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位于浙西北的西北角,是一个四面环山一面环水的小山村,村子的历史谁也说不上到底有多久,但是现在的这批居民大多来自一百年前祖先的迁移。
村子算不上富庶,也算不得穷,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虽然人均田地少,但是因为面对着一望无尽的原始森林,这里的人们总未经历过饥荒。早些年,跟我这样的孩子手拿最简陋的鱼竿都能在小溪里半天钓上两碗小鱼,如今这些清水溪鱼已经成了外地游客口中的美食,反倒成了平常人家的奢侈稀罕物。
因为村里以前出过一个大地主,姓梁,所以我们村也叫梁家沟。以前村子里鲜有生人来往,村里也没有什么工业基础,因为深山老林子多,溪水干净,山上怪石嶙峋,飞瀑挂壁的,又多深水潭子,所以风景真得算是不错。
村里第一个开始建农家乐的是个外姓人,他家祖上并不是和我太祖父那一辈一起迁过来的,他是改革开放后从义乌挑着箩筐,做鸡毛换糖生意才到了我们梁家沟。这位外姓姓郭,因为浙西北“郭”和“哥”的发音极为相似,所以村里人也就叫他货郎哥。
货郎哥身材瘦小,皮肤黝黑,但是眼睛却贼亮贼亮的,走到哪都掩盖不住他眼里的那份商人特有的精明。他到我们村来,纯粹是因为一桩婚事。
那时候的整个浙江条件都普遍不好,货郎哥年近三十也还未婚娶,为了糊口就开始了倒腾鸡毛换糖的生意,挑个扁担到处走街串巷。那一代的义乌人都十分肯吃苦,全国各地都留下了他们的脚印。
货郎哥进我们村的时候挑在肩膀上的并不是货物,而是背着一具尸体,也是这具尸体让他最终留在了梁家沟。
两家沟里有两处深水潭子,都是在河里筑坝形成的坝下深水区,因为最早的时候公路未通,山区的货物要想运输出去贩卖只能走水路。当地人就在河里每隔几百米筑坝蓄水,然后逐级放水让竹排依次通过,这些小水坝后在通了公路之后就开始逐渐失去了原来的作用,大多数都毁在后续的山洪沙石冲击中,现在依旧可以起到蓄水作用的仅剩两处。
这两处河坝在我们小时候那是禁区,虽然坝下的鱼多的能用脸盆直接舀,但是大人们从来不会让我们靠近,因为河坝下曾经死过一个人。
1980年,改革开放的春风还没吹到这个浙西北的小山村,货郎哥挑着箩筐装着小玩意来到了两家沟。当时他走到坝上的时候,坝下有一名青年正在用脸盆抓鱼,这法子简单高效,小时候我也会使。就是拿一破旧的蚊帐包着脸盆,在蚊帐的上方剪一个小洞,然后再往脸盆里放上一块油饼,也就是油菜籽榨完油后剩下的残渣,鱼都会油饼的香味吸引,只要从小洞里钻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货郎哥也是走累了,就在坝上放下扁担歇歇,顺便看着那人在河里抓鱼,两人还聊了会儿天。那人倒也热情,说是等这盆鱼下完就带着货郎哥进村,一会儿让媳妇整点小鱼给两人下酒。
使这个法子抓鱼的最好是在浅水区,但是大鱼往往又只在坝下这种深水潭子里活动,所以需要人用手扶着脸盆潜到水底,然后用石头围住脸盆固定,不让它被水流冲倒才行。因为坝下的水潭子光线不好,又多暗流和漩涡,所以,敢在这片坝下抓鱼的人是极少的。但是这青年除外,他的水性在我们村算是一等一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是我爸的小学同学,我爸小时候不小心落水,就是他救了我爸一命,他叫梁才。
梁才自恃水性高明,前一秒还在跟货郎哥说笑,下一秒就拿着脸盆一个猛子扎进了水潭。坐在岸边的货郎哥抽着烟,只听见轻轻的一阵子“咕噜”声,接着他便看见坝下的水潭子里泛起了大片大片的红色,一缕缕红色的还正在不停往上冒。
因为这是个老坝,都已经几十年没人修了,前阵子的山洪冲击了水坝时,虽然没有冲倒,却让筑坝的几块大石隐隐已经有了松动。人要倒霉,横竖神仙都拦不住,梁才刚下水,一块巨石就从坝体上滚落了下来,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他的脑袋上,虽然水有一定的浮力,可是那块巨石有几百斤,这个重量足以让一个成年人的后脑勺当场开花。
货郎哥把浮出水面的梁才弄上岸的时候,他已经没了呼吸。听我爸说,梁才当时后脑勺上被砸出的洞有鸡蛋大小,白花花的脑浆都在往外溢,货郎哥用自己衣服包着梁才的头给急忙背进了村子。
这梁才是家中独子,幼年丧父,是老母亲把他拉扯大的,那年春天才娶的媳妇。媳妇怀孕已经有三个多月,他是想弄点小鱼给媳妇炖汤补补身子,不想自己却把命给搭了进去。
梁家才娶的媳妇,已经是倾其家底,如今家中的主心骨出了意外,真是连个下葬的棺材本都没了,那个年代大家都很穷。这货郎哥见那怀孕的妇人哭的可怜,便把自己做生意的小本钱拿出来替梁才置办了棺木下了葬,后来他也就留在了梁家沟,娶了那梁才的遗孀做了老婆。
为了照顾孤儿寡母,他放弃了自己的货郎生意,改行专门倒腾山货。见过的世面多,脑子又精明,到了这会儿他看见城里人开始喜欢乡下的空气,便着手准备弄个农家乐,这也是梁家沟里的第一处农家乐。
货郎哥选那农家乐的地址还是很有争议的,他选的地儿就是当年梁才落水的那坝边一块荒地,那地方是梁家的自留地,也是他们梁家的一块祖传宅基地。那地方开个农家乐倒是再也合适不过,靠山临水,过桥就是公路,十分方便,环境也相当有卖相,但偏偏那地方是梁才当初出事的地儿,所以他媳妇不怎么同意。
这梁才是个不信邪的人,早些年他还往外面倒腾过老坟砖,胆子也大得很,从来不就不信这世上有鬼。再说他对梁才的家人不薄,这些年梁才留下的那个家全靠他一个外姓人给置办的红红火火,就算有鬼,也总不至于恩将仇报了。他认准了有商机的事儿,那就是要干的,给商人看到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他们就敢铤而走险,何况不过就是建一农家乐。
货郎哥力排家人的阻力,很快就请人给他设计了农家乐的样式,然后便开始往回拉砖头拉水泥拉钢筋,他准备是要大干一番,把旅游经济的春风也带到咱梁家沟,让这风吹醒那些只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们。
农家乐的样式是四层的,一楼是酒家,二楼往上到顶都是客房,没有挑动土日子,也没有请人看过大门朝向,说干就干,随后的第三天,就开始出了事。
当时替货郎哥家拉砖头的是我一个堂房表叔,他有一辆拖拉机,十几年的驾龄从未出过事故。从县城砖窑场里拉了一车子红砖往回赶,我们那的山路窄,急弯也很多,视线并不是很好,也就他们那些有经验的老司机才敢在晚上跑。因为我那表叔的拖拉机完全就是个三无货,白天交警抓得凶,他只能在夜里偷偷跑。
过弯的时候他才发现前头有一个骑自行车的,一个急刹赶紧踩下,可是已经晚了。因为超载加上车俩老化,刹车完全失灵。“咣”得一声碰撞过后,一车子砖头有一半埋住了那个骑车人,他当场就没了小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