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口执勤的方庭威手下的守卫们身负皇宫安全的重责,在他们眼里应劭一时激动下的一声大叫和以为方庭威认出了自己后加速跑向宫门的举动都是极为危险的。虽然听应劭对方庭威喊了一声方叔叔,但见首领并没有太多表示,于是忠于职守的守卫中最前面的四人挺身上前准备先行制住对方。应劭见到四名守卫举着武器对准自己才想到了这里毕竟是皇宫门口,自己的举动确实不太妥当,眼见四名守卫的戟锋已经落了下来,他的身体在习惯xìng下向旁移开一步后往后仰去,同时右脚抬起踢到四名守卫从上压下来的戟杆上,借力直起身体的同时也控制着力道均匀的分散到四名守卫手中的长戟上。四名守卫发觉手中长戟被踢了一脚后好像是碰到了一张渔网又弹了回来,并没有传来什么反击的力道,加上应劭闪开以后就立即站定摊开双手不再有任何动作,所以他们也就停止了攻击,只是分散开来对应劭形成了合围之势。
“方叔叔,是阿劭哥哥。”后面赶上来的洛芸赶紧向走过来的方庭威解释。
“芸公主。”方庭威先向洛芸施礼,然后挥手示意手下退回去,仔细的又上下瞧了应劭几遍,终于伸出双手用力的按上他的肩膀,坚毅的面庞上止不住的激动,“好,好,当初为了太子连累了你和应翁,我心里一直欠着,终于让我今天能见到你了。”
“方叔叔不要这么说,太子是六叔的恩人,也就是我和爷爷的恩人,要恨我也只会恨叛贼周克明。”应劭被方庭威勾起了四年前的回忆,深吸了几口气心头才恢复平静,“对了,方叔叔,你的伤现在都好了吗?”
“也就是因为知客穿了我的琵琶骨让我去年没能亲自去追击周克明,否则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他跑掉。比起太子,应翁和陈老先生,我的这点小伤又算的了什么。”方庭威眼中怒意一闪而逝,代之以一片黯然。
“方叔叔,我们难得再见面,不要说不高兴的事情了,否则你看芸公主都要掉眼泪了。”应劭再次强压下心中对爷爷的怀念。当初被知行所救开始逃亡生涯后,他就一直刻意的尽量不去触及那天晚上的回忆,因为实在是太疼的伤疤。
应劭说话时看向别处的眼神没有躲过方庭威的眼睛,于是他点点头转向洛芸:“芸公主,都是我不好,害得你也想起了太子。”
洛芸抹了抹有些红的眼睛,强笑道:“方叔叔,既然你不好,你就要为我做主,有人欺负我。”
“又是林彦平那家伙?”方庭威神sè一狠,“总是纠缠不休,看来也是时候给他点jǐng告了。芸公主放心,我这次一定帮你解决掉这个麻烦。”
“林公子今天刚被阿劭哥哥开了胯,说怕是半个月都下不了地了。”洛芸有些脸红的道。
方庭威一听之下忍不住乐了,忙向应劭问起来。应劭大略说了一遍,方庭威笑道:“我说刚才怎么有几个家伙回来的时候古古怪怪的,想笑又不敢笑,问也什么都不说,原来阿劭你一来就干了这么件大事,可帮芸公主大忙了。你放心,有玥小姐和芸公主做人证,这件事情林成业他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应劭听方庭威直呼大司农的名字,问道:“大司农他,是不是跟轩不太对路?”
“何止,林成业保的洛海楼是皇孙最大的对手,我们两边处处针锋相对。”方庭威看了看周围,压低了些声音。
“洛海楼是谁?”
“洛海楼按辈分算是皇孙的叔叔,是圣上近年来最宠幸的闵妃的儿子,不过年纪跟轩倒是差不多。当初周克明也正是借圣上对闵妃极尽溺爱下疏远了皇后和太子的机会行事,现在太子身故后储君的位置不出意外就会产生在皇孙跟洛海楼之中。对了,洛海楼......”说到这里方庭威看了看洛芸,见她微微摇了摇头,于是明显的改了本来要说的话,“手下实在有不少厉害的角sè,宣若镜在平周克明之乱中被抓到后也被他保了过去,现在是他的部下。”
洛芸知道自己刚才跟方庭威的小动作没有瞒过应劭,心虚下为免他追问赶紧向方庭威道:“方叔叔,你跟阿劭哥哥一说得高兴起来就又忘了我的事了。”
“哦,对了,芸公主,不是林彦平的话,谁还敢惹你生气?”方庭威不露痕迹的跟着洛芸转回了前面的话题。
洛芸伸手一指应劭,委屈的道:“就是阿劭哥哥,因为早前我没有认出他来,他就生我气。对你和哥哥都是叫方叔叔和轩,就是叫我只叫芸公主,你说这是不是叫亲疏有别。”
方庭威现在很是有点面对撒娇女儿的无奈感觉,自太子身故后在昆定的太子故人很长一段时间都一直都只有他跟洛芸两个,实际上有些情同父女。现在面对洛芸这个要求一向稳重的他颇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正想着是不是让应劭换个称呼对付过去时突然灵光一闪,对应劭道:“听说阿劭你认识淮昱没过门的妻子,张寻志大人的女儿?”
“我跟豫思小姐确实是旧识,听说她现在正在昆定大司马府上小住,小芸已经帮我跟淮玥小姐说过明天会去拜会一下故人。”应劭以为方庭威是想换个话题把这个麻烦对付过去,实际上他只是因为太久没跟洛芸见面确实有些生疏所以以前的小芸不好叫出口而已,既然洛芸都两次要求了也就趁机顺着改了口。
“芸公主你看,阿劭并不是对你生疏了,他跟豫思小姐也是旧识,不也没称呼豫思。我跟皇孙都是男人,所以阿劭可以称呼的随意一些,你毕竟是个女儿家,阿劭对你称呼太随便的话就会显得轻浮了。”
见洛芸有些羞涩的低头不语,已经看出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柔弱内向的应劭跟方庭威说起了此来的正事:“方叔叔,我来皇宫是准备把当年太子的遗书带给圣上,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见到。”
方庭威考虑了一会后带着应劭和洛芸走到皇宫门口,向守卫挥了挥手示意不用检查应劭了,然后向应劭叮嘱道:“能不能见到圣上我说不好,不过你有太子遗书的话应该问题不大。圣上现在应该在思**,这样吧,让芸公主带你进去后你在思**门口那里等她去帮你通传,圣上很宠她,而且她熟里面的规矩,你都听她的就是。”
“谢谢你,方叔叔。”
“不要这么客气。今天我实在走不开,明后两天我都会轮休,听知行先生提起过你现在主修的镜反剑术,刚才看了你的身手以后,倒是有了些想法。”
“我一定会去聆听方叔叔的指点。”
“好吧,你先去办正事。”方庭威又送了一段,才挥手道别回去宫门执勤。
洛芸入内后就向一名内臣吩咐让他们先行去思**通报,那内臣领命后有些古怪的看了看应劭才离开。应劭没有在意这点小细节,向洛芸打听思**的来历后才知道这是皇帝在去年单独划出的一块禁地,以作自己怀念枉死的太子洛据之用,不时就会前往,而且只有有限的几个人才得到了进入的允许。应劭怕再引起洛芸对父亲太子的感伤,于是赶紧把注意力转移到洛淮皇宫的布局上,不时向洛芸询问,并跟宁界的皇宫加以对比。
走了一段以后就已经到了皇宫内城的范围,开始不时有宫女路过,应劭突然发现有些不太对劲,缓了缓脚步。洛芸察觉了应劭的异常,见他装作浑不在意下刻意偏离了些本来的方向向一个路过的宫女走去,忍不住带些羞sè的掩嘴窃笑。
见到那宫女果然是惊慌失措的转身就跑,应劭疑惑的回过头,不解的向洛芸问道:“是不是内城一般不许男子入内,所以她们见到我才会害怕?”
洛芸止住笑:“内城一般确实是少有男子进来,不过她们躲你却是因为方无邪的原因。”
“方无邪?”
“方无邪年纪幼小,所以爷爷召豫思姐姐入宫问些事情的时候就准许他随处走动,结果从那以后皇宫里的宫女们中间就出了个,出了个,sè鬼的传说。”
“方无邪确实不怎么规矩,不过他应该不会真的犯下什么事。”应劭理解的点了点头,正往前走,突然醒悟了过来,“那个sè鬼难道指的是我?”
“其实要说方无邪也很有点歪才,他那几句话倒是朗朗上口,不然也不会流传那么广。”洛芸看了看应劭,小心翼翼的道。
应劭当即黑了脸,不过还是止不住好奇的道:“是几句什么话?”
洛芸别过脸去:“头上顶着三把刀,sè鬼名字叫应劭,无论美丑与少老,见他从来跑不了。”
“确实挺押韵的。”应劭憋了半天后只能看着远处脸上带着惊恐向旁闪开的几名宫女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些宫女都是听先前进去传话的内臣说你领我进来了,所以才会吓成这样吧。”
“我知道阿劭哥哥不是那种人,不过方无邪乖巧起来的时候确实很容易让人相信他的话。这些宫女又常年身在内宫,不知道事实下肯定会有些害怕。”
方无邪似乎没太大改变,想来那种伪装乖巧的本领也只是在跟随知行的时候练就的,应劭大感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应付那个什么都不怕的小流氓给他惹来的这个麻烦。忍着一路瘟神般的待遇,应劭终于和洛芸到了思**的门口,之前先通报的那名内臣正在门口恭候,见到两人后向前施礼,传话说皇帝要单独见应劭。应劭向洛芸点点头,随着那名内臣走了进去。
思**并不太大,包括顶台一共也只有三层,内臣领着应劭拾级而上的路上他透过窗户看到一层和二层都多是些哀悼之物和画像之类。内臣到了三层顶楼口告诉应劭皇帝就在顶台,然后施礼退了下去。应劭收拾一下心情,准备了一会后才向前走去见这个可以说是杀死自己爷爷的凶手。
三层的顶台上很空旷,没有摆放任何东西,所以应劭一眼就看到了西北角上的两个身影。他犹豫了一会,才缓步走过去,隔远向不可能认错的掌握着洛淮最高权力的皇帝施礼。身穿龙袍的皇帝转过身来,露出比应劭想象中还要苍老得多的面容,抬手示意应劭起身。应劭这才又躬身问候也已经有两年多没有见面的使节长迟仪,迟仪微笑答礼,却并没有说话。
“你好像在云州就见过他了吧。”皇帝先向迟仪道。
“不瞒陛下说,在云州时应劭的表现给了我不少惊喜。如今再从清远阁进修后归来,我对他实在怀有很高的期望。”迟仪的口气非常平淡,似乎和皇帝只是朋友间的闲谈。
皇帝不置可否,转头看向远处:“在他和轩身上,是不是依稀看到了我们当年的影子。”
“皇孙似乎比当年的陛下还要成熟一些,这也是经历了磨难的关系。至于应劭,比我这个老头子年轻时就更要强得多了,我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到处胡混呢。”
皇帝跟迟仪相视而笑,笑容中却满是沧桑之意,招手让应劭再上前一些,仔细看了看他,道:“骨子里虽然很坚强,xìng格却还是有些弱,会多吃很多无谓的苦头。”
“太过刚硬容易折损,稍稍柔弱一点虽会多点锤炼却可以保得久长。”
“哦?看来你似乎是真的相当看好他。”皇帝有些惊讶的看向迟仪。
迟仪微笑道:“云州之行,陈知行,淮昱,杜云归自不必说,应劭和黄群这两个更小一辈的表现也都让人看到了担负重任的能力。洛明房肯定不会把黄群让给陛下,我当然不想再耽误应劭。已经是最后一班岗了,我又何必避讳正在崛起的年轻一代呢,何况他也不是会骄傲自满的人。”
皇帝转向应劭,问道:“在你眼里的迟使节长是什么样?”
应劭如实答道:“稳重可靠,老当益壮。”
“可在朕的眼里,他一直都是当年那个昆定城里风华正茂,人人艳羡的翩翩美少年。风华正茂,老当益壮,只是两个不同的形容词,却又有几个人能明白这中间代表了多少牺牲,痛苦和付出。”
“陛下不要总想那些往事了,能为洛淮的一方大局微尽绵力,也不负陛下肯跟我相交一场。”迟仪有些走神后缓了过来。
皇帝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很快恢复如初,向应劭道:“你今天求见,所为何事?”
应劭收拾好被感染到的情绪,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块仔细包裹着的布袋,仔细的打开,拆掉又jīng细保护着里面的两层油布,才露出一截从衣服上扯下印着不少已经干枯血水的下摆,郑重的递给皇帝:“臣受故太子当年所托,转呈给圣上的遗书。”
皇帝脸sè微变,稳住手接过,却没有打开。转向正在沉入远方山峦间的夕阳,皇帝闭上眼睛就那么沉默的站在了那里。迟仪给应劭递过一个问询的眼sè,应劭轻轻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看过上面的内容,于是劝道:“陛下,天sè已暗,观看不便,不如先收好后等明天再看也不为迟。”
皇帝闻言坚定的摇了摇头:“已经让儿子等了四年,我怎么忍心再让他等下去。”
那块布帛上的血迹早就干涸,显然写成之后并没有打开过,所以凝结的血块把叠起来的布帛都粘在了一起。只是指头上割出来的血,其实这封血书并不难打开,不过此时的皇帝就像拿着天地间最珍贵易损的宝物一样,只敢一点点的分开那些凝结的血块,而且每分开一点点全身都会像被割了一刀般的颤抖一下。
打开血书的时间让一旁的应劭和迟仪都觉得异常的漫长,皇帝却丝毫没有察觉,一直保持着生怕损毁了任何一处的小心直到完全把血书摊开。然后皇帝居然露出了害怕和不忍的神s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才敢把目光投到那些已经发黑的字迹上。
“营营青蝇,止于蕃。恺悌君子,无信谗言。谗言罔极,交乱四国。”皇帝轻轻的读着血书上不多的二十三个字,悲痛的神情再也压抑不住,勉力转身藏起面容,“儿子,你到最后都没有怪我这个父亲的意思,而是在担心父亲被jiān臣谗言所害吗。”
思子台上没有皇帝的召唤内臣们谁都不敢上来掌灯,最后的rì头沉入大地,天地间就此黑暗下去,仿佛就连夜风中都载满了皇帝的悲痛。应劭在这种感染下终再也按不下自己硬压下了四年的伤心,眼泪无声的汹涌而出。迟仪走过去默默的拍了拍应劭的肩膀,也让自己躲开能看到皇帝现在正脸的机会,却并没有劝慰。他是经历了大半辈子的人,自然知道这种痛苦必须要释放出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寒下来的气温让应劭渐渐控制回自己的情绪,皇帝仍是背对着他和迟仪,身形寂寥而悲伤,却没有弯下半点。终于恢复了平静后应劭心中一凛,转身向后看去,朦胧夜sè中一个身段姣好的紫衣女子身影正站在思子台的入口处,看起来已经等候了不少时间。应劭别过头去尽量不露痕迹的擦干眼角泪痕,再看时,那紫衣女子已经迈着诡异的步子毫无声响的向这边走来。
应劭见迟仪也因为自己的动作注意到了紫衣女子,却没有什么惊异之sè,于是也放下了jǐng戒。随着紫衣女子走近,应劭终于能够逐渐看清女子的样貌,紫衣女子的容貌之美几乎不下于刘轻月,不过跟刘轻月惯常只是施以淡妆的清雅妍丽不同,紫衣女子眼影眼线眉笔唇红俱全的浓妆艳抹下由内而外的散发着的一种勾魂摄魄的妖媚之意。而且让应劭颇感意外的是女子像没看到自己和迟仪一样穿过两人中间走到皇帝背后时他没有闻到任何香味,再一细看果然发现紫衣女子的妆容中没有任何会挥发出气味的脂粉之类。
女子贴身上前到皇帝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应劭虽没有着意去窃听却发现居然连一点异响都没有入耳,可见这女子绝不简单。皇帝听完女子的话后转过身,脸上丝毫看不出曾有过悲伤之sè,他皱着眉看了看应劭,随即挥手让紫衣女子退下。
皇帝咳嗽一声,把一直看着紫衣女子直到她离开的应劭注意力吸引回来:“你应该不是第一次见到良玉吧?”
应劭这才知道这紫衣女子就是吕良玉,想起在云州时轩的描述和自己刚才的失态,再看向皇帝的眼光里就有了些尴尬:“听过夜行丽裳的名号,不过在云州时缘悭一面。”
皇帝点点头:“远行辛苦,今天你先回去吧,休息几天后朕会派人去星汉园传你。”
咀嚼着皇帝看似不经意间传达过来的意思,应劭领命后施礼退去。
迟仪看着应劭下了楼,向皇帝问道:“吕良玉来报告的难道是......”
皇帝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沉稳的看着看着思子台的入口处。
“微臣一直认为陛下选择放任下去的做法似乎稍欠稳妥,正是最容易因为这类事失去理智的年纪,又在这时让他去面对似乎实在有些勉强。”
皇帝沉默的抬头看向夜空,没有回答。即使是迟仪见此也只能作罢,见皇帝一时还没有要下去的时候,走到楼下去吩咐内臣掌上灯火。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