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血战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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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旭rì当空风渐起,刀光剑影血淋漓。

    秦阵前排,壮士竖起大橹,排成盾墙,巩固着坚固的防御体系。架上长矛,摆成枪林,展现着锋锐的凛凛杀机。西秦猛士并不缺乏应对骑兵的经验。他们深知,或许骑兵将松散的步兵阵一冲而垮,但面对严丝合缝的盾墙枪林,唯有向两翼迂回。

    无关勇气与决心,战马通灵,能在战场上主动回避箭矢和刀枪,自然也不会愚蠢地撞向刀枪自寻死路。

    他们等待着,等待着马蹄声的渐渐放缓。然而,将全身隐于盾后的他们没有看到,敢死营所骑的马匹双眼都蒙上了黑纱!

    尽管不时有战马把持不住平衡倒地,尽管不时有骑士们相互撞击而纷纷落地,可在皮鞭和钢刀的催动下,战马还是疯狂地向着未知的方向进行着绝望的冲锋。

    “嗖嗖嗖”漫天箭雨猛然从秦阵中腾起,有如乌云压山,向着敢死营砸去。

    顿时,死伤狼藉。单薄的布衣无法抵挡锋利的箭头,蒙上双眼的马匹也无从回避那死神的咆哮。

    “杀啊——”

    蔡良确高喊着,连人带马向着秦阵狠狠砸去!

    “嗤——”拒马枪穿透了战马的脖颈,巨大的冲劲沿着枪杆向持枪的三名秦军袭去。

    “嘿——”枪杆底端抵着地面,关西勇士稳稳地架住了那数丈长的拒马枪。当他们稍稍喘了口气,却发现一个身影撞入阵中。

    蔡良确口衔单刀,双腿一蹬,从马上跃起,避开枪林,攀住橹盾的上沿,一个翻滚,撞入阵中。

    刀光一闪,持盾者倒地,大橹轰然倒地。连绵的盾阵打开了一个缺口。

    跨出一步,左劈,蔡良确劈翻了一名愕然发愣的士卒。

    “嗤——”两把短矛捅入了他的脏腑,他松开持刀的右手,夹住刺入他身躯的短矛,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放声大吼。

    “啊——”血液不住流淌,不知何处涌出巨力,他咬紧牙关再撞一步!

    两步了!

    “嗤嗤——”矛尖透体而出,在阳光折shè下发出异样的妖红。他瞪大血红yù裂的双目,狠狠地将拳头向对方砸去。

    对面那个年轻的秦国士兵硬生生受了他一拳,半边脸青肿起来,吼叫着用力将短矛拔出。

    血液喷涌而出,他全身的力量仿佛耗尽,再也无法迈出短短一步!

    “再来——”他绝望地嘶吼着。此刻背上被狠狠地被两支马蹄踏上,脊椎发出碎裂的咔嚓声。他借着这股劲力,带着前方两名秦军,向前砸去。

    第三步!

    身后的战友借着这一跃之势,连人带马向着纵使砸去,要用血肉铺出那第五步、第六步。

    他双臂颓然下垂,膝盖弯曲,跪倒在秦阵之中,剧痛而扭曲的面庞狰狞。

    蔡良确,阵亡秦帝五百步前。

    左右并肩而立,每排二百健儿。前后相距一步,每列五十。是为秦赫赫有名之万人方阵。

    今rì在赵骑决死突击之下,仿佛有渐渐有动摇之势!

    “前二十排,两翼稳住,不得妄动!后三十排,zhōng yāng集中。哪怕用人墙,用尸体也要堵住他们!”前军指挥高声呼喊。

    “顶住,顶住,后退一步,杀无赦——”底层将佐高呼。

    赵骑不在意自身惨重的伤亡,也不在乎能否击毙眼前之敌,他们仿佛是末路的野兽,正在不顾一切地向前推进。一波、两波,数十排的骑兵如háo水般向着秦阵涌入,搅乱着秦阵严整的阵型。

    然而,秦人固有的顽强使他们在将佐的指挥下死死地堵住可能的缺口。犹如海边礁石,纵使惊涛拍岸,犹自岿然不动。

    箭光一闪,一名大呼酣战的曲长捂着喉咙倒地。

    箭光再闪,持刀悍勇的军司马血溅沙场。

    箭光三闪,副将手中的指挥旗无力落下。

    第十排,突破!

    二十排,突破!

    三十七排,突破!

    四十五排,突破!

    前阵的调度渐渐混乱,而过于拥挤的阵型也阻滞着两翼对阵中的援护。在亡命突击之下,赵国敢死营几乎就破阵而出!

    “死——”前军主将坐镇底线,双手挥动长戟,将一骑连人带马劈飞。

    “高长庆在此,何人破阵?”秦将高呼。身旁亲卫挺身而前,护持着秦将向敢死营反冲锋。

    张仲康拔刀,呼喝着,尽管战友寥寥无几,尽管他手中的单刀根本无法破开对方身上的重甲,可他的战意亦是毫无逊sè。

    两马相交,高长庆的长戟刺入他的腹部,可他的弯刀也砍中了对方胯下战马。高长庆不得不松手,在战马倒毙之前从马上跃下。

    张仲康倒拔出插在腹部的长戟,任凭血流如注,使出最后的力气向前掷去,砸倒了最后一个挡路的敌人。

    “多谢,义凌必不负所望!”身后一骑纵马而过。

    “哈哈——”张仲康大笑三声,气绝而亡,此处距秦帝四百步。

    李义凌透阵而出,血染战袍。回首四望,身旁不过五骑,还有不少战士丧马陷入敌阵,正在亡命搏杀,已顾不得。前方两百步外,正是秦国中军,此间再无阻隔。他笑了,扯开了蒙住战马的黑纱,抽出背上的三支长箭,衔在口中,双目透过重重人群,直视那玉辇之上扶轼觇视战局的李默。

    他要干什么!李默的侍卫们马上反应过来,不能冒一丝风险!持盾的侍卫涌向驾前,高举着手中的半身盾牌,在君王和敌人面前架起一道铜墙铁壁般的盾墙。

    “迸——”,第一箭。粗粝的弓弦扯动着,发出刺耳的噪音,锋利的箭矢呼啸着向前shè去。那箭矢无视距离的遥远,向着玉辇奔袭而去,仿佛雷电撕裂着长空,要带来恐惧与毁灭!

    “迸——”,第二箭。刹那之间,李义凌再次开弓。那响亮的弓弦震动声,仿佛是神shè将军在战场上咆哮着,高呼着必胜的信念!

    那普通力士哪怕用上盏茶时分都未必能拉开的劲弓,被他再一次役使。吱嘎吱嘎的声音响起,不过,这不仅仅是弓身发出的痛叫,更是他全身,特别是手臂肌肉与骨骼发出的哀嚎!歇歇吧,他仿佛能听懂全身每一处肌肉的恳求。

    再来!他在心中嘶吼着,仿佛命令那些早已阵亡的麾下士兵一样,命令着自己身上每一份肌肉,压榨出每一丝jīng力,五脏六腑,四肢百窍,一切的一切,仿佛就是为了今天这一箭!

    “迸——”第三箭,凝聚着他最后心力,凝聚着敢死营最后一点血肉的第三箭,稳稳地沿着李义凌所算计好的轨迹滑去。

    他右手鲜血直流,无力地垂下,任凭弓落于尘土。双眼不去看那瞄准了他的三排硬弩,也不费心躲避,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玉辇前方。

    第一箭,有些偏低,角度刁钻地shè入了举盾侍卫腿甲缝隙间的膝盖。这名侍卫痛叫一声,下意识地将半身盾牌下移。

    第二箭,shè入那名侍卫惊恐的左眼,余劲带着那健硕的身躯仰天栽倒,露出了被他掩护在身后的秦帝李默。

    第三箭,透过盾阵的缺口,向着李默的面庞直指而去。李默眯起豹眼,死死地盯着那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箭矢,心中的怒意蓬勃而起。

    “嘶——”李默捂住右颊,那第三箭终究是略偏了些,除了给君王右颊上带出一条长长的伤口,让君王品味了一番生死之间的恐怖,并没有达成它的创作者心中的期盼。

    而此时,中军阵那早已预备完了的弩阵,已将弩箭劲shè而出,尽情地宣泄着君王的愤怒。

    “哧哧哧——”数十支弩矢穿过李义凌的身体,连绵不绝的弩箭将他掀飞,让这位当世箭神尽情品味了机簧之力,而后悠悠地落于尘土。

    李义凌喃喃自语:“猛士死于战场,幸甚,幸甚。”双目呆呆地望着天空中自在飞翔的大雁。

    敢死营统领,原御林卫将军,落雁将军李义凌,于秦中军一百五十步处,没于尘土。

    “小辈儿,安敢如此!”李默推开搀扶的侍卫,走到玉辇前,大声呵斥着:

    “高万钧何在!”

    “麾下在!”一个身穿白甲,头戴虎头盔的将军应声而出。

    “前军与中军之间的空隙太大了,足够骑兵再次加速。带上你的虎步营,给寡人堵上去。”

    “诺!”声音劲朗而坚定。

    “传令魏度明,让禁卫骑军上马,随时准备援护虎步营右翼。”

    “诺!”

    “寡人之命,天授也。今rì寡人在此相候,何人胆敢逆天!”李默拔出佩刀,语带狰狞。

    “君上,您的伤口……”

    “无妨,”李默冷笑,“你以为,姬隆的手段就这么点吗?”

    说着,李默远远地看了眼满身箭矢犹如一只刺猬的李义凌,向着骑马护卫而来的姬鹍,扬鞭指道:

    “那是何人,尔可识得?”

    姬鹍叹了口气:“落雁将军李义凌,前御林卫统领。”

    “那个号称北赵步卒第一的御林卫?”

    “是。不过,当然比不过大秦的虎步。”

    李默笑了,牵动脸颊的伤口,这笑意有些狰狞:“未必。如果是此人带出的兵,说不定尚可一观。”

    前军,高长庆正在极力重整被扰乱的阵型,可此时,一阵阵急促而厚重的马蹄声打乱了他的思绪。他抬起头,仿佛看到一片黑云向着秦阵压来。他揉揉眼,阳光肆虐,可却没有给他带来一丝安慰,因为他看清楚了,那是一群骑黑马,着黑甲的骑士;因为他知道,这些骑士比起方才的敢死营,数量更多,装备也更jīng良;因为他还知道,那个纵横草原的柔然弓骑给他们的这些宿敌起的名字——幽燕铁骑!

    高长庆咆哮着,尖叫着,想要尽力鼓舞起那业已低落的士气。然而,他也明白,一切都是枉然。也许这些府兵或许还可以一拼,但绝不是现在,士气低落,阵型混乱,没有半分阻止他们的希望,因为:

    幽燕铁骑,他们身上的铠甲并不是纯由铁质,然而仅有的几处铁片,却很好地掩护住几乎所有的要害;

    他们手中的武器不成体系,然而那些杂七杂八优劣不一的铁制品,却都饱尝过**与鲜血;

    他们兵员素质参差不齐,不少人武艺甚至十分粗糙,然而却都是身经恶战存活至此刻的猛士。

    他们是赵国哪怕武百官公卿贵族吃糠咽菜都舍不得过多裁撤的赵国支柱!

    铁骑入阵,他们席卷着、咆哮着,掀起阵阵血雨腥风。满身漆黑的骑士仿佛是冥府的使者,挥舞着手中的刀枪斧戟,收割着尘世间虚妄的生灵。

    倔强的秦军三三两两相互支撑,却瞬间又淹没在黑sè的死亡旋风之中。

    高长庆紧紧握住手中的长戟,纵使他一身武艺大半在马上,此刻他也要尽最后一份力量组织对方的冲锋。只要他还活着,他就是秦前军的最后一道防线。

    近了,更近了。他看清了那一马当先的骑士,那名身穿重甲,手持两刃斧,肆意杀伐的对手。对方也仿佛看到他,从他右翼加速而过。他看准时机猛然一刺——

    “当——”火光四溅。连人带马高速而行的巨力,将他掀入半空。锋利的斧刃轻而易举地破开了他柔软的腹部,在半空中洒出一蓬血雨。

    那人收回两刃斧,神sè凛然,纵马快奔,傲然喝道:“今rì斩李默,挡我者——死!”

    “斩李默!斩李默!”身后骑士齐声高呼。

    秦前军主将,高长庆,战死!

    幽燕铁骑,破前军!

    秦中军。

    李默冷笑:“什么样的玩意都说要杀寡人,当真大言不惭。这世上要杀寡人的多了,也不在乎那一个。姬小子,那人你可认得?”

    “好像是北疆薛其铛……”姬鹍语调有些犹疑,尽力回想起那郑王婚姻上的一面之缘,“我并不是很了解此人,难以确定。”

    头戴亮银盔,身着白袍甲,持盾挥长矛,三千如一人。

    虎步营呈锥形之阵,驰入战场,当道而战!

    高万钧直立于锋头,看着疯狂涌来的幽燕铁骑,用力扯下面罩,冷冷地说到:

    “幽燕铁骑的诸位,大秦虎步营在此,还望——指教!”

    说罢,嘴里咬上一只哨子,左手提盾,右臂持矛,眯紧双眼,看着那薛其铛挥舞着两刃斧,奔杀而来。

    “吁——”悠长的哨声响起,虎步营的战士们半蹲身子,前后相抵。

    “迸——”薛其铛反手一斧头,狠狠地砸在高万钧的盾牌上。高万钧晃了晃,压抑脏腑间泛上的异感,抖了抖发麻的左手。而右手锋锐的矛头未动。

    赵骑也许是摄于虎步营威名,没有硬冲其阵,而是全军一分为二,沿着虎步营两翼掠去。

    “迸——”好像是一把锤头砸来。“迸!”是一柄大刀。“铛——”是一柄长枪。无数的骑士从他两侧掠过,随手甩给他一刀,而骑兵的高速与连绵不绝的队伍,让他仿佛陷入无穷无尽的武器之阵,仿佛是独自一人在面对整只骑兵。

    不只是他,每一个阵型最外围的虎步营都有这种感觉,他们苦苦地持着盾牌,等待着,等待着某个发起反击的命令。

    “吁!”短促的哨声倏尔响起,凄厉的音调仿佛意蕴着杀伐。

    “唰——”虎步营亮出了獠牙,长矛平刺,其密如林,虎步营两翼瞬间成了修罗地狱,无数幽燕铁骑不是身中数矛便是坐骑被刺,翻身落马,哀嚎着陨落于猛虎的利齿。

    “吁——”悠长的哨声响起,内侧的士卒从缝隙中顶上,遮起盾牌,掩护着方才全力刺击的战友退入阵中。顶过了最凶险的第一波冲击,高万钧也乘势退回了阵中,专心负责号令。而最内侧的士卒也有序地向外围移动,准备随时接站厮杀。

    可怕的是,整个过程细致而jīng确,每个士兵都明确自己的位置和行动,即使有人阵亡,造成缺口,在低层军官的临时调度下也很快被填补。刻板、jīng密、一丝不苟,这只军队是秦地民风最纯粹的化身。

    “吁!”再次出矛,血sè四溢!

    “吁——”换人,持盾。

    一长一短的口哨声仿佛催命符般,指挥着虎步营犹如一架jīng准周密的杀人机器,沿着略显呆板的节奏,不断地给幽燕铁骑放血,打算硬生生地耗死这只jīng锐之师!

    “迸——”高万钧捂住右肩,锋利的箭矢透过铠甲,刺入他的肌腱,使他无力握矛。他回头望去,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将嘿然而笑,指挥着在右翼幽燕铁骑从阵中底角杀入。

    “这盾矛之阵固然犀利,然而左手持盾则右翼薄弱,纵使右翼士卒侧身而立,可底角还是无法遮掩的缺陷。如此明显的缺陷,又岂能瞒得过老夫这久经沙场的老将?”那人喃喃自语,“莫非是老夫在北疆呆了太久,中原之人都忘了薛思欢的名号吗?”

    底角被攻破,阵势有些混乱。盾阵不可恃,右翼的士卒纷纷放下长矛,抽出护身的钢刀对敌,而左翼的士卒依然坚持原先的步调,转换之间不由得晦涩起来。薛思欢又不停指挥着赵骑向阵中奔袭,打算先击杀他高万钧,彻底扰乱虎步营的调度。

    面对这逆转的局势,纷乱的战事,高万钧仰天大吼:“禁卫骑军何在!何以右翼无护!魏度明,误我大局!”

    此时魏度明亦是满脸决然之sè,他不是不明白擅自违逆君上指令,陷友军于险地的罪责有多大。只是此刻他有足够的理由,迫使他不得不“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一回:

    那只从虎步营左翼掠过的幽燕铁骑,没有过多地纠缠,直接向着君上奔杀而去!此时君上身边出了少许贴身护卫之外,就是些僧兵和步兵!一旦有所差池,那后果……

    他强行调整了行军的方向,对准左翼那半只赵骑残兵,以优势兵力碾压过去。他以为将之聚歼不过是片刻之劳,还可以及时回援虎步营,然而他错了。

    薛其铛侧过身子,避开刺来的长矛,两刃斧斜劈,劈碎了盾牌,余力未消,带出一道流血的伤口。同时毫不犹豫的扎进了禁卫骑军群中,身后是同样决然的幽燕铁骑。刹那间,喊杀震天,长枪巨斧来往不绝。

    他的确错了,至始至终薛其铛都没有任何保存实力的想法。他的任务是不顾一切代价,杀入秦中军,无论多少敌军阻击,他都只是一一击破而已。他固执地坚信自己的两刃斧、他手下士兵的悍勇。而魏度明所带领的秦禁卫骑军纵使再jīng良,也不可能在一次对冲中将他们全歼。可惜,魏度明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嗖嗖嗖——”硬弩齐发,夺命的箭矢排shè而来。

    薛其铛挥动两刃斧,磕飞了弩箭。尽管身后将士纷纷落马,可他不为所动,依旧纵马长驱。在他眼中,世间仿佛只剩下他与那站立于玉辇之上的李默二人。

    “君上,撤吧!”侍卫们慌张的催促。

    “敢言撤者斩!”李默抽剑,怒视众人,“寡人身为主君,行止为三军之魂,进退为三军之胆。尔等怕死耶?”

    “君上既出此言,吾辈岂不敢效死!”僧兵们怪叫着迎了上去,只留下法癫一人,一边掂量着金刚杵,一边斜着眼望着薛其铛挥砍的英姿。

    “李默,受死!”两刃斧蹚出一条血路,劈飞无数僧侣光秃秃的头颅,他纵横军阵,仿佛无人能敌!

    “嗖——”巨杵袭来,他举斧相迎。“铛——”两臂一阵酸麻。

    “嗖——”又一只金刚杵,砸中他胯下健马。“嘶——”身披重甲,久经沙场的战马发出哀鸣,扑腾着翻身倒地,掀翻了背上的骑士。僧兵们兴奋地高吼,扑上去围杀那冲阵的勇士。顿时,薛其铛仿佛就被僧兵的黄袍所淹没。

    “撕拉——”血光飞溅,成群的身躯委顿倒地。只见薛其铛持着双手重剑,用力地劈砍遮挡着,赢得寸许生机。过于沉重不利步站的巨斧被他弃于一旁。

    “那员大将,可敢于洒家一战!”法癫狂笑着,倒拖水月禅杖,脚步如飞,奔杀而来。地面被犁出一道长长的划痕,仿佛划定了生死之间的界限。

    “休伤我兄长!”一名赵骑侧翼袭来,手中烂银枪去势犀利,以一化三,向法癫连环刺去。

    “哈哈!”法癫倒退一步,架起禅杖,举重若轻地荡开了这必杀一枪。人马交错之际,迅雷之间,禅杖斜劈,砍翻了马匹的后腿。

    那骑士揉身跳下,双手持枪,那一点银芒化成漫天梨花,虚实之间,杀机频现。

    “乒乒乓乓——”法癫挥动禅杖,看似大开大合,配合着他忽前忽后的步伐,天衣无缝,挡下了所有的杀招。反手运足力气,高举禅杖正劈而下!

    “破——”

    骑士无奈,平举长枪硬挡。碰撞之际,只觉双足一颤,身陷寸许,双臂更是酸麻不已。尚未回气,只见法癫大笑,刹那间再次挥起禅杖,大喝:

    “破——”

    那骑士跪倒在地,双臂通红地仿佛要渗出鲜血,口中绝望地高呼:“大哥——”

    “再给洒家,破——”

    禅杖落处,枪断人亡。法癫左手摘下那骑士头颅,握着头发,右手持禅杖,立于杀场之中,放声高呼:“破军——”

    僧兵们听到,刹那间红了双眼,兴奋地同时大吼:“斩将——”

    法癫更为癫狂,远远地将手中头颅向着薛其铛掷去,高呼:“超度众生——哈哈”

    如痴如狂,如鬼如魅。揉身杀入幽燕骑阵,掀起阵阵血雨腥风,仿佛上古凶兽正饥不可耐,要择人而噬!

    法癫骁勇的身姿鼓动着秦人的斗志,仿佛掀起抵抗的风暴,狠狠地砸向来袭的赵骑。

    李默欣然,喃喃道:时局定矣!

    李松看了看姬鹍,笑道:“法癫之勇,可谓当世夜叉!”

    姬鹍以手扶额:“明明是杀戮狂徒,却还一身僧侣打扮。恐怕就是佛祖也看不下去。”

    “这你可就猜错了,”李松显然心情不错,扇动着铁骨扇,缓缓说道:“法癫师承灵空上人,是三散人的嫡传。再说,谁说和尚杀不得人?杀业非斩人,解脱众生,逃离苦海。”

    “哪来的歪理。”姬鹍苦笑。

    “君不见,赵君姬,弱冠立国统群英!”

    悠远的声音若隐若现,从远处传来,终结了李默溢在唇边的笑容。

    “君不见,白狼薛,草原驰骋破联营!”

    薛思欢大笑:“该把战场留给年轻人建功立业了!”瞥了眼狼狈不堪的高万钧,缓缓指挥着右翼的幽燕铁骑从虎步营阵中撤出。急速援救危在旦夕的薛其铛所部。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声音连绵,犹如海háo,一浪高过一浪。杀得兴起的法癫突然愣住,高呼:“调虎离山!”迎上了薛其铛不屑的冷笑。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李松面sè肃然,转身扔给姬鹍一把长刀。

    “弃我昔时笔,着我战时衿!”

    “姬鹍,这是当初你带到秦国来的随身利刃,我还给你。你不是说忠心于秦,誓杀姬隆吗?今天,证明给我看!”李松脸上展现出从未有过的严肃。

    “一呼同志逾十千,高唱战歌齐从军!”

    “拿着它,守护君上。我把君上托付给你,你若敢动半分心思,伤了君上一根毫毛,天涯海角,我与你不死不休!”说完,策马向前。

    “齐从军,净胡尘,誓平天下不顾身!”

    “我是君上长孙李松,是我大秦男儿的,不怕死的,跟我来!”

    “诺!”几百个低沉且坚毅的声音回荡着。

    “忍情轻断思家念,慷慨捧出报国心。”

    姬鹍拿着手中刀鞘,面sè茫然,喃喃自语:“父皇,连他们都愿意为姬隆走上战场,鹍儿难道真的错了吗?”

    “昂然含笑赴沙场,大旗招展rì无光。”

    “起来,起来,重新整队!”李松赶到虎步营阵中,翻身下马,抽出佩刀高呼:“虎步营的弟兄们,我李松亲自来守你们的右翼,只要李松还有一口气,就绝不让敌军再次从这里突破。”

    “怕什么,兄弟们。”高万钧捂住受伤的右肩,不住喊叫:“此时此刻,就让天下人明白,这天下第一强军,竟属何人!”

    “气吹太白入昂月,力挽长矢shè天狼!”

    “嗖嗖嗖——”箭雨腾空而起,向那零落不堪的前军袭去,两翼的步兵极力援护,可都被一一shè到在原地。鲜血再一次浸透了方圆数百步之处。

    “虎牢一战克洛阳,关陇雍凉次第平!”

    长枪如林,此刻缓缓平举,散发无穷无尽的杀机。大赵第三阵,赵五军,和着先帝所作之战歌,昂首入阵,持枪待战!

    “破波楼船出襄口,席地铁甲围金陵!”

    赵五军,实为一军三营二卫,虎贲营、shè声营、长水营、御林卫、东宫卫,常年戍守邺城附近。战兵不过万五千人之数。然每营可敌一军战力,故曰五军。其中尤以虎贲营战力冠绝天下,誉为天下骑兵之首。

    “扫平天下纵马驰,归来泰山封天地!”

    姬鹍低声相和,那熟悉的战歌仿佛带他回到了幼年,那父母未亡时其乐融融的场景。

    “父皇,人们都说赵五军中虎贲营是天下第一骑军,什么时候带鹍儿去见识见识?”

    “鹍儿,别打扰你父皇。虎贲营没有建制、没有营地、没有军饷,怎么带你去看啊。”

    “母妃,既然什么都没有,那如何算得了天下第一?”

    “虎贲营的战士从不固定,所有的士族子弟都是潜在兵员,这些胸怀故国的天之骄子、平rì里勤习弓马,善韬武。一旦你父皇觉得时局危殆,不得不启用这些未来的朝廷栋梁之时,便会让人唱着军歌,绕邺城三周。愿战者自会自备良马武器,高歌相和,从军征战。”

    “好厉害啊……”

    “哼,”父皇转过身来,看着母妃,嘲讽地说:“既无无缘无故的爱,有哪有无缘无故的忠诚?”

    “庶民朝拜铺万里,三呼万岁震山河。”

    这是父皇当年的豪情与壮志吗?这只天下无双的骑军是父皇最后的盟友。如今,带领他们冲锋的已不再是父皇,当年横扫天下的骑军也只能用来守护一方疆土。姬隆,戕害了父皇的**,却继承了父皇的天下与军旅。奈何,奈何!

    “虎贲作锋,shè声为影。二卫经邺城之变后,屡遭清洗,战力锐减。这六千jīng骑,五军二营,这可是姬隆难得的大手笔啊!”李松看着不断集结的前军,自嘲道,“尽管两翼的步卒没有受太大的损失,可胆气已丧,如何敢填到这中阵硬抗铁骑?”

    赵骑平举骑枪,阵型松散却相互保持着足够的距离。枪尖银芒闪过,刺进抵抗的秦卒喉头;枪杆一缩一放,自如地从尸体上抽回夺命长枪。暗箭袭来,一招“镫里藏身”,使利箭落空;反身骑shè,弓如满月,银光一闪,敌已落马。

    他们的突破犹如艺术般优美而犀利。是的,他们原本是养尊处优的衣冠士族,悠游度rì也定能位居庙堂。然而他们不甘于纨绔的命运,在长辈的督导下,同辈的相互激励下,他们骑健马,拜明师,习绝艺,通诗书。他们是天之骄子,坚信着自己为了荣耀与家族而战,可以无畏生死。无论力量、技艺、意志,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巅峰!

    秦前阵残兵,面对他们,犹如rì出冬rì,残雪纷纷而化。

    赵骑,过前军。

    虎步营再次举起盾牌,挥动长矛。此时的虎步营没有了早先的壮志,却多了几分倔强的坚毅。疲惫的士卒相互依靠,在绝望之中不懈坚持,犹如久经海浪拍击,犹未碎裂的礁石。

    两军交锋。

    长枪与长矛相互穿透,马上被挑飞的骑手,马下被撞翻、被穿刺的步卒,在这一刻咆哮着厮杀,宣泄着各自全部的生命与信念。是突破还是坚守,是占领还是守护?

    虎步营两翼渐渐被压制,不断回缩。五军稀疏而凌厉的阵势顺势而下,透阵而过!

    “君上,敌凌厉有余,势难持久。先撤!”李松在阵中高呼。

    “啰嗦,青峰,干掉他!”一名玄甲骑士不耐地吩咐着。

    “诺!”韦青峰弯弓搭箭,“嗖——”一箭袭来。

    “殿下!”一名护卫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了李松,自己却被长箭shè透胸口。细看此人,正是范成宜。

    “殿下,成宜尽职否?”范成宜气若游丝,问道。

    李松起身拿盾,没有回头:“侍卫之职,在于护主之命。你尽职。”

    范成宜含笑而终。

    “殿下,太危险了,您先撤吧。我等保证为殿下杀出条血路。”

    “撤什么,不撤。”李松猛然回头,狠狠扫视众侍卫。“我等多坚持一刻,此处放过去的赵骑就少一分,君上就多一分生机!危险,你等怕死吗?”

    说完,拿起一旁已死的虎步营的长矛。左持盾,右挥矛,逆阵前击。盾挡,矛刺,步步淋漓,口中高喊:

    “秦长孙李松在此!秦之勇士,与我偕行。

    秦军有进无退,言撤者斩!

    国朝养兵十年,殆为此时!”

    “吾等āo练多年,正为此时立功,奈何退耶!”这是虎步营战士在高呼。

    “长孙身为贵胄,犹且不惜一死。吾等何惜此身!诸君,血战!”这是中军侍卫在高呼。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生死与共,何惜此头!为高将军血仇!”这是前军残兵高呼。

    “赵骑悍勇无双,难道秦骑就眼睁睁看着他们破阵?勇士们,提刀血战,秦国的铁骑就是用马撞,也要把他们拦下来!”这是禁卫骑军的高呼。

    秦人骨子里的悍勇与倔强,此刻被激发得淋漓尽致。斗志犹如熊熊烈火,浩浩荡荡,焚天灭地,不可遏制。

    “尚有余威平荒蛮,千秋标榜虎贲雄。”

    诸秦军的奋战仿佛更激发起虎贲营的斗志,这些年轻的战士从不缺少勇气,也从不畏难于对手的强大,他们以荡平天下为己任,以名垂史册作归宿。越是寡众不敌,越是身处险境,越是能体现他们的技艺与豪勇,他们不停地冲刺着、冲刺着,尽自身的才情与血肉,在战场上肆意绽放着死亡之花。

    “君上,撤吧。”

    “寡人纵横天下,与姬元鏖战数年,未曾临阵而退。如今姬元已死,余子寥寥,何堪与敌?况且各军激战正酣,你竟然要寡人先撤?让寡人以何面目复见众军?”李默喝道。

    “君上,誓死奋战,尽忠职守,乃臣等之任;权衡时局,避免为敌所乘乃是为君之责。今rì之战,赵人不顾两翼之危,不惜伤亡之惨,强行突破,所求者唯君上xìng命尔。愿君上且忍一时之气,善保其身,勿使敌得逞其志。”禁卫长顿首叩拜。

    李默脸sè铁青,看着越来越近的赵骑,半响,闷闷地喊道:“步兵留下,守寡人车驾与军中大旗。骑军与寡人同往后军调度。”转头,恶狠狠地说道,“好个姬隆,今rì之辱,必报。”

    “李伯父,奈何行之太速?家父思念故友,特遣侄儿相邀伯父,与之共论天下大势。”高亢的声音在战场上回荡,一骑玄甲跃出,两排骑士护卫。“姬”字旗迎风展开,猎猎作响。正是赵大将军燕王姬隆,身先士卒,挥枪破阵!

    李默停住了脚步,不再理会禁卫长的叫喊,转过身,用低沉而沙哑的嗓音回应着:“麻烦侄儿亲自去替我向姬元兄弟解释一下。”目光坚毅,神情严肃,“待天下已定,黎民各返桑梓,而后默定会再与兄台共饮三百杯,同话盛世风流。”

    “哈哈——”姬隆高笑着,策马撞入阵中。

    “护卫大将军——”两翼的护卫疯狂地嘶叫着,亡命般地连人带马砸向秦阵,只为了能赶到燕王侧翼,护卫其身。所有的赵骑都沸腾了,他们看到了主将的意志与决心,看到了元帅的豪勇与无畏,他们兴奋着,他们咆哮着,他们肆意宣泄着心中的亢奋与杀意。

    然而李默却站在车驾上,身形挺立如峰,双腿屹立得仿佛磐石。按剑不语,只在心中默念。

    来吧,秦赵之间,王对王,一决天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