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光从地上的残渣移开,李世民一边抬脚进屋一边说道:“想着明日便要出兵,所以来看看。还有,无忌,你不是说我一直欺负你这个宝贝妹子吗,你看看,我如何欺负她了?”
乍见我没有戴面纱的脸,三哥从震惊到清醒,最后手颤抖的指着我的脸,“观音婢,你你你……”
“三哥,对不起。”
见我低了头,三哥走到我面前,轻戳我的额头,“你呀,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连三哥都要瞒着?”
如果对他和盘托出当日我被掳之事,定然会吓着他。依他对我的溺爱,此次出兵只怕都会心神不宁,是以我敷衍说道:“三哥,这件事,说起来话长。”
“你和二郎这般做想必定是有天大的原因,既然你不想说,三哥便不问。”
我俏皮的挽着三哥的手,“还是三哥最好。还有三哥,这事致关重要,还请三哥替妹子担当一二,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及。”
轻刮了刮我的鼻子,三哥说道:“知道了。还有谁知道你没有毁容。”
“除了三思园的人,还有师父和师娘。”
“老房?卢夫人?”语及此,三哥酸酸的说道:“原来,我这个亲哥哥比不上外人。”
“三哥。”我好笑的轻摇着三哥的手,“妹子这番做只是为了不让三哥担心而已,总有一天,妹子会将所有的事全盘相告。”
‘你呀’一声后,三哥再度刮着我的鼻子,最后他看向一地的零碎,蹩眉问道:“老毛病又犯了?”
心中一悸,我有意无意的扫了李世民一眼,细声回道:“你又不是不知你这个妹子与药有缘。”
轻叹一声,三哥声音中透着担心、痛色。“苦了你了。”
“还好。”我一边回答着,一边示意秦妈妈将地上的东西赶紧清理干净。时间长了,依李世民那比狗鼻子还灵的嗅觉,定然会闻出是什么药。再说,他对这药的味道最是熟悉,这药曾经令他发狂过。
接到我的示意,秦妈妈急忙收拾着地上的零碎,而我则不着痕迹的将三哥引往内室。“三哥,去看看乾儿,他方才还念叨着你呢,只不过现在玩兴奋了,睡着了。”
果然,李世民也跟随在我们身后。
还好,他没有闻出来。
我正长吁一口气,却听李世民道了声‘慢’。
瞬时间,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李世民。只见他正回转身看向要出屋的秦妈妈并说道:“秦妈妈,你过来。”
秦妈妈顿了顿,终是端着碎瓷、药渣来到李世民面前。
微蹩眉,李世民拿起药渣放在鼻子处闻了闻,然后可见他修长的身子颤抖起来。
即便那只是背影,但我已然感觉到了他即将到来的雷霆之怒。
终于,你还是闻出来了。
不知情的三哥兀自说道:“二郎,你怎么还不进来。这一回我相信你了。照说这事得怨你们两个才是,是你们两个瞒我瞒得好苦,我还真以为你嫌弃观音婢的容颜了呢。”
三哥话音方落地,李世民也不转身,只是快速后退到三哥身边一把拽住三哥,“出去。”
吃了一惊,三哥不明白的看着抓着他领口的李世民。
“内宅重地,别说你是王妃的哥哥,便是王妃的父亲也不能随意踏足。”
闻言,三哥脸颊抽搐怒道:“你是讲那些规矩的人。”
“出去。”李世民语毕,毫不客气的将三哥一把扔出去,紧接着,他厉目看向秦妈妈,“你也出去。”
眼见三哥还要往里面冲,李世民一把推走三哥,然后一把推了秦妈妈出门,速度极快的拴上门栓。
耳听得三哥在外拍门并叫唤着‘二郎,快开门,你疯了’的话,秦妈妈则说着‘三少爷轻点声,小王爷还睡着呢’的话劝着三哥。
秦妈妈的话起了作用,三哥不再用力拍门,一时间,房门内外静极。
李世民仍旧面向房门站着,手握着门栓一动不动。
山雨欲来风满楼!
久久……久久,他缓缓的放下门栓。
终于要来了。牙齿一咬,我准备迎接着他的雷霆之怒。
一步步退到我身边站定,也不看我一眼,李世民只是一字一顿问道:“王妃,可否告诉本王,那药……治什么病?”
“即可用于避孕,也可用于滑胎。”
突地,他笑了。那笑声似来自于地府,由轻到重,由低到高,是那么的阴森恐怖。
只觉得心悸阵阵,我看向里间方向,“王爷,求你,小点声,别吵醒乾儿。”要知道,这外间和里间只有一道珠帘之隔啊。
闻言,李世民缓缓的回转身,在我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一字一顿问道:“王妃,可否告诉本王,你此番用这个药治病,是为了避孕还是为了滑胎?”
“避孕也好,滑胎也罢,是妾的事,与王爷不相关。”不愿随之而来的争吵吓着承乾,我一边说着话一边快速向房门方向移动,想脱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屋子。
但我的手才凑及到门栓,整个人便被他一把拉开,然后被他拦腰半抱着摁到了太师椅中。
似乎知道我要溜走,李世民双手一左一右的掌着太师椅的扶手,令我不能动弹分毫。
四目相对,颇有火药的味道,而且是一触即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使得我的王妃变了,变得不再惧本王的眼神,变得不再如以往般畏畏缩缩的像个小老头般的缩头缩肩?”
糟,扮无极扮习惯了……
在我心思零乱中,李世民一把抓了我的手,重重的捏住脉博。
可以说,医学这方面我是他最好的老师,而且是一个相当称职的老师。对于女子月信、安全期、怀孕这方面的事他知道得相当的清楚。
他只是久久的拿捏着我的脉,向来稳若泰山的身子再度颤抖起来。接着,他恶狠狠的看着我,那眼神似柄柄利刃几要穿破我的心脏……
我知道,如果不是顾及承乾在这里的话,此时的他定然已经毁了这里的一切。
看得出来,他正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滔天怒火。
眼见他的身子不再颤抖,我抽了抽手,奈何纹丝不动。“王爷,该松手了罢。”
仍旧紧紧的摁住我的手,他只是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呃?”
“本王问你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我宠幸你那一晚的事。心中腹诽着,撇过脸,我回道:“妾说了,不关王爷的事。”
一把将我的下颌抓住,迫我和他对视,李世民的话字字透着狠劲。“可本王怎么就觉得一定事关本王呢?”
这一回剩下我有些惊讶的看着他。那一晚他到底是糊涂还是本就打着借酒装疯的主意?
如果他是借酒装疯,意味着什么?
我思绪间,李世民阴森森的话语将我心中的想像化为粉末。“之所以本王觉得与本王有关,是因为你一直不想要的,从来不想要的便是本王的孩子。”
呵呵,是啊,因为我不融于这个尘世间的理念,所以我一直不要你的孩子,成亲数年我都躲着你避孕。而这一次我更生过杀掉这两个无辜生命之心。
我要避的、要杀的……都是你的孩子,都是。
“父王,母妃,你们怎么了?”
我和李世民同时吃了一惊,扭头看向珠帘处,承乾仅着一袭帖身中衣站在那里,小手还撩着珠帘,眼神有点吃惊的看着我和李世民。
反应迅速,李世民很快松了手,笑看着承乾的方向,“蚕儿,没事,父王只是想和你母妃告个别,你怎么只穿这么点就跑出来了,小心着凉。”一边说着话,李世民一边步到承乾身边将他抱起,“快,再睡会子。”
“那父王,你陪蚕儿睡。母妃,你也来。”
觉得眼皮不停的抖动,我强笑着随在他们父子二人身后进了里间。
一被李世民丢在床榻上,承乾急忙拍着床,“母妃、父王,快来,陪蚕儿一起睡。我们说说话。”
将承乾快速塞进薄衾,李世民摸着他的小脑袋,“蚕儿乖,陪着母妃先睡。父王还要去交待一些事,等事情交待后,父王再来陪蚕儿睡,啊。”
“蚕儿知道父王要点将出征,要忙军中的事。父王快去罢,母妃陪着蚕儿便是。只是父王,用晚膳的时候,你得来陪着蚕儿和母妃。”
“好。”
哄得承乾躺下后,李世民看也不看我一眼,疾步走出里间。很快,我听到外间门栓被拉动的声音,还有三哥的埋怨声,“二郎,你又发什么疯?”
李世民只是冷哼一声,道了声“秦妈妈,你随本王来”的话后扬长而去。
三哥一边‘诶诶’两声,一边又嘀咕着‘疯了,真疯了’的话后揭起珠帘,严肃问道:“观音婢,二郎这番是不是又被你给逼疯的?”
这是什么话,我好笑的看着三哥。
倒是承乾,一听到三哥的声音,兴奋的爬了起来,展着双臂叫道:“三舅舅,抱,抱。”
“乾儿。”三哥喜受的往床榻方向跑去,一把抱住承乾打着转,接着一把将承乾抛起数次,直抛得承乾失声惊叫。
“既然不睡了便穿衣起来罢,免得冻着了便不能陪你父王出征了。”
闻言,三哥‘哦’了一声一屁股坐下,将承乾放在他的腿上,亲自为承乾穿着衣物。
可是这二人……一个穿,一个不穿,穿了裤子便脱了上衣,穿着上衣便脱了裤子……
唉,这舅甥二人只要在一处,便没个消停。担心承乾着凉,我笑着上前打着下手。
终于将承乾这个小祖宗搞定,又想起方才的事,三哥问道:“观音婢,你还没有回答我,是不是你又将二郎给逼疯了?”
我怒瞪三哥一眼,嗔道:“三哥,乾儿在这里呢,你说的什么话?”
“那二郎前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便似变了个人般,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是他的好兄弟,你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你’了一声,三哥抱起承乾站在我面前,语气莫不带着兄长的语重心长,“观音婢,告诉三哥,你和二郎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最怕正经起来的三哥,我心虚答道:“没,没发生什么啊”
三哥和承乾异口同声的说,“撒谎。”
心中一滞,我好笑的看着二人,“我怎么撒谎了?”
“眼睛眨得这么快,这么快……”二人一边说着同样的话,一边同时伸手来抓我的眼睛。
我扭头避过,说道:“好了,乾儿。下来,别累着你三舅,你三舅累坏了如何上战场。”
一听闻上战场,承乾立马亲了三哥的脸颊一口,“三舅舅,蚕儿想起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蚕儿得将颉利叔叔送的‘藏天、藏雪’带上,蚕儿得去给它们准备最好的鞍。”语毕,他快速的从三哥身上溜下来,又一溜烟的往外跑,“母妃,蚕儿晚膳的时候一定过来。三舅舅,你别走,就留在这里啊。”
‘藏天、藏雪’是两只纯种藏獒,是上次颉利专门带来送予我的礼物,为了避嫌,我便没怎么管它们。却不想承乾爱极,一如‘飒露紫’般,如今那两只藏獒也成了承乾的宠物。
其实,自从御风、御鹰被咄吉杀了后,颉利一直想再寻得两只纯种的雪狼送予我,奈何一直没有寻到。直到寻到这两只雪白的藏獒……
笑看着承乾消失的方向,我道了声“死小子,无事忙”后看向三哥的方向,“三嫂这段时间可好?冲儿呢?还有涣儿、浚儿、淹儿他们呢?”涣儿、浚儿、淹儿是三哥的庶子。
一边温含笑的回答着我的问题,三哥一边拉着我坐下。“来,此番出兵函谷关,不是简单的收复我大唐失地……”
不再拘泥于方才‘是不是我将李世民逼疯的’问题,三哥仔细的剖析着此次李渊打着出兵函谷关为罗艺老将军报仇的旗号实则准备兵临中原一统天下的心思,然后他又说道:“此番二郎的人马悉数出动,京中少有二郎的人。你是他最稳固的大后方,所以得时时去宫庭走动走动,替他掌握最准确的宫庭内幕消息,也缓解一下二郎和他的那些姨母娘娘间的矛盾……”
大体上是因了念着窦氏的原因,李世民如今和最得李渊宠幸的张婕妤、尹德妃的关系最僵,而偏偏她们二人和李建成的关系最是和睦。
正在三哥叮嘱着我的时候,秦妈妈却是进了内间,对着三哥鞠了一礼后,她笑道:“三少爷,王爷要老身带句话给三少爷。”
“什么话?”
“王爷说:三少爷此番无需随他出兵函谷关了。”
“为什么?”三哥震惊间暴怒得跳了起来,手指着李世民主寝的方向,“我这就去找二郎问个明白,他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的剥夺我的军功?”
不待三哥步出内间,秦妈妈又道:“王爷还让老身带句话来:说王妃娘娘有喜了,特命三少爷在长安照顾王妃娘娘,如果王妃娘娘的肚子出了问题的话,王爷和三少爷的兄弟情份便到此为止了。”
唉,他终究是将这件事打听清楚了,想必秦妈妈、如云、如月、燕小满都成了证人罢。如今他更是拿他和三哥的兄弟之谊迫我妥协。
也罢,他终是孩子的父亲,也有权利决定这两个孩子的未来,只是可惜了这还未出生的两个孩子,又得受皇室教条的桎梏。
“观音婢,你怀孕了?”一迳说着话,三哥一迳缓缓的向我走来,眼神不再震惊,接着他问道:“你……方才吃的什么药?”
三哥素来懂我、知我,联想着李世民方才的暴怒,想必他想清楚了个中的一切。眼见我后退着坐到太师椅中,他急速上前几步,迫近我身边,“观音婢,告诉三哥,你方才吃的什么药?一定不是保胎药是不是?”
“三哥,我……”
“你疯了?”说话间,三哥背负着双手在我面前左右走动,最后终是压不住他心中的怒火,再度站在我面前问道:“是滑胎药,是不?”
见我不说话,全当默认。三哥死劲的戳着我的额头,“果然,果然是你将二郎给逼疯了。”
是啊,是我,是我将一个未来的帝王总是逼得暴跳如雷,这哪是缘,简直就是劫啊。
念及此,我的眼泪不仅漱漱而下。
见我流泪,三哥不再戳着我的额头,而是一把拽起我的手,“走,三哥陪你去二郎面前认罪。就说……就说是拿错了药。”
这药也能拿错的?
轻轻甩开三哥的手,我再度重新坐回太师椅中,“三哥,这件事……唉呀……说不清楚的。”
“怎么就说不清楚?”三哥再度站定在我面前,素来温润的声音业已拔高,“观音婢,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为什么要滑胎?你果然疯了,你让九泉下的父亲、娘亲怎么想?”
一迳问着话,三哥一迳拽住我的手疯狂的摇着,“你说话呀。”
见我被三哥摇得颤抖若风中秋叶,秦妈妈急忙提醒,“三少爷,娘娘受不得你如此摇晃。”
闻言,三哥急忙止住,思虑半晌,他坚定的看向秦妈妈,“秦妈妈,去告诉二郎,此番中原大战我便不随他出征了。我就留在长安,就留在秦王府,替他看好我这个宝贝妹子。如果他的子嗣出什么问题,无需他开口,我自己了断和他的这份兄弟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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