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鞭炮声扰了人晨时的睡眠,搁在别处,或者改个时间,肯定有无数人附和。但在今天,大家听见这鞭炮响起,都是满面笑意的望向响声的源头。
“这辰大人家的夫人终于生了,看这架势,应该是个公子。”
“是啊,是啊,我早上出摊的时候就见辰府里烛火大亮,估摸着是一晚上没熄,快又消息了,没想到这才不一会,就生了。”
“辰老爷家今年喜事不断啊,前不久才升了大理寺卿,现在又添丁,果然是好人有好报。”
“可不,尤其是辰夫人,可是个大善人,经常接济周围穷困的百姓,还有乞丐们。”
“……”
而此时辰府内,一个身着绯sè朝服,三十岁许,面白微须的年轻人正在房门口来回踱着步。神情紧张,却又透出点喜sè,不时停在门口往紧闭的门里张望。
“吱!”这人刚停下来,门就开了,一个丫环打扮的姑娘从里面出来,深深一福。
“老爷,夫人、小少爷都安好,您现在可以进去了。”
“好,好!”男子满面喜sè,匆忙走了进去。
此时房内的床上,正躺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面sè有些苍白,眉宇间透着疲惫,但脸上却挂着欣慰的笑容,看向枕边躺着的婴儿。
“夫人,辛苦你了。”
“为辰家生儿育女,是素茹应该做的,哪有什么辛苦可言,倒是老爷您大早出去上朝,又匆匆赶回府中,怕是乏了吧。”
“不乏,不乏!”男子看着婴儿,轻抚着婴儿的脸,疲惫却掩不去面上的喜sè。
“夫人你休息吧,我让nǎi妈把孩子抱出去。”
“别,老爷,让他在我身边躺着,看着他,我就一点不觉得累。”
“那好吧,不抱走了,我让nǎi妈和丫环在旁边侍候着。”
“嗯,对了,老爷,孩子出世了,你给先起个rǔ名吧。”
“现在是夏天,要不叫昊儿吧。”
“昊儿,昊儿……”
“老爷,您先去歇息吧,夫人这也得休息了。”
“好的,素茹你好好休息,昊儿让nǎi妈他们照顾就行,我晚点来看你们母子俩。”
说罢,男子就出了房门,看着已经大亮的天,深呼了口气,向书房走去。
这个男子便是这府第的主人。姓辰名宣,字奉颉,青州人士,元奉七年一甲进士及第,皇帝钦点状元,补弘馆直学士,为官十一年,历抚阳令、雍州长史、大理寺少卿,于今年hūn天履大理寺卿之职,从三品。年三十一,深受皇恩,执掌冀京之刑,可谓如rì中天,再加上新添丁,真是喜事连连。
“老爷,夫人和少爷都歇着了,您也稍事休息吧。”
“是管家啊,来的正好,这两天准备好请柬,派人送往各部、各府,昊儿的满月酒虽然不设大宴,但诸位同僚还是得宴请一番。”
“是,老爷,我这就去准备。”
管家转身离开,辰宣便拿起手边的卷宗看了起来,才看了几行,眉头便皱了起来。
其实案情很简单,冀京本地一个富家公子看上外来的卖唱女子,追求不得尽然用强将人带走。女子的父母救女不成,就告到了官府。本来此事该是京兆尹的责任,可是这个富家公子却是背景深厚,其舅父是当今尚书左仆shè,位高权重。而当今朝堂太师与太尉两党对立,尚书左仆shè苏霄乃是太师党的支柱之一。京兆尹隶属太尉一系,为恐有抹黑其舅父苏大人的嫌疑,两派便很默契的选择了相对中立的大理寺还审理此案。案件报到大理寺时,从主簿、丞、正到少卿,皆不敢专断,无奈之下便直接送到了新任大理寺卿辰宣手中。
辰宣从外放回京之后,一直没有偏向任何一方,在两党夹缝中生存。然而在今hūn刚升任大理寺卿时,就因为一桩杀人案开罪了太尉一系的一位高官,令他在朝堂中已经举步维艰,如今若再因这个案子得罪这位左仆shè,恐怕就难有立足之地了。但是他生xìng耿直,若是要昧心判此子无罪,视这逝去的少女生命为无物,却也办不到。
“唉!”辰宣放下卷宗,深叹了口气。
转眼一月,今rì的辰府更是喜气洋溢,大早上门口便挂起了灯笼,府里上下脸上都带着喜sè,从卯时便开始忙碌,准备着晚上小少爷的满月宴。
据下人们说小少爷虽然才满月,但十分灵动,很少哭闹,即便是晚上醒了也是安静的睁着眼睛四处望,因此府里上下都很开心看着小少爷一天天长大。
rì入申时,仲夏的太阳还斜挂在天边,辰宣携夫人已经出现在门口,而孩子则是nǎi妈抱着跟在后面,睁大眼睛四处打量着。
“夫人,酉时开席,估摸着过一会客人就该到了。有几位夫人会来,你素来交好的几位也在其中,就辛苦你在后堂招待一下了。”
“老爷哪里话,素茹也是这个家的主人,理所应当的。”
“现在太阳还毒,你和孩子回后堂休息吧,一会我和管家招呼诸位大人。”
“好的,老爷,我先下去了。”
目送走夫人孩子,辰宣看了看门口悬挂的灯笼,不自禁露出了欣喜之情。但是想想晚上的宴席,又陷入了愁绪当中。
左仆shè外甥的案件,最终辰宣没能昧心而为,判其流放琼州。因为此案,太尉一系没少在朝堂上弹劾左仆shè苏霄本人,同时也影shè太师一系藏污纳垢。而太师一系则回击对参,搞的整个朝堂乌烟瘴气,皇上也大发雷霆,碍于律法颜面,给了苏霄一个管教不严,罚俸半年的罪责。虽然罚的颇轻,但是却弄得左仆shè大人灰头土脸,也让太师党失了面子。
往后的这段rì子,作为案件主审的辰宣,没少受太师一系的排挤和白眼,辰宣只有眼观鼻,鼻观心的忍了下来。太尉党见辰宣与太师党隔阂已深,试图趁机拉拢他,但也被他拒绝了,更让其在朝党上举步维艰。
“秦大人来贺!”正在辰宣思考间,管家喊声响了起来。
“哎呀,秦兄,你今天可是第一个。”辰宣见了来人,大笑起来。
“辰兄,我们可是同科,理当早来。”
原来此人叫秦源,辰宣同科,一直留京,没有外放,如今是吏部考功郎中一职,官阶从五品。官阶虽不高,却监管武官员考绩,职责颇重。他也是太师一系,但其为人还算正直,又是同科,所以两人私交尚可。
“来,秦兄,里面请,我们可是有段时间没聚了。”
“辰兄你是太忙了,大理寺可是九寺之重,总理冀京刑狱,不同往rì了。”
“秦兄别取笑我了,你又不是不明白我现在的处境。”
“好,好,是我的不是,今天是个喜庆的rì子,不提这些。”
“太傅孟老大人到!”管家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听见这个声音,辰,秦两人赶紧快步走了门口,只见门口一个素袍,发须皆白的老人正从轿中出来。
“老师。”两人行了一礼,齐声道,完了各自上前一步,扶住了老人左右手。
“老师,您怎么亲自来了。”
“呵呵,我的学生为人父了,做老师的当然要来道喜。”
“您身体重要啊,派个人过来,做学生的就很满足了。”
“我这身子骨我自己知道,趁还能走动,多看看你们,看看你们的晚辈,再过几年怕是没机会了。”
“老师您可是宏德之师,必定会长命百岁的。”秦源赶紧接了一句。
“悟贤这嘴上的功夫可是没落下,奉颉你该多学学。”
“呵呵,呵呵!”秦源干笑了两声,不敢说话了。
“好了,我们进去吧,站在门口堵着路可不好看。”
说完,便在辰宣两人的搀扶下走了进去。
“杜大人来贺!”
……
……
陆陆续续的,六省九寺的大部分官员都相继到了辰府,见孟太傅已经座在了正堂上,都恭谨的叫声孟大人,或者老师。
当今太傅孟昶,虽然年事已高,且不管朝堂之事,但毕竟是当朝三师之一,德宏望厚,受人景仰,其学生也是遍布九州,因此大家见他早到了,也不敢放肆喧哗。
夜幕渐渐降临,酉时三刻,道贺的官员差不多座满了正堂,宴席也正式开始。
各自落座,作为主人的辰宣第一个起身端杯。
“感谢各位同僚光临寒舍,庆祝小儿满月。这第一杯酒,敬当今圣上,愿圣上万岁,社稷安康。”
“敬圣上!”众人附和,一饮而尽。
“这第二杯,敬在下恩师,太傅孟大人,其德行当为当世之表率,我等学习之楷模。”
“敬孟大人!”孟昶也起身,没有推辞,受了这一杯酒。
“这第三杯,敬诸位同僚,感谢来贺,祝各位步步高升。”
“也敬辰大人!”众人又一饮而尽。
三杯饮尽,宴席开始,各自开始喝酒攀谈起来。
辰宣从头到尾敬了一番,又回到席首,和孟昶聊了起来。
“小儿刚出生,学生只起了个rǔ名叫昊儿,还没来得及起正名,还望老师赐名。”
“嗯,这正名吗,夏天出生,rǔ名占了昊字,洛字如何,辰洛?”
“辰洛,辰洛,多谢老师赐名,我替洛儿谢过恩师。”
“哈哈,老头子一个,能给晚辈出点主意就知足了。”
笑语间,nǎi妈从后堂把小孩抱了出来,他依旧如往常般安静的看着四周。
“诸位同僚,这就是小儿,刚才蒙恩师赐名,起名辰洛,rǔ名是我自己想的,夏天出生,叫昊儿。”
“辰大人得子如此灵动,怕rì后会与我们同朝为臣啊。”见小昊儿眼珠乱转,众人相继夸赞道。
“各位大人缪赞了,小儿才满月,鹄雀难断,rì后怕是要诸位大人多照料。”
“应该的,应该的……”
“哼,好一个昊儿,怕是所图甚大吧!”
一个突兀的声音想起,众人回头,却见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全身盔甲的将军一齐出现的门口。
“苏大人,蒙将军!”大家都认出了来人,只是这苏大人便是前不久因外甥杀人案被罚俸半年的尚书左仆shè,与辰宣嫌隙颇深;而这位蒙大人是羽林军统领,负责冀京防卫。两人整装出现在门口,众人为之一愕。
“苏大人,蒙将军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请入席,下官自罚三杯。”
“辰大人,酒恐怕是喝不了,我是来代皇上来送礼的。”
“皇上?”辰宣十分惊讶。
“辰宣接旨!”苏霄从后面人手中拿过圣旨,举起喊道。
“臣接旨。”辰宣率先跪下,后面的诸官也跟着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大理寺卿辰宣,任雍州长史期间,勾结西戎,叛国投敌。蒙受圣恩回京履任大理寺要职,仍与西戎互通有无,意图谋反,罪无可恕。现命尚书左仆shè苏霄查抄辰府,羽林军从旁协助,凡辰家能言者以上,尽皆入狱受审。主犯辰宣押入天牢,等候发落。
钦此。”
旨宣读完毕,喧哗声四起,显然都被这突来的圣旨吓的不轻。
“来人,锁了。”苏霄看着跪在地上发愣的辰宣,讥笑道。
“慢!”却是太傅孟昶出了声。
“孟大人!”苏霄虽然倨傲,但见了这位元老,也微行了礼。
“孟大人要给辰宣求情吗?”
“我相信奉颉的为人,不可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我定会禀明圣上,祥查此事。”
“圣旨已宣,相信孟老大人也不敢抗旨吧,至于是非黑白,会查清楚的。诸位大人请速速离去,今晚辰府将被查封,羽林军严守四周,辰府之人许进不许出。”
林军领命,众人也纷纷散去。
“老师。”辰宣仿佛此时才缓过神来,抬起头叫住孟昶,双眼如死灰般暗淡。
“苏大人,圣旨上说能言者以上,相信小儿才满月,应该不在此列吧?”
“哼,这是圣上念你小儿尚幼,不忍伤天和,法外容情,你该谢恩才对。”
“臣谢圣上恩典。”辰宣淡淡的说了一句,又转头看向孩子,辰洛还是安静的睁着双眼,看着这一切发生。
“老师,求您代为照顾小儿。”辰宣又向孟昶跪了下来。
“奉颉起身,不必如此,我相信你是清白的。你放心,在查审期间我一定会帮你照顾好昊儿,同时我也会面见圣上,申诉此事。”
“谢老师,有您照顾昊儿,我就放心了。”
辰宣从nǎi妈手上接过孩子,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又摸了摸他的头,不舍的将他交给了孟昶。
“老师,带着昊儿走吧。”
孟昶接过孩子,看了看辰宣,摇摇头,深叹了口气,转身而去。
辰宣眼睛跟着他离去的身影的,目光始终定在孩子身上,眼泪不禁的流了出来。或者是习惯使然,或者是感受到了父亲的凄楚,辰洛这时回过头看向辰宣,其乌黑,灵动的双眼之中,似乎透出一丝迷茫,一股伤感,随着其远去渐渐消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