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水底的世界。
准确来说,是流沙河底的世界。
毕竟在别的水底,你根本不可能悠哉悠哉地在地上行走,更不可能抬头张望,只有在布满了绝水阵的流沙河底,才有这种可能。
一队天兵便行走在这流沙河底,踩着干燥坚硬的土地,jǐng惕地望着四周。
这四周放眼望去,空无一物,没有礁石,没有树木,总之,没有可以遮掩的任何东西。
所以,渐渐地,jǐng惕地天兵们也开始变得松散,一个天兵甚至还蹲下来绑个鞋带,伸个懒腰,然后打个哈欠。
接着,他便消失了。
又过了一会,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天兵鬼鬼祟祟地跟上了队伍。
不同的是,这个冒牌天兵手里拿的不是长枪,而是一根金sè的棍子。
冒牌天兵瞧瞧地摸到队伍后面,二话不说,举棍便砸,一瞬间便杖毙了最末尾的两个天兵。
而走在前面的两个天兵,明显是正副队长,顿时大惊失sè,然而,还没等他们拿稳武器,脚下便是一滑,重重地砸在地上,晕了过去。
确保了这个天兵小队全灭,冒牌天兵道了个喏,接着那平坦的地面开始变得凹凸不平,再然后高高耸起,从土堆中,走出来了一匹马、一头猪和一个小和尚。
土堆又渐渐退去,化为一个壮汉的样子,正是本应关押在流沙河水牢的沙悟净。
那么这一伙人,想必便是小和尚一行人了。
“接下来,我们只要再摸掉一个小队,通过了生门,便可以从这水牢出去了。”小和尚一边在死去的天兵身上探来探去寻找有用的东西,一边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喜悦和释然,同时,又有着一丝紧张。
毕竟只剩下一道门,就可以逃出生天了。
只剩下一道,生门。
死门是从牢房出来后的第一道门,也是整个监狱的核心所在,由整个流沙河水牢的狱长所看守。而生门,则是要进这座监狱所经的第一道门,或者说,是要闯入这个监狱所需突破的第一道防线。
众所皆知,第一道防线,绝对不会比最后一道要弱。
小和尚站起身来,拿出钥匙,紧紧握住。
闪耀着白sè光芒的钥匙在小和尚的手中挣扎着,似乎想要冲出去,开启最后一道生门。钥匙就是用来开门的,这是常识,就好像人向往着zì yóu一样。
既然要zì yóu,那么,就要去开门,就要去闯。
哪怕门后面是万丈深渊,或者是刀山火海,又或者是成百上千的天兵天将。
如此想着,小和尚迈过天兵的尸体,向远处走去。
走不了多久,便看到了一扇闪耀着白sè光芒的门,和手中的钥匙相互映衬,似乎是天生一对。
小和尚把手放开,钥匙便自动贴了上去,白sè的点和白sè的面镶嵌在一起,接着,大门缓缓打开。
入目的,是一片死寂。
一片尸体组成的死寂。
原本应当看守着生门的天兵,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而踩在他们尸体上的,是一个个身着黑甲的战士。
那些战士原本正搜寻着天兵的尸体,确保没有漏网之鱼,却看见生门突然打开,不由得吃惊地向小和尚他们望去。
目光相接,片刻无言,更胜于那尸体组成的死寂。
在短暂的目光接触后,双方赶紧举起手中的武器,大放灵力,眼看战斗一触即发。
小和尚却是惊呆了,这和他之前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嘛,这些黑甲战士是谁?那些倒在地上的天兵尸体又是怎么回事?自己只是想过个河而已啊,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
悟净此时看见师父呆在原处,深怕有什么闪失,赶紧大上前几步,将师父挡在身后,手中的降妖宝杖应声变长,前端化作一个弯月形的铲,尾部是一个斧状的铲柄,赫然便是一个月牙铲。
那黑甲战士看见悟净和他的月牙铲,反而一愣,敌意稍退,一个看着像是首领的黑甲战士走上前来试探道:“前辈可是卷帘大将沙悟净?”
悟净听得一怔,手中的月牙铲稍稍放下,回答道:“我正是沙悟净......你们是何方来历?”
那黑甲武士听得大喜,喝令手下们放下武器,向悟净拱手恭敬道:“将军!我原来是天界的端杯侍童,后来加了义军,也被封作端杯大将,说来算是将军的晚辈。此次率领一百黑甲天兵,前来营救将军!只是没想到......不不不,我们早应该想到,以将军的大能耐,又怎么可能会被这区区水牢困住呢。”
悟净的神sè有些赧然,毕竟此前受自己怯懦所困,还不敢面对外面的世界,不敢面对被自己背叛的义军,也因此一直都不敢闯出这一个人的监狱。如果不是小和尚,恐怕自己现在还被困在那漆黑的牢房中呢。不,与其说是困在牢房中,还不如说是困在自己的心房中。
想到这,悟净向前一步,将黑甲战士扶起,叹道:“你们......何必如此......来救我这么个废人呢......”
黑甲战士被悟净扶起,心情本来十分喜悦,然而听到悟净这么一说,神sè顿时变得激动起来,大声道:“将军!您怎么能这么说呢!”
悟净微微一怔,只听得黑甲战士激动地说道:“您一直都是我们的偶像啊,率领着诸多前辈,对抗**的朝廷!我之所以加入义军,便是希望能成为像将军那样的人!”
看见眼前这个黑甲战士如此崇拜的目光,悟净也有点觉得不好意思,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候,他的手却被一把抓住。
“将军,幸好您终于从水牢里出来了,我们都一直在等着您重新带领我们义军,重新杀上凌霄殿啊!”
这是黑甲战士们最美好的愿望——杀上凌霄殿,解放还在天界受苦受难的下仙们,就像当年悟净带领的义军做过的那样。
然而对悟净来说,这却是揭起了他怯懦的伤疤。正是当年的南天门一役,使得他发现了自己的怯懦,因而背叛了义军,受困于流沙河,受困于自己给自己设下的牢狱。
悟净听得脸一沉,低下了头,摆手道:不行的。”
黑甲战士听得一怔,疑惑道:“将军?什么不行?”
悟净略一沉吟,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抬起头,看着黑甲战士,沉声道:经不是当年的我了...当年的我没有资格带领你们,现在的我,更加没有资格...你们还是走吧...不要再管我叫什么将军了...”
不仅仅是眼前这个黑甲统领,便是连众黑甲战士和小和尚一行人也听得呆在了原地。
“.......将军......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没有资格?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将军啊!”黑甲统领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道,任谁的偶像如此自轻,都会产生这种难以置信的情感的。
小和尚听得则是另一种感受,面对真正的自己的五个步骤,他已经走到第二步了啊,从坚决的否认,欺骗自己,走向了承认自己的怯懦。正视自己的同时,也告知所有人。
是的,告知所有人。
悟净将黑甲统领的手放开,直起头来,大声道:“各位!不要再管我叫将军了!当年南天门一役,我们并不是力战不敌,也不是中了敌人的圈套!错误,全在我一人!是我下令让战友们撤退的,是我的怯懦,害死了大家!这样的我,根本没有资格做你们的将军!”
众战士们听得大惊,呆呆地看着悟净,他们所无比敬爱的那个能够独战千万天兵的卷帘大将,那个当年率领百万义军冲上凌霄殿的统领......
当传说,在眼前破灭;当信念,被无情摧残。
一些人会矢口否认,一些人会从此一蹶不振,还有一些人,会被磨砺得更强大。
悟净看着众人,神情复杂,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向外走去。
迈过众人惊诧的目光,迈过困锁了自己两百年的屏障,迈过流沙河的石碑。
小和尚抿了抿嘴,悄悄地越过呆若木鸡的黑甲战士们,大步跟上。
跟上那道落寞却又显得果决的背影。
悟净静静地站在绝水阵的边缘,半只手伸出去,感受着阵外流动的河水。
小和尚看着,走上了前去,拍了拍悟净的肩膀。
这是一个告别了过去的男人,这是一个正视自己的怯懦,并且下定了决心要征服它的男人。不然,他不会拒绝对自己歌功颂德义军将士,不会放弃唾手可得的功名利禄。他大声地告知了所有人,告知他们自己的怯懦,告知他自己的错误。
同时,他也告诉了自己:我知道我的怯懦,我也知道我的错误,因此,我绝对不能再犯;因此,我绝对不能无视这一切,不能心安理得地拿到自己不该得的东西;既然要改变,那么就要踩在伤疤上改变!
这便是认识自己的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小和尚满意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忽然,爽朗地哈哈大笑,笑声让悟净都感到不解。
笑声过后,小和尚又重重地拍了拍悟净身上健壮的肌肉,大声道:
“姓沙的,我看你身子蛮壮的,不如这样,我封你个挑担大将,那担行李就归你管了,怎么样?”
悟净听了,先是一愣,旋即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和感动。
没有迟疑,也不应该再有迟疑,悟净点点头,同样大声地回道:
“遵命!师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