了这么多事。”
陈老太太疲惫地合上眼,道:“不管十四以后怎么样,你们放心,我不会让她害了你们。”
声音透着倦怠虚弱,却感觉很有力。陈老太太这般说,可见并非是因明珠的事外漏才急得病倒,明玉提着心不觉慢慢放下来。上门提亲的事孟家,婉拒的也是孟家,这中间的缘故,才是真正导致陈老太太气病的。
这亲事是三太太和明珍看准的,难道她们要利用明珠的婚事?当初三太太要与陆家结亲,不排除有这样的缘故,那亲事促使明珠离家出走,这才是真正让老太太气急的地方。明珠突然转变的态度,是看清了这些?
三太太素来听明珍的话,因此,明珠还打了明珍?明珍又在算计什么?
明玉越想心越沉,明珠是她的亲妹子,她也要这般算计么?果真这样,她已不是简单的走火入魔了。
即便恨明珍,不喜明珠,可明玉也希望不是自己想的这样。
四老爷、大太太、四太太皆留在寿嬉堂,大奶奶要照顾南哥、望哥,明玉身边还有衍哥,便各自回去回屋里去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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