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普通的一张脸,除了端正就再也找不出半点特点,属于那种丢到人群里就看不出来的人。
按理来说,平日里若是见到这样一个男人,苏园园是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但此时却因为他的古怪登场方式,令苏园园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老毛驴在经过她身边时,不耐地打了个响鼻,喷出一团白色热气,铜铃被晃得叮铃直响。
睡着了的男人睁开眼睛,正好撞上苏园园略带探究的目光,四目相对,苏园园微微一愣,迅速将脑袋低下,侧身让到一边。
漆黑的瞳眸,宛若暗夜星河,不够张扬,却足够深沉。一眼望去,摸不透其中深浅。原本极为普通的脸,因为如此一双黑眸,瞬间生动耀眼了起来。
男人嘴角扬起一丝弧度,复而又闭上眼睛,继续睡他的觉。
铜铃声渐行渐远,红袖望着毛驴消失在树林中的身影,心中很是好奇:“这人是谁?怎么骑着一头毛驴来爬山?”
那双令人惊艳的双眸,似乎还印在苏园园的脑海中,令苏园园忍不住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无凡很快就回来了,一人分了一个洗好的桃子,红袖咬了两口,接着聊天的空挡,状似无意地提起了刚才遇见的事情:“我们刚才碰见一个骑着毛驴的男人,朝着百灵寺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去找你师父的?”
“骑着毛驴?”无凡将咬了一半的桃子从嘴里扒出来,瞪大眼睛,“是不是一头老得牙齿都快要掉光了的驴子?”
红袖想了一下:“是啊,那驴子看起来的确有够老的,怎么,你认识他?”
无凡把手里的半个桃子往怀里一揣,立刻火急火燎地往回赶:“是云先生来了,我得赶紧回去,不然等下麦芽糖没东西吃,肯定得发脾气!”
红袖看了苏园园一眼,见到苏园园点点头,立刻扶着她跟了上去。
路上,红袖还不忘继续闲聊:“你刚说的麦芽糖是什么?还是你今早上说的咩咩,又是什么?”
“麦芽糖就是云先生的那头老毛驴,它特爱吃麦芽糖,就算牙都没了,也还要将糖放嘴里含着,一天吃的糖比吃的草还要多!咩咩是我养的一只羊,苏七姑娘今天早上喝的羊乳,就是从咩咩身上挤出来的。”无凡看起来是真的很急,说话都不带喘口气,“麦芽糖的脾气很大,等下到了百灵寺要是没糖吃,非得闹翻了去!”
这头驴子还真有个性!苏园园忍不住笑了笑:“那位云先生是常老先生的朋友?”
提到这个,无凡的小脸忽然露出吞了苍蝇似的古怪表情,支支吾吾地应了两声:“是啊……他是师傅的朋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寺里住几天。”
瞧他不愿多说,苏园园没有多问。三人很快就回到了百灵寺,无凡将苏园园和红袖送回客厢,说了几句抱歉的话,就急急忙忙地跑走了。
太阳落山,天色渐暗,吃完晚饭,苏园园洗了个澡,就上床去睡了。
第二天,苏园园又起了个大早,无凡来送早饭时,顺带说道:“师傅让我问问您,等下是不是有空?”
苏园园点了点头:“怎么了?”
“是这样的,师傅想请您等下过去一趟,说是有事找您。”
“唔,我晓得了,等我吃完饭就过去。”
等苏园园吃过早饭,无凡过来收拾碗筷,顺便带着苏园园去到了寺庙后面的禅房里。
这间禅房设在二楼的小阁楼里,空间不大,不过十来平米,布局精巧简单。
左边是一个大型木书架,右手边是一整排的木柜,临窗而设,柜上作为书案,上面摆了好些经。正对面摆着一张双角卷翘矮案,常旭山与另一个男人就跪在矮案旁边,在他们的身后,是一个巨大的“禅”字。
“小妮子终于来了!”常旭山朝她招招手,指着旁边的蒲团,“别站着了,赶紧坐下吧。”
苏园园走过去,小心翼翼地跪坐在蒲团上,幸好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合裆裤,若是像前几个朝代那样,还穿着袴的话,这会子她肯定得捂紧裙子动都不敢动!
常旭山给她倒了碗茶:“这是用新鲜荷叶煮的茶,有利于肠胃消化,你试试看味道如何。”
苏园园小抿了一口,不好意思地笑道:“有点涩,可能是不大习惯。”
“下次吃薄荷茶吧,那个比较清爽,”常旭山还是老样子,一脸的笑眯眯。因为是跪坐,他身上的肉都挤成了一团,看起来像个大肉包,软绵绵的,很有口感。
苏园园看着他,目光擦过他,落在他身后的那个男人身上。
一身灰色粗布衣裳,懒洋洋地靠在矮案上,一双眼睛含着浅浅的笑意,同样在观察着她。他就是无凡口中所说的云先生,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容貌普通,双眸璀璨。
常旭山没有介绍这位云先生的身份,径自拿出一张画纸,放到矮案上摊平。
苏园园探身看过去,正是老太君要求建造的那件寺院的平面布置图,这张图似乎比上次见到的那张还要精细一些,很多细小的地方都画了奇怪的图标。其中有一些苏园园在书上见过,以她的专业直觉来看,这些图标一定是某些专业术语。
如果她能全部学会该多好!这个念头,在她的脑中蹦出来,一瞬间坚固。
常旭山指了指水泽那一块地方,让苏园园将上次说的那个方案再说一遍。
闻言,苏园园微微一愣,她看了看图纸,又看了看常旭山笑眯眯的圆脸,似是明白了什么,目光再度落在常旭山后面的云先生身上:“这副图纸是您画的?”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一时之间,苏园园有些激动,她努力抚平紧张的心情,顺着常旭山的话,将自己上次所说的“围泽建山”又说了一次。
这一次,她说得更加详细,更加确切。
待她将要说的都说完了,云先生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然后指着图纸上的那块沼泽地:“你知道这片水泽之地附近是什么土质么?”
他的声音很低沉,属于男性独有的中低音,落在耳朵里痒痒的。
苏园园想了想,这里是江南一带,丘陵比较多,土质较为坚硬。
似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云先生又笑了笑,他指着图纸上的那条河:“这块沼泽地临近河水,它位于下流,是由河中泥沙长期堆积所形成,旁边的土地受到河水侵蚀,大多松软潮湿。你用山石将沼泽之地围起来做成荷塘,先不说山石的基地打起来会有多麻烦,就说到了雨季,河流涨水,河水顺势流到沼泽地里,到时候山石拦住河水,水越积越多,漫过山石,你说寺院该怎么办?”
这里是江南,雨季较长,涨水是常有的事情。苏园园只顾着怎么去利用环境来造园,却忘记了这些环境原本的用处,她咬紧下嘴唇,惭愧地垂下头。
“地图是死的,人是活的,因地制宜才是上上之策,”说到这里,云先生似笑非笑地扫了苏园园一眼,“不过话说回来,你是千金小姐之身,现场勘查这种粗活儿怕是不合身份的。”
一句话,直戳苏园园的痛处。
她的手指,轻轻地颤动了一下,然后慢慢缩成一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