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郑沅洁以外的人看见小马。
小马是个个子稍微偏矮,但是长相清秀的小青年,剪着时下流行的微卷短发,身着西装,一脸微笑让人看着具有杀伤性的亲和力。
白露让他们两个坐,问小马是怎么犯上感冒的。
郑沅洁代小马说:“他可能是近来雾霭多,我让他平常多喝点清热解毒的,他没有时间吃,结果不知怎么怎么咳起来,一个星期了都没好。”
在小马咳嗽的时候,郑沅洁从包里拿出包纸巾给他,像是大姐姐照顾小弟弟一样。
白露看着他们两个的关系,应该不止一年两年了,彼此应是很熟悉,有时候说一句话都不用,只用眼神交流都知道对方要什么。白露心中不禁为冯大少捏了把汗。
君爷和姚爷开着车,半路遇上了堵车,整整迟了半个小时。
知道小马和郑沅洁两个人从外地赶回来晚上没有吃饭,白露刚好晚上也还没有吃,三个人在咖啡馆里随便点了三份意大利面。
用叉子捞起面条和番茄酱搅弄,郑沅洁看了看对面的白露,想到白露在电话里要问她的话,不知道该说多少。
可迟早需要说的吧。眼看她奶奶八成要赖在京城不走了。他们作为老大一家责任挺重大的,想到自己母亲郑大嫂的处境,郑沅洁其实觉得很需要白露的帮忙。
小马喝了口凉水去厕所时,郑沅洁对白露小声说:“白露姐不是问过我,为什么不来找你们吗?”
“嗯——”白露嘴里嚼着没吸完的面条,抬起头,有点吃惊地看着郑沅洁。
她不是在电话里不愿意说吗?怎么突然间愿意说了。
郑沅洁是不太清楚白露究竟想知道的是什么,而且,都不一定她能告诉白露。毕竟关于白露妈妈的事,她作为后辈哪里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或许,她妈比较清楚。只是,郑大嫂告不告诉白露是另一回事。郑沅洁只说自己知道的,能告诉白露的,于是,口气里微微沉重,放下了叉子说:“白露姐,你听了,千万不要吃惊。”
“你说吧。天崩地裂的事儿我都经受过了。”白露说这话一点都不夸张,与亲人生离死别的事她都经历过,感觉没有任何可以让人更难受更可怕的事了。
“我说吧。”郑沅洁吸口气,可能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了,没注意周围有没有人来,“其实是,那年我爸不止生意失败,后来,又被牵扯进一件官司。我妈是怕牵累了其他人,谁也不敢告诉。我爸差点进牢房。到现在,我们家还欠了人家几百万的借贷。”
叮铛。清脆一声响,白露手里的叉子滑落到了餐盘上。
几百万,或许对于那些身家上亿的富豪是小菜一碟,但是,对于工薪阶层来说,这个数字是大了点。
白露的脑子里迅速转过了一圈,自己身边谁有这个能力借这几百万还债。数来数去,可能也就开饭馆的蔓蔓有这个本事。
遇到钱的事儿,白露不得不再深深佩服小姑子蔓蔓。在这世上,真的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郑沅洁道:“白露姐,我说这个,可不是说想让你帮我们家借钱还债。实际上,欠银行的不多,我们都还了。现在欠下的,都是郑家人的,比如我二叔,我大表哥,我大姑家二姑家,还有我爸一些比较好的朋友。欠了大概几十个人,有些人欠的多,有些人欠的少,但是,都知道我们家困境,没有像高利贷逼债,慢慢还。”
白露听她这情况大致在心里盘算下,可能是有些欠多的十几几十万,欠少的几万不到一万都有。
按照京城的年薪,如果不开销,一年十几万也能有。郑沅洁如果自己做生意,能做出来,恐怕一两年都能把这笔钱还上。不过,这都是白露的想法,其实做生意不是外面人想的那么简单。做生意,还需要经常把资金继续投入,需要存点钱盘活。郑沅洁除非运气好,不然这几百万还上要好几年最少的了。
“因为这样,所以不想来找我和我妈。”白露拾起叉子,说,“要我说,你和你妈真傻。我们家即使不帮忙你们还钱,难道不可以做朋友了?”
“不是。”郑沅洁微低下脸,“白露姐是不知道,自从我们家欠了其他人钱,我们家,在其他人面前,始终都是低下头的。”
欠债的始终低人一等。郑大嫂是不想在老朋友面前都抬不起头来,所以干脆和她妈视而不见。
白露知道自己妈当然不会看不起郑大嫂,但是,有些东西,不是别人说了而当事人能接受得了的。如果她和她妈对郑大嫂更好,郑大嫂怕是会更自卑吧。
“还债的事,如果真还不上,真有人逼你——”白露说。
“没事,白露姐,还债我和我妈都有计划表的,而且,都知道指望不上我爸了。”郑沅洁说到这儿,眉头紧锁着。
白露感觉到她话中有话,看着她:“怎么了?”
“没什么。有些事,必须等债务问题解决了才能说。”郑沅洁像是自个儿苦笑,“现在的婚姻法,还真是都偏到男人那边去了。男人在外面欠下的债,做老婆的都要负起一半。”
白露想到新婚姻法刚出来时,多少女性都深感这婚姻法是在保护男性而不是保护女性。女人在这社会上地位本来就比较偏弱,无论就业教育等各方面与男人都没有完全公平的竞争条件,结果在婚姻法中要求男女一定要平等。
“不说了。”白露道,开了个玩笑,“这不是号召我们所有女同胞都必须成为女金刚吗?”
郑沅洁被她这话逗乐了,笑了几声,不小心,抖动的叉子将盘子里的番茄酱弄到了衣服上。白露看见,连忙拿了纸巾沾点水给她擦。见水没有了,招呼服务生时,看见了站在那儿的君爷。
君爷和姚爷,站在郑沅洁后面,不到一个人的距离,挨着她们隔壁的餐桌。
白露不知道他们站在那儿有多久了,但是,相信是有一定时间了。白露那一刻有些恼火,来就来了,为什么不出声,搞窃听很好玩吗?
白露姐姐这么想绝对是冤枉两爷了。君爷是想着,难得她和人家聊天那么投入,投入到他来她都没有发现,于是在旁边不想打扰她。其实,他们这不算窃听吧,真要窃听,直接猫起身体,躲在她们后头听。何况,他们听到的消息,也不算什么消息了。
郑大伯一家欠款的事儿,君爷早知道了。因为在白队表明忧心的那晚上之后,君爷已经先让人在保定那边查了下郑家人的底细。结果,郑大伯欠债未还的事儿,在保定那地方范围小,几乎是住在郑大伯附近的邻居都知道。因为郑大伯还有个不好的习惯,好赌。郑家有意告诉其他人郑大伯已经欠债没钱,才没人敢拉郑大伯去打牌。
要说真正窃听的,是小马。从厕所回来的小马,不小心听见了郑沅洁说起自己家欠几百万的事,这个事小马是不知道的,吃惊的小马就此坐到了郑沅洁背后没人坐的椅子上,细心地听了会儿。
这会儿,窃听的,被窃听的,全部暴露无疑。
小马从椅子里站起来,略显尴尬。
郑沅洁面对小马,转过了脸。任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合作伙伴身负几百万的债务吧,那代表了会被牵连的因素。
“吃饭吧。”白露招呼小马坐下,打圆场,“不用理那两个。他们在那边喝水好了。”
白露姐姐恼起来的时候,连君爷的面子都不卖了。
姚爷躲在君爷背后似笑非笑地扬起高高的眉。
君爷转过身,神情莫辩,在侧对着她们桌子的桌子坐了下来。两个人在家里其实只吃了一半,只好在咖啡馆里再点了些点心果腹。
看着这状况,不好意思的反而是郑沅洁了,拿纸巾抹了下嘴,推开盘子说:“我吃饱了。”说完,想方设法想腾出位置给君爷的样子。
要说让位置,白露姐姐身旁的位置本就是给君爷留着的,空着呢,白露姐姐都没有放话让君爷坐过来,吃完喝着水,对要起身的郑沅洁说:“坐着坐着。他有地方坐。你看他不是坐的好好的?”
郑沅洁被白露一瞪,坐了下来。
白露姐姐真凶起来的时候,确实让人感到可怕。坐在白露对面的小马,都咳咳咳,咳嗽好几声。
听到小马咳嗽,白露好像才记起了叫君爷来的目的,对小马说:“你把你的症状再描述一遍,我让他给你开点便药。”
没人敢去看君爷的脸。姚爷拿手用力地抵住嘴巴,防止笑声跑了出来。他不记得了,君爷这样被人当小兵奴役的时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谁想指挥君爷让君爷做事,哪怕是君爷上面的头,都得和君爷先私底下商量商量征得君爷的同意,也就白露姐姐敢!
“这——”小马犹豫着,忐忑不安地看了眼君爷,又极快地转回头,看得出是个大人物不好惹。
“怎么了?他不就是个大夫。”白露姐姐此话意为安抚害怕的小马。
姚爷肚子里笑得快忍不住了,要钦佩的是君爷那几分耐人寻味的沉默。
见小马始终说不出话,白露姐姐只好帮病人代为描述,隔着个通道对君爷隔空喊话:“他说是一周前发病的,因为空气不好,咳嗽咳了一个星期,没有什么痰,喉咙也不怎么疼。”
“到医院拍过片没有?”君爷问。
白露姐姐摇头:“没有。”
“最好明天到医院挂个门诊,拍个片,确定是肺部还是气管的问题。”
其他人,望着他们这两口子,像是专家一样隔着条通道开讨论会。被讨论的中心小马同志表情十足的一个囧。
白露姐姐跟一个大夫大哥又跟一个大夫老公,实际上,也算半个大夫了。和君爷讨论起专业问题,头头是道:“你确定他只是拍个片可以?不用做下咽拭子检查?不用确定下是不是感染,验个血?”
姚爷拍手称赞,插进话揶揄他们两口子,对君爷说:“不如你请她到你那儿当助手吧?”
君爷凉凉地白了姚爷一眼:你没事凑什么热闹?
白露姐姐感觉隔空喊话嗓子辛苦了,拿起玻璃杯大口喝完水,对小马说:“如果觉得他可怕,可以问另外一个,那个也是大夫。”说完起身去洗手间。
小马把目光转到姚爷那边,立马又转回头:一样可怕啊!
趁白露姐姐走开,姚爷对君爷使了个眼色。
君爷放下了刀叉,起身,不知走去哪儿。
姚爷迅速地移动位置,坐在了白露姐姐的位子上,近距离的,打量他家小舅子看中的这位姑娘。
郑沅洁感觉两道视线直直地打到自己脸上,愣了会儿。
姚爷对她笑了笑,意味地说:“我们那晚上应该碰过面了。”
“嗯。”郑沅洁记得,那晚上她们去君爷家里,这个人站在楼梯口,一出现像是电影明星,谁能不记得。
“我是陆君,也就是你白露姐她老公最好的朋友。”姚爷模棱两可地解说自己的身份。
郑沅洁其实听他绕一大圈,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小马却很认真地看着他们俩,同样是男人,小马很快意识到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尤其当姚爷吐出另外一句像是不着边际的话时。
姚爷说:“那晚上,送你们到陆家家里的那位兄弟,是我老婆的大哥。”
郑沅洁只能嗯了声,完全被姚爷这话绕晕了。
听自己说了半天,对面的郑沅洁只会嗯嗯嗯,好像听都听不明白,姚爷心里不禁叹了一声:都说那冯傻愣傻,看来,冯傻愣看中的女人,和冯傻愣是半斤八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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