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内的数十万女真骑军,人人都已自是心胆俱丧,再没有人发出丝毫的声息。
漫山遍野的宋军,壁垒分明,阵容严整,却是没有做出任何的举动,便如同在等待着什么时机一般。
阳光渐高,映着山巅上宋军军士手中兵刃闪烁的寒光,却是使得这片天地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杀气与压力。
鼓声响处,几员大将先后现身山头,却自低头躬身,一员大将身着明黄天子铠甲,龙骧虎步,仰然走上前来。
哪怕金兀术再行久历军阵,处变不惊,在斯情斯景之下,却也不由得面如死灰,情知这次只怕势难性免。
以他的胆识谋略,纵然方才骤遇伏袭,损兵折将之际,却也尤能临危不乱,强行收束人心,渐次稳住阵脚,心中已然推演出双方实际形势对比,意图突围而出,甚且已经打算好了觑准时机,扭转双方此时的局面的几步计划。
毕竟自女真人龙兴辽东、开国立鼎以来,他亲身带领女真大军与宋人大小凡逾数千战,对宋金双方优劣长短,最是清楚不过。女真骑军自小以马为生,纵横天下,来去如风,宋人却是以步卒为主,调防不便,每次要相互弛援呼应,几乎都需经年累月,倚据坚城,据险因守可谓有余,但若说要自弃地利,反守为攻,则自几近于不可能。这自由双方军阵构成特点所决定,积习已久,绝不是任何天才统帅一时之间所能改变的。
眼下此战,更是几乎从头到尾都是由其亲身指挥,对于大战之中宋金双方战局的每一次发展,他都可谓是深思熟虑,了然于胸,是以甚至直至陷入包围圈的那一刻,他都觉得这不过是宋军城破之后,败中求胜的行险之举。
毕竟顺昌、舒州城下之战,都自惨烈万分,而且眼下纵然齐集顺昌、舒州两路宋军,亦不足十万之众,占据顺昌、舒州坚城之际,尚难以顽抗自己率领的女真大军,此时纵然设下种种布置埋伏,亦难以改变众寡悬殊之势,只要待得自己带领的女真骑军突围之后,自乍遇伏袭的慌乱中平静下来,自不难收束人心,再整阵脚,到时自己带领的骑军又自拥有着速度上与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到时再自覆压而来,反败为胜,乃至将这些宋军全部留在此处,也并非都不可能。
其所虑者,不过是宋人行此险招,无疑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所在,更自是成功地拖延了自己的时间,是以自必早已借着这一时机,将南国天子送出了险地。而经此一役,纵然自己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整顿人心,卷土重来,宋军逃亡之路却也是再难揣测,只怕这样一来,自己欲生擒南国天子,借此以战逼和,在损失最小的情况下获取宋国最大利益的计划,自然也便成为泡影。
想来这一绝处求生,火中取粟的绝妙之计,必然也是那位监军将军所施设出来的。
这样的一个对手,哪怕是在那种任何人都难挽颓势的局势之下,都不容得有丝毫的轻视。
是以他原本设想就在谷中立住阵脚,就地据守之后立即反守为攻,这样可以节省最多的时间,也有着更多的机会能够将这些逃亡的宋军格杀当处,甚至也可以为衔尾直追,生擒住那南国天子,争取到多一分的机会。
只可惜那个监军将军实在是狡计百出,早有预谋,居然先一步引来了完颜雍与韩常所率的那一支军阵,完颜雍终究识见,心性稚嫩,在宋军伏击之下,心胆俱寒,甚至导致手下军士也自零落四散,溃不成军,方才更是丝毫未能体会自己的意思,径自直撞过来,将自己好不容易才刚刚结住的军阵一举冲散,再难收束。
局势骤变,为免自己手下的这支女真骑军自相残杀、相互冲撞,他只好退而求其次,下令全军都自朝着相同的方向突围而去,待得整顿全军,再行率领大军前来,一举全歼宋军。
是以直至那四面战旗举处,漫山遍野的宋军纷纷出现的时候,他才真正相信自己这一战,几乎从头到尾都自陷入了宋军布下的诱敌之计。
只怕早在这个南国天子一反常态,在朝堂之上驱逐金使之际,就已经悄悄地张开了这一张大网。
岳飞、刘琦、韩世忠,吴。
这四个名字中的任一个,都足以令金兀术悚然警惕,绝不敢有丝毫的轻视。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的旗号却骤然间全部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眼前出现的,几乎是宋国军方所有有能力作战部队的集合。
处在金兀术这个位置之上,自然有许多渠道可以获取南国方向的资讯。是以他知道自秦桧当国以来,南国几支铁军都已然被刻意拆散分解,是以昔日南国天子在朝堂上驱逐天子之后,便自分别命韩世忠、刘琦等人分赴各路整顿军队,他虽然有所警觉,却也觉得理所当然。毕竟既然南国转变主和的国是,意图与大金一战,那自必要着手整顿这四只几乎是宋军全部战力所系的大宋铁军。只是十余年投闲置散,纵然韩世忠、刘琦等确实均是不世出将才,却也绝不可能在短期之内便让这几支铁军恢复其全盛时期的模样。是以他立即亲提大军,挥师前来,便是不想留给宋军太多的时间,毕竟那几位将军均非等闲之辈,若待得其将宋军再度整顿成昔日那般模样,自己再要举兵南下,只怕胜负就真的是难以逆料了。
只是在眼下的形势下,他才忽然明白过来,昔日那些将帅奔赴各地,只怕也不是整军备战这么简单。
宋军调防不便,那四路铁军的主力若是要从原先驻防之地秘密赶赴此处,自是早有所备,只怕那几员将帅奔赴各自原先的部队,就已经着手开始调动军队的行动。
这十余年来,宋国朝堂一意议和,作为这几支铁军的支柱的大小将领纷纷被黜,军心亦自涣散,也只有这几位原先一手将这些军队带出来的将帅,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调得动这几支铁军真正的精锐。
甚至很可能宋国方面早已秘密准备良久,而那位南国天子在朝堂之上驱逐金使,只不过是启动了这个计划最开始的一环。
而南国天子御驾亲征,驻于舒州,则更是料准了自己的意图所在,所以特意布下的一个最大的诱饵。
经此一役,他对于南国传来的那些资讯消息,已然再难以信却其中到底还有多少的真实性。
毕竟南国朝堂上即然有人能够将自己与数十万女真大军操控于股掌之上,几乎料准了每一个细节与变化,那又怎可能让任何人探出真正的计划与虚实。
哪怕是智计百出的秦桧,只怕也绝不可能是这等样人的对手。
只是不知道那名高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又怎么能说得动那个庸怯懦弱的南国天子放弃和议之局,一力主战,甚至胆敢以身为饵,亲临前线,实在是让自己难以置信,这也是构成了自己误判形势最关键的原因。
若是南国朝堂由这样的人当政,只怕大金便自危险了。
他脑海里闪过千百种念头,虽则想明白了造成眼下形势的前因后果,却仍自束手无策,一筹莫展。
“杀!”
“杀!”
“杀!”
旗令响处,宋军蓦地举起手中兵刃,齐齐呼喝。
雄浑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交撞,更是慑人心魂,一股铺天盖地的杀气,在那刹那间笼罩了那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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