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童们越过东边的树林,正要踏上官道的时候,忽然从西南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声。他们纷纷勒住牛缰绳,手搭凉棚向后方去,只见一队穿着土黄sè军服的士卒押着十几辆囚车,迎着夕阳迤逦而来。见到是囚车,孩童们都露出习以为常的神sè,掉转头加快速度向村落而去。
不久之后,囚车队伍来到了这片林子前面,缓缓停了下来。
押送囚车的士卒有五十几人,为首一名汉子眼如铜铃,虬髯满脸,左边眉角下方还有几道刀疤,看上去十分凶恶。这汉子身穿黑衣,外面罩着陈旧的皮甲,骑着一匹灰sè的驽马,腰间斜斜挎着一把刀。其他士卒都穿着土黄sè的衣衫,除了站在中间两辆囚车上的四个人身背弓箭之外,其他人都拿着普通的长矛长枪。
黑衣汉子看了看远处的河面,大声嘀咕了一句:“nǎinǎi的,终于到桑干河了!”手里拿着马鞭跳下马来,对后面招了招手,“三儿,去打些水来,渴死俺了!”
一个黑黑瘦瘦的少年闻声跑过来,从马背上取下一只牛皮水囊,向河边方向走了几步后,回过头指着远处的村落疑惑地问道:“舅父,为何不去那边歇歇脚?”
黑衣汉子虚踢一脚,没好气地喝道:“恁多屁话,还不快去!”
黑瘦少年撇撇嘴,拔腿向河边跑去。
身后一人走了过来,看着少年的背影嘿嘿一笑:“江老大,又对小三儿呼来喝去,不怕回去后你妹子寻你是非?”这人个子很矮,却显得很敦实,袒露的胸膛上露出了几撮黑毛,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里面充满了狡黠之sè。
黑衣汉子偏过头,斜瞥了对方一眼:“胡六儿,你懂个鸟!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就是因为去村子里找吃的,才被……”说到这里,江老大似乎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对后面几个人大喝一声,“你们几个憨货,不跟着去打水,等着俺伺候你们呢?”
胡六儿看着嘻嘻哈哈跟在小三儿身后去打水的几名同伴,又看看远处村子里的炊烟,心头十分疑惑——这一路行来,除了在驿站歇脚,其他时候只要附近有村落,江老大都会拿出县里开出的牒扯虎皮拉大旗,向那些百姓讨要食物饮水,为何一进入涿郡地界就坚决不许去村子里了呢?有现成的热水热食为何要吃干饼子,不妨稍后悄悄去弄些来……想到这里,胡六儿眯缝着眼看着远处的炊烟,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
江老大明显看出了对方的心思,手中马鞭虚抽一鞭,指着胡六儿的鼻子喝道:“胡六儿,你这憨货若是敢不听俺的话,小心鞭子不认人!”
胡六儿赶紧讪笑道:“哎呦,俺的个老大哎,小的哪敢啊?”接着稍稍凑过来一些,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询问了一句,“老大,为何一进入涿郡,你就怂了?”
“放你娘的屁!”江老大脱口骂了一句,看着胡六儿鬼鬼祟祟的目光,知道若是不说点什么,这个心眼颇多的家伙难免会给自己弄点麻烦出来,于是也压低了声音,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胡六儿听了一半就瞪大了双眼,听完后咽了口唾沫,期期艾艾道:“老大,那位少将军也太跋扈了吧,你都拿出县里的牒了,他还把你暴打一顿?”
“你懂个屁!”江老大似乎有些牙疼的咧咧嘴,“别说俺只是一个小小的清河郡兵队正,就算当时是郡守大人在场,只怕那位少将军也是说打就打!”
胡六儿惊呼一声:“刺史大人他也敢打?”
“吵吵个甚!”江老大见周围的手下都望了过来,不满地瞪了一眼胡六儿,“涿郡大总管深得当今圣上信赖,手握数万jīng锐天节军,又极为护短,谁敢轻易得罪?数月前圣上第三次征讨高句丽的时候,那位少将军随父征战,也立了不小的功劳,据说圣上还当众赏赐了一柄宝剑。如此人物,就算把郡守大人打了,只怕大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那位少将军最是痛恨欺压百姓,在涿郡名声极好,上次又确实是俺们错了,故而俺挨打也是应该的!”
胡六儿听到这里诧异地看着江老大,什么时候有仇必报的头儿这么好说话了,挨了打还为对方开脱?
江老大摸摸大胡子,举起一根手指讪讪道:“一招!那位少将军只用了一招,俺就倒下了!实在是生不起别的心思啊!”
胡六儿缩缩脖子,他和江老大是生死兄弟,自然知道老大的能耐,等闲十几个壮汉近不了身,岂料竟然被那位少将军一招击倒!由此可见对方武艺是如何的高明,而且听起来为人甚是跋扈,若是见到这少将军的话,自当有多远躲多远才是!
这时小三儿等人已经打来了水,江老大接过水囊,从包袱里取出几块干饼和两只小碗,向着中间一辆囚车走去。
这辆囚车上关押着一个低垂着头的灰衣汉子,身材极为高大,以至于不得不半弯着腰,以便适应双手上紧锁的木枷。他身上的衣衫已经破烂不堪,头发胡子杂乱的绞在一起,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
听见脚步声灰衣汉子抬起头来,看见是江老大,微微点了点头。
江老大让站在囚车上的两名弓箭手也去吃食饮水,自己跳上车子,把一块饼子递给了灰衣汉子。
灰衣汉子嘶哑着道了声谢,有些艰难地偏过头,看了看后面那辆囚车。
“三爷只管吃就是。”江老大倒了一碗水放在囚车上面的板子上,拍了拍灰衣大汉的肩膀,拿起东西跳下车子向后面那辆囚车走去。
这辆囚车上关着的是个孩童,头发披散开来,只露出一双小鹿般的大眼睛,许是因为年纪小的缘故,双手并未被锁在木枷里。此时见江老大走过来,孩童扯了扯破烂的衣襟,半蹲着抓住栅栏,用清澈无比的目光看着他。
车上两名弓手见江老大过来了,笑着打声招呼,也跳下囚车向树林边上的同伴们走去。
江老大一屁股坐在囚车上,笑眯眯的倒了小半碗水伸到孩童唇边:“先喝口水再吃东西,免得噎到了。”
“多谢江大叔!”孩童声音柔弱的道了谢,就着江老大的手,咕嘟咕嘟一口气把水喝了个干净。
“好孩子!”江老大夸奖一句,把手中的面饼都递了过去,“快吃吧!”
孩童再次道了谢,接过面饼啃了起来。
江老大倒满一碗水放在栅栏边上,用粗糙的大手揉了揉孩童的小脑袋,然后抓起水囊跳下车子,走到前面那辆囚车边上,坐下来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
小三儿带着几个人,给其他囚车上的人犯每人发了半个黑馒头,走过来递给江老大两块饼子。
江老大接过来,摆了摆手让小三儿离开,几个大口啃完一块饼,喝口水打了个饱嗝,然后抬头对灰衣汉子道:“三爷,马上就到地头了,俺只怕不能再照顾你们了!你是好汉子,可惜了!”
灰衣汉子惨然一笑:“有甚可惜的?俺家破人亡,早没了苟活的想头!”接着叹了口气,偏过头看了看后面囚车里的孩童,语气悔恨中带着浓浓的悲怆,“只是小丫儿可惜了,才十一岁啊,俺当rì过于鲁莽了,害人害己啊……”
江老大也看了看后面囚车里的孩童,长长地叹了口气:“三爷不必太过担忧,或许另有转机呢!”
灰衣汉子再次惨然一笑,把手中未吃完的半块饼放在木板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江老大摇了摇头,跳下囚车一边啃着面饼一边向树林边上走去。
胡六儿大步迎了上来:“老大,太阳都落山了,今晚难道就歇息在荒郊野外不成?莫如俺去下村子里,和那些村民们好好说说?”
江老大摆了摆手:“不必了!从这里向前十五里,有一家驿站可以借宿。让兄弟们继续赶路吧!”
“喏!”胡六儿答应一声,挥着手大声喊道:“兄弟们,前面有家驿站,热水热被窝等着俺们呢,都起来继续赶路!”
这些郡兵们原本以为今晚会露宿野外,正坐在地上唉声叹气的时候,忽然听到这个好消息,纷纷嬉笑着爬起来,簇拥着囚车继续顺着官道向前而去。
囚车过去之后半个多时辰,天sè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轮皎洁的下弦月已经挂在了天空中,附近村子里也点起了处处灯火,如同夜空中的繁星般闪烁个不停。这时官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支十几人的马队从南边飞速而来,很快就到了树林前面,为首一人抬手止住了队伍,举目向村子里望去。
这人骑着一匹枣红马,一身黑sè劲装,就连脸上也蒙着黑巾,腰间悬挂的宝剑长达五尺,样式比起此时的普通长剑来说有些怪异。黑衣人看了一会儿村落,对身侧一人做了个手势。
这人也是一身黑衣,点点头后带了两个人,策马向村子里赶去,很快村落里就传出阵阵犬吠声和喧闹声。不一会儿时间,三人策马赶了回来,当中先行的黑衣人身子微微前倾,小声向为首的黑衣人说了几句话。
黑衣人看了看前方夜sè下的官道,抬起右手向前一挥,这支骑兵小队再次向前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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