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延和殿内一片沉默。赵禳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说话嘛!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侧头看向边上的壁画,乃是有名的画家高克宁所作,一卷庄严磅礴的神王出游图,刻画得入木三分。
“官家,阎都知求见!”门外的一把时间,将延和殿内沉默的气氛打破。
宋仁宗看了赵禳一眼,目光复杂的。“传!”
“是!”门外宦官应诺一声。
一宦官着湖绿色曲领大袖常服进来,不是他人,正是阎文应,官至内侍省都知。
“有什么事情?”宋仁宗转身,坐回去明黄色梨花木太师椅上,问道。
阎文应先是一脸恭敬的朝宋仁宗行礼,再一脸平静的对赵禳对赵禳作揖,这才回答道:“是审刑院那里送来了请示!”
说到这里,阎文应看了赵禳一眼。
这个很明显的暗示,叫宋仁宗禁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本来想抛到一边的,但既然牵扯到赵禳,宋仁宗也不得不慎重些,道:“那便呈上来吧!”
“是!”阎文应说着,就走到御书案前,弯着腰把一份行文放在桌面上。
宋仁宗拿起来,翻了几页,脸色变得有些不大好。把行文放下,看向赵禳。
赵禳虽然一直故作观赏高克宁所做的神王出游图,但以赵禳的政治智慧,怎么可能真的对周围的事情毫不在意呢?
见宋仁宗看过来,赵禳从容不迫的转过身来,看着宋仁宗,问道:“六哥这是怎么了?脸色变得这么难看的!”
宋仁宗深呼吸一口气,压抑了一下胸膛间的怒火,道:“还不是因为你!阿攘,朕问你,怎么掺和到王蒙正的案子里面!你想干什么?”
赵禳并没有为宋仁宗的怒火所吓倒,怔了怔,便平静的说道:“王蒙正的女儿求到臣弟这里来,臣弟推搪不过,便应诺了下来。该怎么办的,六哥就怎么办好了!”
顿了顿,赵禳叹了口气,说道:“王蒙正固然罪大,但说到底不过利欲昏心,皇兄就饶过其家人了!臣弟当年听说,对于那桩婚事,王蒙正其父可是坚决不同意的!”
宋仁宗听了赵禳的解释后,脸色缓和一些,不过怒火依旧难消,冷哼一声,道:“父子本是一家,岂有饶过一说?此事朕已经决定了,王蒙正被除名编管,发配岭南。下诏,从此之后,禁止其族之女以国戚身份进入皇宫,其子孙也不得与宗室联姻。”
面对宋仁宗的怒火,赵禳唯有默然以对。
出现了这事情,赵禳也不好在延和殿内呆下去了,向宋仁宗请求叩见杨淑妃和钱贵妃。宋仁宗虽然压住怒火,但对赵禳怎么也有了些意见,也不想对着赵禳,免得自己忍不住怒火,伤了兄弟感情,便爽快答应下来。
拜见了养母杨淑妃和生母钱贵妃后,母子相处愉快,到了下午,宫门快关闭的时候,赵禳这才离开皇宫。
到了王府,刚刚下了马,王府翊善宋兴就从里面走出来。对赵禳行了礼,走上前,压低声音说道:“王爷,荆王秘密前来!”
赵禳怔了怔,点头道:“嗯!”
赵禳并没有急匆匆的进去,而是一如既往的那般,亲自把阙月乌骓马送到了马厩,梳洗一番后,这才秘密来到西厢房。
赵禳说道:“失礼了!现在才来见八王叔,阿攘实在该责!”
背对着赵禳,正观看挂在西厢房内的一幅字画的赵元俨,转过身来,笑吟吟的说道:“阿攘不过是唯恐他人发现你的异常罢了,多待这么点时间,又何妨呢?”
赵禳笑了笑,其实他刚才的话不过是一个姿态罢了。“不知道八王叔特地来找阿攘,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赵元俨听了这话,收敛起笑容,肃然道:“阿攘,延和殿内的事情,本王已经知道了!实在想不到,官家居然会听信了那般口蜜腹剑的奸佞所言,要罢了你的安抚使!”
赵禳不置可否的点下头,他知道赵元俨来这里,绝对不会是单纯的为自己的遭遇抱怨。虽然赵元俨没有说出目的,但赵禳是什么人啊?他也有几分明悟,赵元俨来寻自己的目的。
果然,顿了顿后,赵元俨便道出这次来的目的,和赵禳想的,没有差多少。
只见赵元俨老脸上布满诚恳的说道:“阿攘,王叔知道你这次牺牲不少,依旧没有忘记推荐王叔!有什么王叔可以帮助到的,王叔绝对不会吝惜!”
赵禳一脸感动的对赵元俨作揖,道:“谢八王叔惦挂了!坦白说吧,八王叔,侄儿对你可不怎么尊敬的!而且我们也有着矛盾。不想八王爷如此关心侄儿,侄儿惭愧!”
赵元俨默然,对于赵禳地势他的事情,赵元俨自然知道了。对于赵禳说出口来,也没有什么惊讶。更没有恼羞成怒的。
赵禳接着说道:“但侄儿希望八王叔明白,现在开始,那些士大夫可都视我们这些宗室子弟为眼中钉。所以哪怕有矛盾,在宗室子弟崛起上,希望八王叔明白,我们应该放下矛盾。就好比这次,为什么不要其他补偿呢?而是举荐八王叔呢?宗室需要有一个扛旗的,这个人唯有八王叔可以担当得起!在这个时候,宗室的力气应该使在八王叔那里,侄儿在太常寺礼仪院那里,没有问题的!”
赵禳说的话,有好有坏,却让赵元俨一种真实的感觉。赵元俨也由不得对赵禳多了几分好感,赞道:“如果多阿攘你这样明白事理的人,我们宗室何至于如此被压制呢?徒有王爷之名,比那些外姓人都不如。经营个田庄,还得受那胥吏杂役敲诈勒索。胸中有锦绣,却不敢露出半分来!”
顿了顿,赵元俨一脸真诚的说道:“阿攘啊!你的话虽然有道理,但八王叔怎么看,那个太常寺礼仪院同知实在太委屈你了。虽然八王叔没有什么能量,但正所谓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寻上几名老王爷、公爷,怎么也给你在部堂上寻上个好位置!至于什么宗室的力气都使在本王那里的话,可就别说了,本王当不得啊!”
赵禳依旧没有答应,推搪道:“八王叔和老长辈出面,这实在太为难老长辈了,因为《宗举令》的事情,老长辈已经和六哥闹的有些面红耳赤,再干预这事情,怕要给吕夷简那老狐狸进谗言了!反而连累了老长辈!”
说到吕夷简,赵元俨也一脸气愤,一向温文儒雅的他,既然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吕夷简这老匹夫,日后本王绝对不会让他好过的!”
赵禳自然知道其中缘由了,当初刘娥驾崩,宋仁宗亲政。正是朝局大洗牌的时候,八王爷赵元俨和赵禳早就商量的七七八八,双方共同使力,打破宗室子弟不得为官的祖制,两人首先担任官职。
结果赵禳成事了,而赵元俨呢?其实已经七七八八的了,宋仁宗还是比较信任这位素有贤名的八王叔的。吕夷简当时已经展露出自己的才华,叫宋仁宗信服,已经基本确定留任。当然了,后来给赵禳和郭皇后一唱一和给弄的告吹了。
而吕夷简当时认为自己会继续留任,自然怕八王爷赵元俨上台后,成为自己朝堂上的大敌了。于是派人散布消息,说赵元俨自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招纳死士。一个造反的字都没有,但这么一句话,已经足够叫人怀疑赵元俨了!
赵元俨自然吓个半死了,连忙闭门不见客。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见客都不敢了,那里还敢出来当官呢?
为此耽误了三年的时间,不说人生有几个三年。就当时赵元俨的年纪都不轻了,被吕夷简这么闹一闹,可谓是又浪费了几年珍贵的年华了。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如果断人仕途,可就如同灭人全家了!可以说,赵元俨对于吕夷简,可谓是杀了对方的心都有之。
赵禳趁机岔开话题道:“八王叔,时候也不早了,被人发现了,怕会有些麻烦!”
赵元俨也脸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向赵禳告辞。“如此本王便就此告别了!”
赵禳颌首道:“客套的虚礼侄儿就不多搞了,到了青州那里,八王叔可以倚重寿光县推官周钦及沂州通判羊准。除此之外沂州乡绅胡夫臣、青州的宋海货栈二掌柜胡克己,都可以向他们问询到准确的民情!”
顿了顿,赵禳说道:“详细的,侄儿过两天,会送来书信。”
赵元俨捉住赵禳的双手,用力握了握,道:“阿攘如此带叔父,他日定然不会负了阿攘的!”
唯恐引人注意,赵禳只是送了赵元俨出西厢房门口。赵元俨披上黑衣披风,盖上面罩,朝赵禳点了点头,便在门外的两名侍卫护卫下离去。
“王爷!谈完了?”
侧头看过去,是曹飞良。似乎是想弥补这三年来和赵禳的接触,这几天,曹飞良都在赵禳面前很活跃,经常可以看到他的人影。
赵禳点了点头。“嗯!”
转身往西厢房那里走,曹飞良也不见外,跟着进去。
后面有婢女进来,送上新的香茗和糕点,暖暖的。在这有些冷意的天气中,喝上一杯暖暖的香茗,立马感觉到一股暖意落入肚子里面,叫人浑身毛孔都张开。
曹飞良在边上可没有赵禳那么享受,踌躇了下,露出几分忧国忧民的神色,道:“王爷,不知道八王爷寻来,所为何事呢?属下想参谋一二,好叫王爷更加尽善尽美!”
赵禳有些好笑的作势敲曹飞良的头,不过手只是在半空中虚点几下,道:“你就滑头!”
曹飞良什么心思,那里能够瞒得过赵禳呢?说到底,自从赵禳到了青州后,决策重心自然在青州,三年没有见,曹飞良也怕自己再也回到不到决策层里面去。
赵禳也不是一个不念旧臣的人,便不厌其烦的,把自己和八王爷赵元俨之间的对话,原原本本的说完。
期间曹飞良难免听到不合符自己心意的,不过曹飞良也没有立刻激动的表露出来,而是安安静静的听完。赵禳表面上不说,但还是暗暗点头,在汴梁城三年,曹飞良也没有白待,至少已经把耐心给养出来了。
组织了一下词语,曹飞良抿了一口清茗,认真的对上赵禳的眼睛,说道:“王爷为何拒绝了八王爷帮忙的要求呢?虽然说这会还上王爷你举荐八王爷的人情,但谁也不会因此认为,这便可以还上了。而如果太常寺礼仪院那里的情况,王爷怕是不太清楚,在那里过日子,清闲得近,京官都称之为‘半寄禄’。”
‘半寄禄’自然是顾名思义,等同于半个寄禄官。
曹飞良接着说道:“日无所事,哪怕王爷处理政务再好,对官场再熟悉,怕荒废之下,这手段要淡了很多,日后出山的时候,要费上一年半载的时间才把事情摸清,得出一些处理的办法!依属下看,哪怕是去刑部那里当散官,也比这太常寺礼仪院上当个同知要强!”
赵禳摇了摇头,冷笑道:“你啊!把人心看的太好了!”
曹飞良怔了怔,有些半信半疑的说道:“王爷是说八王爷装模作样?不会把,人心都是肉长的,王爷作出如此牺牲,难道八王爷还好算计王爷你吧?别的不说,这事情传出去,日后谁还敢卖人情给八王爷?”
赵禳继续冷笑道:“在权力面前,人心算什么呢?亏你还是读书的呢!在这权力面前,不知道儿子杀父亲,父亲杀儿子,兄弟阋墙的!”
顿了顿,赵禳放缓语气,道:“不过要说本王那八王爷有这么狠毒,本王倒不相信,如果是这样,本王也不会推荐八王叔到青州那里。只是八王叔说发动宗室力量,让本王到他处部堂任职,却是试探!本王这八王叔,心里面可是忌惮得近本王呢!怕本王清心寡欲不起来。”
曹飞良皱皱眉头,道:“王爷这未免也牺牲太大了吧?”
赵禳哈哈一笑,道:“你可就想差了,太常寺礼仪院同知轻松,那本王就有的是时间,到国子书院那里去!把其打成一个铁盘!”
曹飞良不以为然的说道:“不过是培养胥吏的地方罢了,王爷对此有什么值得重视的地方?再说,想来也没有多少人会去了,有能耐的,谁会去当什么胥吏呢?”
赵禳一整脸色,肃然道:“你可就把国子书院看轻了!至于没有多少人去,那得看是什么人!本王从来都没有想过下大力气去拉拢那些养尊处优的宗室,朝廷对他们太过优渥了,优渥得玩物丧志。反倒是那些外宗室,尚有可为!除此之外,可以招些贱民子弟来!”
“贱民?王爷这怎么可以呢!”曹飞良脸色大变。
贱民并非是对平民百姓的一种藐视称呼,而是历朝历代皆有之的一种特殊的阶级。数量不算多,一般是犯人、犯官的子女,衙门那里当狱卒、衙役、乐户等。
对于他们,朝廷限制了很多他们的出路,所以大部分贱民都是作奸犯科之辈,身强力壮的,多半是市井中的青皮无赖。哪怕是有些能力,并没有作奸犯科,也会因为身份的缘故,被社会所歧视。
赵禳却一脸平静的颌首。
曹飞良大急。“王爷,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吗?贱民啊!用他们,要是被言官知道了,王爷你都不知道要被弹劾的成怎么样!”
赵禳自嘲道:“难道现在那些言官就没有弹劾本王吗?就因为《宗举令》上书到御书案上后,弹劾本王的本子,难道有那一天少过十本?”
顿了顿,赵禳解释道:“你说的话,本王何尝不知道呢?但现在大部分士子已经不容于本王,余下的不过是冷眼旁观。本王用上士子,士子不会感激,反而会推迟,就算不推迟,也会认为理所当然。如果用贱民,则可以得贱民之心!”
曹飞良依旧不怎么认同。“就算如此,胥吏怎能大用呢?”
赵禳冷笑道:“你这就太过偏颇了!以大宋一县有多少官?上县有知县、县丞、主薄、县尉四官。下县主簿兼县尉,不过三官!一县千户以上,多者以望县为例,四千户以上,知县、县丞、主薄、县尉四官就算人人都是三头六臂,都管不过来!靠什么?就是这些胥吏,就好比六房,相当于李唐时候的六部。可以说,他们才是一县衙门的基础,在外为官,如果没有强硬背景,或者过人手段,必然受到这些胥吏欺压!可见胥吏之厉害!”
曹飞良摇了摇头,道:“胥吏再好,不过是胥吏。我大宋分路二十六,京府四,府三十,州二百五十四,监六十三,县一千二百三十四。每一级胥吏皆有二三十人,不提其他的,就提县的。就有二三万人了。与其操心那么多,不如掌一知县更好!”
赵禳笑呵呵的回答道:“你是知其一不知其二!知县是好,问题都是靠胥吏。而且胥吏中出来的,对于处理庶务能力岂是知县可以比的?本王要的就是做实事的人!”
见赵禳心意已决,曹飞良也不好继续坚持己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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