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推半就的,苏姑娘就被成蕙拉着出去泛舟了,没办法,她闷了半个月,也心痒难耐想出去透透气,何况还要去摘梨子,好有趣好憧憬。
成蕙热情邀请永荣也一起去,蛐蛐十分赞同,“永荣哥,反正堂子里也没事,一起去玩,人多有个照应。”
有个照应,这句话打动了永荣,于是也点头了。
一群人吃过午饭后,说说笑笑坐马车出了城郊。
在路上时,苏换想起那日梨春园的流血事件,忍不住问,“成蕙,你爹的伤不打紧吧?”
成蕙满不在乎道,“不打紧。江湖人打打杀杀,他习惯得很。”
说着歪头笑,“你是不是担心我们又招祸呐?你放心,我爹已经查出那对头是谁了,不过是些江湖恩怨,我爹已做了。不然你想,我能带着成成这么到处晃悠吗?”
苏换被看穿了心思,扭着手指,不好意思地笑,人家江湖儿女就是有胆气。
说着说着,就到了泠泠湖。苏换下马车一看,只见烟波浩渺天水一色青,眼前顿时一亮。
这泠泠湖在保宁是个神奇的存在,地处保宁城南郊,湖还蛮大,其最初形成已不可考,但有一年保宁大旱,连护城河都断流,该湖却依然不涸,被保宁人视为聚福之湖。
不仅如此,泠泠湖还风景秀美,湖面翠波粼粼,湖岸绿树葱葱,湖中心有几个小荒岛,掩映在飘飘芦苇中,野鸭子栖息成群,十分有情致。
南来商客都一致认为,这泠泠湖颇有南边湖地的风韵,因此也算保宁一大景,平日骚客人,风流侠士,官家女眷什么的,时常去泛舟游玩。
青帮果然是有钱的,大小姐泛舟游湖的画舫,也十分漂亮,船舷上画了大朵大朵的浅碧莲花,看得出,成蕙大小姐蛮喜欢绿色。
苏换觉得成蕙有品味,绿色是个爽利颜色,很合她走的爽气路线。
因为是七月末,游湖的人比春天的少,这时湖上安安静静,不见几艘游舫。
画舫船头船尾都默然站了青帮弟子,蛐蛐和成成兴奋地在船头嚷嚷,不知闹什么,成蕙领了苏换永荣到舱里去坐,黑木雕花矮脚条桌,深绿团花软布坐垫,放几盘糕点果子,一套紫砂茶具,落落大方又不失精巧。两边舱壁的上半部挖空的,挂了翠色细竹苇帘子,舱里的人哪怕就是坐着,也能轻松赏鉴湖光山色。
苏换欢快无比,热情地将白庆薰送她那盒顾渚紫笋拿出来,“成蕙,这是上好的顾渚紫笋,味道很好的,你尝尝。”
成蕙让人取了去沏,转头去看腼腆坐对面的永荣,“你也是蔡襄帮子里的人?”
永荣点点头,他说话很少,稍有些手足无措,似乎觉得和两个姑娘对坐舱里不大合适,又不好失礼跑出去,所幸这时蛐蛐跑进来了,激动地抓着他衣袖晃,“永荣哥,那边好多野鸭子,我们去打野鸭子吧!”
永荣赶紧一把摁下他,“打什么野鸭子,游湖就游湖,坐好,不许到处跑。”
苏换笑,“蛐蛐屁股上长了疮的,才坐不住。”
跟屁虫成成正好也跑进来,一听就嚷,“蛐蛐哥,你屁股长疮呐?”
蛐蛐羞怒,瞪着苏换,“四姐姐,端庄一点。”
众人都笑,又是年轻男女,这么一笑,倒是活泼许多。下人沏了茶来,成蕙喝了一口觉得挺好,问苏换这茶从哪里买的,于是苏换积极地给白庆薰大少爷牵线搭桥,把他家的茶夸得天花乱坠。
蛐蛐和成成趴在舱边看野鸭子,永荣只好默坐一旁,心道失策,他莫名其妙来游什么湖,两个小孩玩两个姑娘聊,他一个大男人好尴尬,耳边传来咯咯的清脆笑声,他低头喝口茶,眼皮一抬,就望见对面姑娘桃花春风的脸,只好又低头喝茶。
就在这时,蛐蛐和成成忽然拍着舱舷哇哇乱叫,指着天上吼,“你们快看,好多野鸭子飞过!”
苏换成蕙他们探头一看,哦果然,淡青的天色里,黑压压一群野鸭正扑翅扑翅飞过,发出嘎嘎的怪叫声,十分壮观。
蛐蛐变戏法一样,从身上挂的破布囊里掏出一支精巧小弓弩,塞给永荣,鸡血澎湃,“永荣哥永荣哥,打一只,就打一只,咱们捡回去做酱爆鸭吃。”
永荣看这装备,顿时明白这孩子其实游湖是假,打野鸭子是真,无奈地摇摇头,只好上了一支弩箭,神定气闲一抬手,瞄准天上低低飞过的野鸭群。今天不打下一只野鸭子,止不住蛐蛐一腔鸡血飚啊。
成蕙瞄瞄那小弓弩,有些嫌弃,“就这小弓弩能打下来?”
蛐蛐说,“成小姐你不要小看这弓弩,永荣哥用它打死过一头獐子。”
成蕙说,“吹牛吧?”
蛐蛐说,“我没吹牛。永荣哥准头可好了,专打喉头和眼睛,百步穿喉,说的就是他。”
成蕙正想笑,忽听耳边嗖的一声,永荣已将那弩箭弹射出去,瞬即一声嘶鸣,天上鸭群乱散,一个黑点直坠,好似落到对面一艘画舫上去了。
蛐蛐和成成活蹦乱跳,“打中了打中了!”
成成仰头喊,“阿姐,我们赶紧划船过去,把野鸭子捡回来。”
成蕙笑嘻嘻,“好好好。”
于是画舫便划过去了。
凑近那画舫时,一个青帮弟子站上船头甲板,抱拳朗声道,“画舫主人可在?”
对面那画舫垂了珠帘,有影影绰绰的女子身影,想来是女眷游湖,这时一个下人模样的男子走到甲板上,“你们有何事?”
那青帮弟子客气道,“我家主人射下一只野鸭,不想落在贵舫上,劳烦大哥借个路,让小弟过去拾回来。”
那下人还未回话,帘子里传出一个淡淡的女声,“魏三,出什么事了?”
那魏三垂首回道,“小姐,来人说射下一只野鸭,落在了咱们船上,要过船来捡。”
那小姐淡淡哼了声,“他说捡就捡呐,那岂不是什么人都能找着借口,上咱们船了?”
魏三恭敬道,“小姐说的是。”
想来青帮在保宁吃瘪是不多的,那青帮弟子闻言就沉下了脸,正打算回舱禀过成蕙,蛐蛐这个耐不住的,却已跳上船头,“那这位大哥,劳烦你捡来扔给我们,多谢。”
魏三斜睨他一眼,见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转身便走,应也懒得应声,也不见去找那死鸭子。
蛐蛐有些生气,这船人怎么这般不好相与?
正待耐着性子再发话,忽然珠帘子一掀,走出一个蓝裙小姑娘,瞅他两眼,声音猛然拔高,“哎呀小姐,是那个脸皮厚吃油糕不知礼数的臭小子!”
蛐蛐愣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一盆脏水泼得他呆住了。捡只死鸭子而已,怎么就脸皮厚不知礼数了?
成蕙等人闻声也走上船头来看。
蛐蛐打量那蓝裙小姑娘一眼,猛然全身一抽筋。吃油糕?哦哦哦,他想起来了,那在布庄子里走高贵冷艳路线的主仆俩!
你大爷,冤家路窄啊。
他瞟见苏换也出来了,急忙跳过去,扯了扯苏换衣袖,低声说,“四姐姐,不好,碰见咱们的仇家了。”
苏换懵懵懂懂,“啊?咱们有仇家?”
蛐蛐说,“看那边看那边。”
苏换抬眼看去,正见一个红裙丽人拂开珠帘,袅袅婷婷从舱里走出来。
她眯了眯眼,不记得自己认识这姑娘啊。
蛐蛐见她这迟钝模样,好着急,“四姐姐,布庄子,双宫绸,看你这样我好焦心啊。”
苏换顿悟,赶紧往蛐蛐身后躲,高贵冷艳路线她熟悉,走这种路线的姑娘一般记仇的,她得赶紧闪,不要把旧妖蛾子唤醒了再闹一次。
蛐蛐说,“四姐姐,别躲了,人家眼刀子都抛过来戳你几回了,你才想起人家,那丑八怪要伤心死。”
永荣微皱眉,“蛐蛐,什么仇家?”
蛐蛐叹气,“说来话好长。”
红裙丽人站那里冷艳一笑,“我说是谁这么不知礼数……”
她话音未落,忽然成蕙端详她两眼,往前走两步,挥手笑喊,“之之,是你呐。”
苏换和蛐蛐晴天霹雳。
成蕙居然,居然认识那高贵冷艳?
高贵冷艳愣了一下,忽然也认出成蕙来了,笑道,“成蕙,你也来游湖呐?”
蛐蛐嘀咕,“哟,原来丑八怪是会笑的。”
两个姑娘站在甲板上寒暄起来,两船舵手得令,将两只画舫再靠近一些,高贵冷艳让人放下船板,袅袅婷婷地往成蕙这画舫走来了,顺便冷瞥一眼苏换。
苏换好郁闷,只好装懵懂小白兔,无辜望天。
成蕙欢快地招手,“来,之之,我给你介绍我新认识的朋友……”
高贵冷艳一笑,“不用介绍,我们认识。”
成蕙有些惊讶,“啊?”
苏换正在拿捏是装呢还装呢,高贵冷艳已走到她面前,冷冷艳艳地上下打量她裙子一眼,“这花软缎是不错,就是裁得差了些,不够精细。”
蛐蛐气得炸毛,连立在一旁的永荣都面色微沉,这口气不善,谁都听得出来,成蕙有些搞不清状况。
苏换觉得心里有坨火,轰地腾起来,闹妖蛾子是吧,老娘最拿手了!
于是优雅地抚抚头发,矜贵地笑了笑,“姑娘,不精细其实还好,人不近看看不出来啊,可不合适就太凄惨了,往大街上一走,隔两条街的人都一眼看出来,就好比说姑娘你人美肤白腰又细,原本是好事,可裙腰上怎么能系宽绸啊,不合适啊,显得腰长腿短好煞风采。”
她缓口气,真诚严肃建议,“姑娘,得换个裁缝。”
苏姑娘原本说话就快,又顺溜,一口气说完,全场静默,高贵冷艳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眼里杀气腾腾,腮帮子气得通红。
蛐蛐忍住笑,往苏换面前一站,悠然看着高贵冷艳,一脸你敢欺负她老子欺负你的凛然正气。
苏换又无辜望天。反正老娘不走高贵冷艳路线,你闹,老娘陪你。
明翠跑过来声援,“成小姐,你怎么和这种不知羞不懂礼的人一起游湖啊?”
成蕙脸一黑,老子堂堂青帮大小姐,和谁游湖还要你这个婢女来指点?
高贵冷艳皱眉轻咳一声,“明翠,怎么说话的。”
成蕙觉得场面有些僵,只好笑着和稀泥,“之之,小四,原来你们认识啊,那更好了,咱们里面去坐着吃凉瓜。”
高贵冷艳哼了哼,似乎觉得在成蕙面前继续闹有**份,用眼刀子剜了望天的苏换一眼,转眼看成蕙,淡淡笑道,“哦,结果认错人了。成蕙,你们玩吧,我还有几个要好的姐妹,在舫上等着我。”
她转头去喊,“魏三,找找那野鸭子,给成小姐他们送来。”
魏三从舱后跑过来,手里提着一只死鸭子,“小姐,找到了找到了。”
青帮弟子接过那死鸭子时,成蕙瞟了一眼,微有惊讶地看一眼永荣,“呀,果真穿喉而过,好准啊。”
高贵冷艳用眼角扫了永荣一下,没说话,向成蕙淡淡点个头,转身回自己画舫了。
成蕙看着她回去,转过头来笑眯眯问苏换,“你和她闹过别扭?”
苏换轻咳一声,不好意思道,“有点小误会。”
成蕙笑了笑,“魏之之那个脾气,没几个人受得了。其实她人也不算坏,就仗着爹是保宁都尉,不傲气她不习惯。”
蛐蛐险些一口血喷出去,原来那高贵冷艳的爹是都尉啊,要真闹,他们还真闹不过人家。他转眼去看苏换,果然他那迟钝的四姐姐只哦了一声,浑不在意。
他无力地耷下头。安哥,突然好同情你。
这场小小不愉快,很快过去了,风清朗湖幽绿,将大家的心情又涤荡得明媚起来。
成蕙对永荣有些刮目相看,取了他做的小弓弩来,和苏换一起兴致勃勃地把玩。永荣则拉过蛐蛐,三言两语问清楚了布庄子那段过往。
成成见没人理他,很是无趣,趴在那里啃凉瓜,啃了一块又一块,忽然抱着肚子叫,“阿姐,我肚子疼。”
成蕙放下弓弩,拍他一下,“叫你吃吃吃,啃这么多凉瓜,不闹肚子才怪。”
成成愁眉苦脸,“阿姐,我要办大事。”
成蕙气结,只好站起来喊,“还有多久靠岸啊?”
一个青帮弟子从船头跑过来,弯腰道,“大小姐,马上就到那梨园子了。”
成蕙摆摆手,“快点快点,小少爷闹肚子呢。”
在煎熬中,成成终于盼到画舫靠岸了,表情很痛苦地让一个青帮弟子给提下去,往芦苇丛里一钻,高高兴兴办大事去了。
成蕙一行登上岛子,只觉清风剪剪,天色虽阴沉了些,但正是凉爽合宜,让大家的心情更好了。
一个布衣老农从石子路上走过来,躬身道,“大小姐,您来啦。”
苏换好奇道,“成蕙,这是你家园子啊?”
成蕙笑道,“不。不过这家园子的梨好吃,我们往年也来摘过梨,他们都认识我。”
蛐蛐赶紧八卦,“四姐姐也好喜欢吃梨,安哥来保宁刚挣第一笔银子,就赶着给四姐姐买了一包梨。”
成蕙笑了笑,“小四,你好福气,夫君那么疼你。”
苏换很不好意思,暗地里揪了蛐蛐一把。
永荣是个沉默少言的,只跟在她们后面走,不像来游玩的,倒像是护花的。
办完大事的成成,神清气爽地从后面追来了,“阿姐阿姐,等等我。”
布衣老农唤了几名农妇来,给他们拿了小竹篮。摘梨的乐趣在于摘,自然人手一个篮子,成成也闹着挽了一个,嚷着要摘篮梨子回去给爹爹吃。
苏换回头时发现,后面跟了一长串青帮弟子,目测不少于二十个,顿时暗叹,人家大小姐出来就是有排场。
结果转过几条小路,才发现还有排场更大的。
梨园子被一排竹篱笆墙隔成两半,篱笆墙那边,很威风地立了些兵卫。
成蕙问那老农,“阿伯,有官家女眷来摘梨子?”
老农恭敬笑道,“大小姐也认识的,魏都尉的千金,今日也带人来摘梨子的,先你们一步到了。”
噗——
这回轮到苏换吐血了,冤家路好窄,又要和高贵冷艳碰面?
她后知后觉地去戳蛐蛐,“都尉是个官吧?排场不小啊。”
永荣在一旁听着都眉头直跳,好想直接跟她说,姑娘,人家都尉不仅是个官,还是能调保宁军队的官。
蛐蛐想了想,含蓄道,“四姐姐,咱们大人有大量,不和她一般见识。”
苏换不是傻子,原来高贵冷艳来头不小,她不能乱奉陪了,于是点点头,“我马上换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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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姑娘耍个农家乐都闹一串幺蛾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