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贵妃张太真jīng心安排的仲秋节游戏。她知道旧京和南京的婚礼会让王喜忧参半,就特别设计了仲秋节的海兰江夜游来疏散王蜷曲的神经。按照往年的惯例,仲秋之夜王要和百官共赏明月。可是今年仲秋节两京有王室的婚礼庆典,有些官员到旧京和南京去参加副王和三王子的婚礼,王宫再搞仲秋夜宴不会有往年那般热闹,况且年过八十的王也不适合彻夜陪宴。
贵妃张太真决定王宫不搞仲秋夜宴,那就需要另外安排一种活动,否则王就会觉得太冷清。这个活动不能让百官参加,还要新颖有趣,不会因人少而寂寞。张太真想来想去,就想到一个绝妙的玩法,要和王在海兰江上荡船赏月。
贵妃张太真要施行这个计划,需要装饰一艘楼船,需要挑选几名表演七仙和嫦娥的舞女,需要禁卫军的配合,这些事必须让大内相来安排。这就是命中注定王大钦茂要有一劫。大内相大元义本来是要等到王大钦茂死掉之后再夺权的。可是当他知道了仲秋节夜游海兰江的计划,竟然鬼使神差地生出一个怪念头,要试一试他收藏多年的一种迷神药,看一看能不能把大钦茂弄成痴呆。
大元义收藏着迷神药,是为了孙女铃儿。铃儿是大元义的孙女,大宏伟的女儿,名叫大白翎,十六岁,生得聪明灵俐,是个天生的歌舞jīng灵。全家人都叫她铃儿。
大宏伟的婚姻很不幸,先后死了两个妻子,留下两个儿子,却没有女儿。第三任妻子生下铃儿的时候,大宏伟已经四十五岁了。人到中年终于儿女双全,应该是一件喜事,可是大元义家却沉闷得很。原来渤海国有种民俗,说男人四十五岁得的女儿必是个妖孽,会给家中男人带来灾难。大元义是想要当国王的人,最忌讳灾难二字。就把这个孙女送到上京城外的兴龙寺去当了尼姑。寺中的住持是五台山来的女高僧,法号叫慈云。慈云法师说这个女孩命中该做贵妇,是你家的喜星,只是被灾氛笼罩着。大元义问有无禳解之法?慈云法师说我送你一种迷神药和解药,每隔五年,在她过生rì的时候,让她痴迷一次,就可以消灾存喜。
慈云法师送的迷神药很神奇。吃下白sè药末,人就会变成痴呆,再服下兰sè药末,又恢复如初。大元义按慈云法师的指点,每隔五年让铃儿痴呆一次,铃儿果然越长越jīng灵,成了全家人的心肝宝贝。铃儿自己却蒙在鼓里。
现在大元义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想用迷神药把王弄成痴呆。他决定让孙女铃儿来做帮手。
大元义把孙女铃儿叫来,说道:今年仲秋节贵妃和王要夜游海兰江,爷爷要推荐你去表演嫦娥仙子,你高兴吗?
铃儿乐道:太高兴了,我学了那么多诗歌舞蹈,就盼着有这样的表演机会。
大元义笑道:爷爷还要教给你一个小戏法,咱们爷孙合作表演,好去逗王和贵妃开心。
大元义说着,就拿出两包粉末,一白一兰,各取一小撮,分别放进两只杯中,加水,摇匀。然后说道:喝下这白sè的,就会傻笑不止。再喝下这兰sè的,就会恢复原形。你先让王吃下白sè的,让他笑。然后我再给他吃下兰sè的,让他恢复。保证会逗得王笑出眼泪。
铃儿迟疑道:有这样玩的吗?他不肯玩怎么办?
大元义笑道:那就趁他不注意偷偷放进酒杯里。你去扮演嫦娥仙子,肯定要跳舞,你跳舞时先端一杯酒,就可以边跳边做手脚了。
铃儿点头道:那我就试试吧!
爷爷的罪恶计划就这样被孙女当做游戏接受下来。
仲秋节的夜sè初降,晴空万里,明月高悬,微风习习,凉爽宜人。一辆黄幔马车从渤海国东京王宫出来,八匹率宾宝马踏着悠闲的碎步,二百名禁卫军骑兵披着棕sè的铠甲,缓缓地走向海兰江边。江面上有一艘崭新的彩练楼船,正在恭候着尊贵游客的来临。
王宫马队来到江边,船上奏起琴鼓乐,侍卫从车上扶下两个人,一个是渤海国王大钦茂,一个是渤海国贵妃张太真。船工把彩练楼船摇到岸边,侍卫扶着国王和贵妃上了船,卫队沿着江边拉开jǐng戒线。
贵妃张太真jīng心设计的仲秋夜游,就这样拉开序幕。
船到江心,船工收桨,任凭彩船随波逐流。七名唐妆美女手捧鲜果月饼,踏着悠美的乐声走上楼舱,一边唱着李白的〈子夜吴歌〉,一边向国王和贵妃递上果饼。
王笑道:贵妃煞费苦心哪,招来了七仙女陪孤王赏月,让孤王畅享天上乐趣,好jīng彩,好快活!贵妃可知道世上美女谁最美吗?是吴女西施。李白吟诗时,一定是饮着美酒,搂着吴女,才能从hūn吟到夏,又从秋吟到冬。
张太真见王高兴,就故作忌妒之态,嗔道:好啊,原来你心中最美的是吴女西施,看来蜀女玉环要被打入冷宫了。
王大钦茂一向把张太真比做唐玄宗的贵妃杨玉环,现在不小心赞美了吴女西施,冒犯了蜀女杨玉环,也就是冒犯了渤海女张太真,觉得有几分愧疚,就赶紧陪笑道:请恕孤王失言。西施之美,只在梦中;太真之美,却在心中。
王说着,伸手示意张太真坐近些,再把贵妃抱在怀中,和贵妃摩着耳腮,轻轻地说道:孤王说别人美的时候,早已把你列为美上之美,什么沉西施能沉鱼啊,王昭君能落雁啊,貂婵能闭月啊,杨玉环能羞花啊,都是传说,谁也不曾见过。她们都是死人了,怎能和你相比呢?
张太真笑道:你以为我真的忌妒啊?我才没那闲功夫呢!此时此刻,我比王母娘娘还逍遥。
王笑道:王母娘娘过仲秋,应该有嫦娥来跳舞吧?你有吗?
张太真把手一拍,说:这就来了!
只见帏幔轻动,一个汉妆美女,怀抱一只白兔,轻盈地走到王身边,用长袖轻轻地拂着王的胡须。王只觉得一股淡淡地清香沁入心肺,浑身都变得轻飘飘了。
王大笑道:哈哈哈,贵妃真是神通广大,连嫦娥仙子都请来了。这可是千古奇遇,孤王要和仙子喝一杯交杯酒。
张太真就递上两杯酒,笑道:请基下和仙子共饮吧!
王接过酒杯,刚要和仙子交臂,却见那仙子把兔子一丢,握着酒杯翩翩起舞,从舱头舞到舱尾,身体旋转如飞,酒杯在两手间换来换去,让人眼花缭乱。王正看得入神,仙子突然转到身边,笑吟吟地一抬手就把酒杯送到王嘴边。
王笑道:不是这样喝,是交杯酒。把手臂勾过去。
仙子弯回手臂。手中的酒杯就正对着自己的嘴了,她迟疑了一下,见王那边已经喝下,她也只好喝下。
王伸手拉着仙子坐回原位,笑道:仙子来陪孤王唱吴歌吧!
仙子嫣然一笑,目光中却透着几分惊慌,乖乖地坐在王身边唱道: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何rì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王笑道:唱得好!你可真是个尤物。
张贵妃笑道:基下喜欢她,就留下来侍候起居吧!
王摇手,刚要说话,却见那仙子身体一软,头垂向肩膀,有气无力地痴笑着瘫了下去。
王大惊道:她怎么了?贵妃快救她!
张太真也吃了一惊,向船工叫道:快靠岸!
楼船靠岸,禁卫军把痴呆呆的嫦娥仙子抬下船去。
贵妃吩咐道:赶快送回城里,召太医诊治。
一名禁卫军把仙子放在马背上,急驰而去。楼船再向江心划过去。
王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张太真轻描淡写地说道:像是发了什么急症,让太医去看吧,不要管她了。
王道:刚刚有点乐趣,又扫了兴,看来人生总是不如意事多啊!
张太真笑道:一个舞女值得你这样感叹吗?明天她好了,再让她来给你唱歌。现在我们吃点什么吧!
王道:吃多了冷食会肚子疼的。还是饮酒唱诗吧!
张太真道:你想听什么诗,我来唱。
王道:说起唱诗,我就想起长安。年轻时人在长安不觉得惬意,现在想去长安可比登天还难。长安那一片月,就是不一样啊!
张太真坐在王身边,轻声说道:基下不是想长安,是想自己的少年,是怀旧了。你这一生,贵为国王,拥有五京,统治近甲,官民赞颂,应该无憾,还怀什么旧呢?
王道:人生都有遗憾。我怎么会没有呢?今天是儿子纳妃和孙子纳妃,我却只能对着清江冷月看无聊的表演,这还不是遗憾吗?
张太真大惊道:原来你对今晚的夜游并不喜欢!我是枉费心机了。
王苦笑道:你的心意我领了。想尽办法让我过个开心的仲秋节。我岂能不领情呢?也许是我太累了吧,不能和你一样兴高采烈,让你扫兴了。
张太真这才意识到王真的是老了。他已经不可能再有年轻时的激情,不可能再陪着贵妃彻夜狂欢了。他是勉强打起jīng神陪着贵妃玩耍,自己并无乐趣。他对七仙嫦娥也毫无兴趣,是故意装作喜欢来哄贵妃高兴的。他像一只贪睡的老猫,需要的是安静和休息。
张太真理解了王的心理状态和jīng神状态,决定立即结束今晚的仲秋夜游。楼船靠岸了。王和张太真上了马车,在仲秋午夜的月光下,默默地返回东京城。路上,张太真不再打扰王,让他在车中打盹。回到王宫的时候,正交丑时,晚风有些冷意。王下车的时候,打了两个喷嚏。
次rì,天交午时,王还在酣睡。三位相国到宫中来请安,被张贵妃挡在门外。
大内相大元义说道:贵妃不让我们打扰,那就传太医来看看吧,万一基下身体不适,也好趁早治疗。
太医来为王诊过脉,禀道:基下着了凉,很轻微,服下药就会好起来。
大元义追问道:你确信基下无大碍吗?会不会变成痴呆?
太医道:大内相请放心,基下明天一定会好起来。
到了晚上,王果然神情大好。张太真总算松了一口气。
王坐起来,立刻发问道:嫦娥仙子怎么样了?
张太真回道:太医说脉象正常,可人却痴痴呆呆,好像中了邪。
王摇头道:哪里有什么邪,肯定是另有原因。把太医叫来,孤有话问他。
转眼太医来了。王问道:脉象正常,人却痴呆,是何原因?
太医顾盼左右,面呈难sè,禀道:小的医术浅薄,不敢胡说。
王喝退左右,再问道:是何原因?你不说,就赐死!
太医这才禀道: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吃错了药,麻痹了脑子。
王道:你下去吧!
太医走了。张太真立即进来,问道:基下问清楚了吗?
王反问道: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王这一问,张太真就觉得事态严重了,因为那个舞女是大元义送来的,可是大元义是忠心耿耿的大内相啊,贵妃怎么可以让王对大内相有猜疑呢?那女孩只是痴呆了,说不定过几天就会好起来,又何必扯到大内相头上呢?
张太真打定主意,向王说道:是我从歌舞坊选来的。
王虽然老了,却还有点jǐng觉xìng。他对船上发生的事有怀疑,就想弄明白。听太医说女孩痴呆是药物所致,就更要查问清楚。可是当张太真说那女孩是她亲自挑选来的,王的怀疑又轻易地被打消了。王毕竟是老了。他对身边发生的怪事产生怀疑,只是一闪念,就被张贵妃一句话给打消了。
王像是自言自语,说道:这就怪了。她是饮了交杯酒才发病的。那酒是贵妃斟上的。我饮了并无不适。她却痴呆了。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张太真道:基下不要猜了。或许她吃错了别的东西。等她好了再问也不迟。
王不再问了,他不能追查贵妃的过失,只能到此为止。可是张太真却放不下了。她毕竟年轻,对船上发生的事还记忆犹新,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她不让王继续想下去,却被王的jǐng觉所感染,情不自禁地陷入回忆之中。她试着像王那样换上审视的眼光来看人看事,立刻就发现了疑点。她很快就从酒杯上理出头绪。两杯酒原本都是好的。嫦娥在旋转舞蹈时作了手脚,给她手中那杯酒加了药。她本想让王饮下那杯酒,可是王要喝交杯酒,要求嫦娥把手臂弯回去,结果嫦娥就饮下了她自己加药的酒。
张太真立即来到歌舞坊,对那痴呆的女孩仔细搜查,果然搜出了藏在长指甲下面的白sè粉末。问那痴呆女孩药粉的来历,回答是一连串的痴笑。让太医查那粉末是何物,太医也说不清。
张太真想到祸从何来了,查到真凭实据了,却也吓得浑身发抖了。原来真是大元义包藏祸心,他想把王害成痴呆,那不就是要造反吗?现在他只是想暗下毒手,如果撕破脸皮,他就会悍然发动逼宫。王廷上下几乎都是他的爪牙,王岂不成了他网中之鱼。张玉环越想越怕,越怕越不敢声张。狗急会跳墙啊!她必须稳住大元义,也必须稳住王,才能暗中寻找机会拯救王。五十岁的贵妃张太真好像一下子变得成熟了,不知不觉中担负起拯救渤海国的千钧重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