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小镇与半月前相比已是大相径庭,各家各户门前均是一副张灯结彩的样子,都在预备着明rì的庆元大节。庆元节可算得上是欢颜镇每年最为喜庆的rì子,不仅因为大节预示着新的一年开始,更因着晚间的花灯会,被镇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当做寻亲问嫁的好时候。
聂羽拽着弟弟一路向西,行到西街路口时并没进自家的铁匠铺子,而是一溜烟地钻进了隔壁的裁缝铺中。而这裁缝铺,正是之前乡民们口中提起的魏老四魏裁缝家。尚未进门,兄弟俩便大喊了起来。
“干爹!干娘!我们回来了!”
循着叫喊声,屋中当即迎出了一对满脸笑意的夫妇,正是魏老四和媳妇巧兰。一别半月,四人见面都是一副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魏老四知道书院之中粗茶淡饭,两人想必都是缺了油水,早在家中准备了不少点心。
聂羽扯着弟弟,片刻都没耽误便坐在桌边吃了起来,一边夸着干娘的点心做得好吃,一边将书院中这些rì子发生的事情讲给了夫妇两人。
巧兰看着俩孩子狼吞虎咽的样子,笑着笑着竟不知为何两眼闪起了泪光。看到干娘好端端地突然哭了,兄弟俩当即停下了嘴。
聂羽往巧兰的方向凑了凑身子,怯生生地问道:“干娘,我俩回来您应该高兴呀,这是怎么了?”
巧兰拂袖将眼角的泪水拭了拭,摇了摇头道:“都怨我,看着你们俩这么招人疼就突然想起了秦兄弟。要是他泉下有知,看着你们这个样子该有多高兴,肯定不会像之前那样rìrì板着面孔了。”
听巧兰这么一说,聂羽当即默了声,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弟弟,发现他眼中也有一丝落寞,遂即低头将胸前衣襟里挂着的那条皮绳拽了出来。皮绳上,系着一枚婴儿拳头般大小的暗褐sè甲片。爹爹在世时曾说过,这是块家传的护符,是他们兄弟二人的生父传下来的。但如今,这护符却成了他俩对爹爹的唯一念想。
聂羽并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爹爹只说当初是去投奔一处聂姓表兄,却不料表兄的村子上遭了瘟疫,受托将表兄膝下尚在襁褓中的两个孩子带了出来。除却此事之外,爹爹关于自己二人生身父母的事情却一直只字未提。
十三年前,秦仲带着襁褓里的两个孩子投奔到了欢颜镇上,巧合之下与魏老四结成了金兰兄弟。在镇上安置下来后才在魏家的裁缝铺旁边开了这间铁匠铺子,两家又当上了的邻居。
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这秦魏两家既亲又邻,魏老四夫妇打小看着他们兄弟长大,再加上自己膝下没有子嗣,早就将这两个小子当做自己儿子看待。两兄弟自小便是吃着干娘做的饭长大的,自从两年前爹爹没了,他俩更是直接住在了隔壁干爹干娘家里。
沉默了许久的魏老四猛咂了一口烟锅,缓声说道:“当年秦弟刚来镇上时,你们俩还在襁褓之中。一晃十三年,如今你们俩也都长大héng rén了。你们爹爹走的那天,你们俩连哭都没哭过。魏爹爹也知道你们心中不好受,有什么心事,就跟干爹干娘说说吧!”
聂羽听着魏爹爹这么一说,当即站了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干爹干娘与我俩虽没有亲子之实,却远胜亲子之情。爹爹临终当rì就曾嘱咐我们,好生伺候您和干娘,我俩也早将二位当做生身父母,刚才只是……只是……”
说到此处,聂羽的声音忽地哽住了。若说一个十二岁上没了爹爹的孩子不想爹爹,任谁都不会信,但此时在干爹干娘面前,他又如何说得出心中的感情。
“都是我不好……这么好的rì子提这事情干嘛,你也别说了。”巧兰上前一把扶起了跪在地上的聂羽,旋即将两个孩子揽入了怀里,抓了两块点心将二人的嘴塞上了。
魏老四将手中的烟锅在矮桌上敲了敲,干咳了一声道:“好了好了,不说就是了。干爹干娘前些rì子给你们俩置了些新衣服,今年的灯会穿得鲜亮些。前些rì子董家爹爹又来说亲事了,魏爹爹就是不明白,董家两个丫头长得那么水灵,你们俩怎么就一个也相不上呢?你们兄弟也不小了,明晚灯会上留意些,如果真有相中的姑娘,我和你们干娘就做主给你们俩把亲事定了,也算了了我们这桩心事。”
聂羽瞪着眼睛瞧着魏老四,蓦地将被干娘刚塞到嘴里的点心喷出了大半。正要唔啦唔啦地开口说什么,却被巧兰伸出个手指将嘴挡住了。
“这事儿我和你们魏爹爹已经商定了,你俩先去洗个热水,然后把新衣裳换了看看合不合身,不合身的话让你们爹爹连夜改改,明天好穿着过节。”言罢,她不由分说地将两个孩子推上了楼去。
过了半个多时辰,自楼上忽地传来一阵嬉笑声,随着噔噔的脚步,兄弟二人一前一后推推搡搡地走下了楼来。
聂羽和弟弟本就俊俏的相貌配上两套宝蓝sè的锦袍,比那些王宫贵胄家的子弟也毫不逊sè,书卷气中还凭空多了几分英气。见他们二人这般模样,魏老四当即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吃过了晚饭,二人又帮着干爹干娘将两家门前的灯笼挂好,才回到铁匠铺的后院。皎月登枝,聂羽一溜烟地爬到了后院墙角的大桃树上,而聂景坐在了离他不远的树梢上。
静坐了许久,聂景忽地自怀中取出了一张破旧的棋谱,徐徐在月下展了开来。藉着月光看去,不似平常书于纸上的棋谱,此物的材质倒更像是一整张兽皮,纹路落子已是十分模糊,一看就知道经历了不少岁月。
“怎么?先生交给你这张古谱还没有参透?”聂羽也不抬眼瞧他,而是轻叹一声,盯着棋谱问道。
“先生说他穷尽半生也没能参透这张棋谱,这才给我几个月的时间,哪有那么快!”聂景此时整个心神都聚在手中的棋谱上,随口回了一句。
“前些rì子方先生让你去棋苑当管课弟子你不愿意,可他给你这副奇怪的棋谱你却rì思夜想,时时带在身上,真想不明白先生和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过了好一会儿,聂景才将棋谱往怀中一揣道:“切,先生给你这条白纶你不也每天系在头上么,干嘛还来问我?”
说罢,腾地跳下了桃树往屋中走去,丢下了聂羽一人。
皎月洒华,看着自家后院中闲置的风箱铁毡和墙角叠摞的酒坛,聂羽心中忽然一阵空落。东西还是当rì的那些东西,却少了爹爹宽厚的背影和西街上rì夜可闻那叮叮咚咚的打铁声。
许是在树上的坐得乏了,他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遂即跳下了桃树,打着哈欠往屋中走去,满脑子都是明rì大集上的馄饨。
与此同时,镇东十余里外的山涧中正影影绰绰地闪动着十几个身影。这些人有男有女,如同迷路一般在山间谷底不断地徘徊着。藉着月光,不难看出他们面上惊惧交加的神sè,而这群人中赫然就有聂羽前rì救回来的那两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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