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羽紧跟着关灵,没几步便挤到了人堆中,但人群中的景象,却让两人齐齐怔在了原地。
半蹲半跪的胡校尉身边,并排躺着营中的四个兄弟,面sè惨白,没有一丝生气。四人嘴角的血渍还没干透,均是一副怒目圆睁的样子。聂羽看得清楚,四人中的其中一个双臂和腿上还绷着纱布,正是周冲。
关灵面上此时已说不清是什么表情,一步跨到胡校尉身边,轻声问道:“校尉,这是?”
胡飞并没有答话,浑身都在默默地颤抖着。
而此时,一个蓄着寸许长斑白短须的老汉从胡飞身旁的人群走了出来,沉声说道:“城内巡夜的将士送回来的,在城西发现时就已经没气了。”
关灵听着老者一说,低头看着地上的几人。几人胸前明显受过什么东西的重击,布甲和整个前胸竟齐齐陷下了数寸。
“薛副尉,他们这伤?”关灵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聂羽瞧着眼前这不起眼的老汉,眼中丝毫不像习武之人蕴有jīng光,反倒有些浑浊。
“还不知道是何人所谓,但方才我跟校尉查看了,死人都只是胸上中了一拳,并没有其他外伤。”老者声音压得极低,缓缓说道。
“拳伤?周兄弟不能动也就算了,可这三人在营中的身手可不算差的,以他们的武艺被一拳毙命的事情我可不信!”关灵听了薛副尉的话当即愣住了,在营中即便是三个校尉全力出手,也远没有这等程度。
聂羽此时突然想起了他晚间去周冲养病那院子时看到的情形,心中一阵骇然。营中几个校尉出手他也都见过了,那时地上的脚印可没有半点争斗的痕迹,当下看着这死人身上的伤势,这下手之人的身法和力道可要远远高过营中这三个校尉。
“他妈的,是雷字营那帮杂碎下的毒手?”关灵低吼了一声。
“关灵!”听他这么一喊,胡飞强压着声音喝道。
“此时正是两军交战,事情没查清楚前,谁也不许在营中起事,违命者,军法处置!”胡飞一字一顿,狠声说道。
“可校尉……”关灵还要再说什么,却看到眼前寒光乍现,一柄三尺长的青sè剑锋已架在自己脖子上。
“胡字营的弟兄都是我的亲生手足,如今手足被斩,我心里比谁都疼。但周冲这几人身上的伤势,就是雷破天全力也做不到这等程度。凶手该是另有其人。”胡飞极力地克制着声音里的愤怒,将手中的青剑收回到鞘中,徐徐说道。
听胡校尉这么一说,不知为何,聂羽脑中竟第一时间闪出了那个身披乌墨铠甲的身影,墨将军。
“此事就此作罢,明早传令,营中的弟兄们这几rì战备。夜间巡防由三人改作十人一组,随身将信哨带好,如有意外立刻响哨求援。”
“是!”
“遵命!”
得了胡校尉的命令,人群中的几个传令兵当即四散分头跑开。
聂羽看着眼前惨死的周冲,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昨rì自己还在嫌弃这“周兄”说话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rì之别却yīn阳两隔,再也听不到他半句唠叨。
虽然与他只认识了一rì,可之前周冲面对雷破天时那份铮铮铁骨,对谈到刀马营时那股舍我其谁却深深的印在他心中。
人群随着胡校尉一声令下,尽数散了去。在几百人各自返回营帐时,聂羽除了沉重的脚步再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整个胡字营都变的无比寂静,一股股让人不寒而栗的肃然之气弥漫在军帐之间。
聂羽进帐时,关灵和黑阳、孙子尖他们已经都在帐中了。帐中七人就这么静静地围坐着,没说一句话,也没有半点困意,这一坐便是第二rì天明。
号角鼓声依旧,刀马营的āo练并没有因为胡字营中死了四个兄弟而改变。可胡字营中的将士们下手却比平素又凶狠了不少,人人都是一副不要命的打法,似在胸中憋了团团怒火无处释放般,全部都撒在了其他两营的对手身上。
一连七rì,天天如此。
除此之外,更让余下两营将士惊奇的是,胡字营中全然没有了白rì烤肉饮酒的喧闹场景,整个营帐忽然被浓郁的肃杀之气笼罩了起来。
第七rì夜间,营中这让人窒息的沉静被又一次打破了——关灵和随着他巡夜的九个营中弟兄在刀马营外遇袭,九死一伤!
而尚留有一丝生气的关灵被接到哨信的营中弟兄们救回来时,已经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与之前周冲等人所受的伤相同,就连营中大夫看着他胸口的伤势,也露出了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聂羽也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赶到了关灵身边,不觉便哽在了原地。
关灵此时面sè如雪,眉宇间盘着一团若有若无的灰sè。胸口上有两处深深的凹痕,随着他竭尽全力的一呼一吸不断起伏着。灰白sè的双唇上满是血渍,不停地抽搐着。
不知为何,自打聂羽第一rì来到营中,无论营中喝酒吃肉,还是上阵生死搏杀,眼前这关哥哥便对自己照顾有加。聂羽不但佩服他是条汉子,更将他尊如兄长,而此时看到他忽然变作这番模样,心中比刀绞更疼上几分。
关灵看着聂羽,将他的手抓到自己身边,唇齿微动,似乎要说些什么,聂羽当即将耳朵凑到了关灵面前。
“小羽……我有个儿子,跟你……岁数也差不太多……”关灵气息若有若无地说道。
“你跟他……长得可真……像……”关灵两眸半聚半散地盯着聂羽,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哥哥知道你深藏……不露……雷破天要杀校尉……官比……替哥哥报仇……拳……”
聂羽只感觉攥着自己胳膊的大手一松,关灵最后那字并没有说出口,气息就断了去。仿佛他撑着这口气回来,就是为了见自己一面。
看着眼前关灵最后微笑的这个唇角,聂羽忽然趴在关灵身上呜咽了起来,涕泗滂沱。
爹爹走时,他为了弟弟并没有落下半滴眼泪;镇上蒙难时,他甚至都不知道干爹干娘是死是活。而此刻,这些藏在心中的悲伤似乎全部化作了泪水,宣泄在了他面前这个认识了仅仅七天的兄长身上。
见着聂羽哭得如此伤心,包括黑阳、孙子尖在内,周围这些铁打的汉子竟都不忍再看下去,死死地闭上了眼睛。
“关兄弟刚才交代了什么?”
聂羽身后一双大手轻轻扶在了他肩上,声音中尽透着说不出的悲切。
“校尉……”聂羽将面上泪痕一抹,站了起来,沉默了片刻后,轻声道:“关哥哥只是说他有个儿子跟我相像,然后就含笑去了。”
“这事情,我倒知道些,他那独子也是几年前在战火里丢了xìng命。死前能看到你,关兄弟倒也该瞑目了,弟兄们的仇我们迟早要报。”
胡飞单臂将聂羽往怀中一揽,哽着声音说道。但他却没有发现,低着头的聂羽此时面上竟没有一丝一毫的难过之sè,眼中怒意汇作两团熊熊烧的赤红火焰,闪烁不定。
“回头告诉你主子,这月的官比老子投了一千两银子买他的人命……”
聂羽紧紧攥着双拳,脑中连连闪过数个画面,低不可闻地自言自语的一句。
“哥哥,黄泉路上稍候几rì,这就给你送几个伴儿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