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莫名其妙来到独眼镇那天碰到的那个介绍我来这里工作的姑娘名叫红蕉。她常常来我们店拉生意,但是最近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来了。据说她成了某个从交界处归来的将军的外室。人们都说在这一过程中巫婆的hūn药起了一定的作用。
说到交界带,我不由地想起了我呆在监狱里的那段rì子。不知道蝠音的妈妈还有河狼怎么样了?蝠音的妈妈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死了……我一边心神不宁一边尽量认真地工作着。当那匹灰马不知从哪里给我叼来一份头条为布偶夫人被处决的新闻时,我的心不知为何凉了一大截。反叛似乎被交界带的军队镇压了,布偶夫人被处决,她的伙伴们投降的投降,阵亡的阵亡。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人退回鼠尾山,以那里为阵地继续战斗。但军队已经在附近布满了地雷……我把报纸揉成一团,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午睡的狸花猫被我惊醒,它厌恶地看了我一眼,走出了院子。
我再次来到邻镇的邮局,还是没有一封寄给我的信。邮局的人安慰我说是因为交界带的动乱阻碍了邮递的速度,但对方寄出的信一定会被送到这里的。这没让我好过多少。自从寄出那封信以后我几乎两天来一次邮局,但毫无结果的期待已经让我对这个地方恨之入骨。我狠狠踢了一脚愚蠢的邮筒,准备回到酒店。但我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会错,那个轮廓一定就是独眼镇的巫婆。她从邮局对面的图书馆走出来,过了街。她看到了我,冲我点了点头,然后走进了邮局。她要给谁寄信吗?若非现在心情不好我可能会想办法弄个清楚,但我什么也没做。
我的胸口像堵着什么东西,一路上看什么都不顺眼,真想找个人狠狠揍一顿!
“你这个浑蛋!”走过一所学校旁的巷子时,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不由停住了脚步。“是你做的!他只是个孩子!你为什么要这样?!”没错,这个人就是红蕉跟我提过的独眼镇的唯一的诊所里的唯一的医生。
“那样的人渣迟早要进监狱,我不过让他提前去报到而已。”另一个声音说道,随即,他发出一段瘆人的笑声。
“你才是人渣!”医生抓住了那个人的领子,正要出拳打他,但那家伙一手甩开了他,医生被摔到了对面的墙上。
他走上前,抬脚向医生的腹部跺去——“啊——!”我抢先一脚踹到那家伙胯下,他尖叫了起来,“什么人?”他转过脸,我顺势在他面门上也来了一脚。他摔了一跤但立刻站起来向我挥拳,我抓住他的手臂朝他下腹送去一拳。他几次想打我都没打到,我意外地发现我打架还挺厉害的。
“你找死吗?老子可不忌讳杀人!”我边说边掐住他的脖子把他举了起来。我越掐越紧,他已经舌头伸出,眼球外突,脸sè发青。
“不要这样!”医生喊道。
我一把将那家伙扔到了地上,“滚!”
“你们给我等着!”看着他的狼狈逃跑的样子,我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
“你没事吧,颅灯大夫?”
“我没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好路过。现在正要回去。”
“我也要回去了,不知道有没有病人在等我。对了,你的头疼最近还发作吗?”
“很久没发作了,大夫的药很有效。”魔鬼没有彻底治好我的脑袋上的伤,来独眼镇后发作了几次,我就是在找他治头疼时认识他的。
“是吗?那就好。”
“那家伙是什么人?”
“那所学校的老师。”
“这么说他让一个学生到交界区坐牢了?”
“你都听到了?差不多就是这样。不过你还是把听到的全忘掉把,否则会惹祸上身的。我会尽力找到证据证明那孩子是无辜的。但即使那样也不可能扳倒他……”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吩咐。毕竟我已经惹到那家伙了。”
“……也对,把你扯进来真不好意思。”
“别那么说,能帮到您我很荣幸。”
我回到店里时,巫婆也来了。她要了一份凉拌海带、一份炒海带头和一碗海带排骨汤。
过了一会儿嶙纹也来了,她在巫婆对面坐下。阿鸣立刻走到她身边问她要点什么。
“我吃过了,谢谢。”
吃过了?那她来干嘛?不会是专门来见巫婆的吧?
果然。
巫婆从那脏兮兮的大布袋里拿出一叠纸递给嶙纹,嶙纹和她说了点什么就开始翻看那些东西。我装作无意地从她背后走过,她刚好翻了一页,我瞥了一眼只看清了“地下印刷厂”和“当时尸衣上的刺绣”这几个字。她们走的时候是嶙纹付的钱,巫婆也没有拒绝。
晚饭的用餐高峰期过去后,店里仍然有不少客人,但多是坐在这里边喝酒边聊天的。因此我们也闲了下来。我和阿鸣把厨房剩下的肉拿到马棚里,灰马和狸花猫都不在。
“又跑出去了,真是!”阿鸣抱怨道。
“那只猫肯定在嶙纹那里,你又有机会了,去吧!我去找那匹马。”
阿鸣瞪了我一眼,但完全看不出在生气。他到对面嶙纹开的“疯鳕鱼”书店去了。
那匹马和那只猫完全康复后就经常擅自出去溜达,我们也没有限制它们的zì yóu。但狸花猫总能在嶙纹的书店里找到,灰马的行踪就不那么容易确定了。有时它会消失两三天,当我们以为它再也不会回来时它又出现了。
虽然我心知它不会出什么事,但还是决定随便找找,就当散步。我找遍整个镇子都找不到它的影子,它那么大个儿按理说应该很容易找才对,除非是在树林里。林子在晚上显得有些yīn森,但好在今晚有月亮而且天上没有一丝云。我借着月光走进树林,心想也许喊它两声比较好,但我们至今没有给它起名字,因此也不知道该喊什么,回去以后该给它和狸花猫起个名字才好。我发现这夜晚的树林比白天时更加迷人,树叶和草叶的馨香也不同于白昼,它们使空气如笛声般空灵。当我陶醉于连续的虫鸣和风滑过树梢的声音时,我的脑袋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我将那个东西捡了起来,是树上的果子吧。好像是红sè的,长得相当可爱。不知道能不能吃。仔细一看,地上还有许多这样的果子。
“来啊,唱首歌吧……”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这声音仿佛使夜sè变得更浓,我的后颈爬上一阵阵凉意。刚才对树林的陶醉全被恐惧代替了。
“来啊,唱首歌吧……”那声音又说了一遍。一个脚步声在向我靠近。我不敢把视线从手中的果子上移开。
“来啊,唱首歌吧……”我突然想起我连魔鬼都见过了,于是鼓起勇气朝声音来源处看去……是巫婆。我松了口气,真想问问她是不是有病。等等,巫婆的后面还跟着——灰马!
“你……您好。”我向巫婆问候道,“您也来散步吗?”
“我可没那么闲。”她恍恍惚惚的,好像在梦游。随后她蹲下身子开始捡刚才砸到我的那种果子。“既然你那么闲,也帮我捡一些把。”
反正灰马已经找到了,那我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您是在哪里找到这匹马的?”
“不知道,它自己凑过来的。”我心想这匹马的趣味还真是特别,那只猫喜欢的嶙纹好歹年轻漂亮,这匹马居然喜欢这个诡异的老太婆。
我捡了一捧又一捧果子,灰马始终在一边安静地呆着,它以一种奇异的姿态注视着月亮,而对满地鲜嫩多汁的绿草没有一点兴趣。
“您捡这些果子做什么用呢?”
“这可是我卖给那些识货的外地人的药粉里的主要成分。”
“那些hūn药?”
“hūn药这个词不太好听。不过既然大家要这么叫我也没办法。但它和那些坏名声的家伙们可不太一样,我的药能让服用它的人看到真爱的所在,并加强爱情的感觉。”
她这么推销真的有人买吗?
“这些果子的果皮果肉和桃子李子一样普通,只有果核有用。但并非所有果核都能入药,只有在满月夜自己从树上掉下来并且长得和眼球一样的果核才能用。”
“果核像眼睛一样?有多像?”
“你可以吃几个看看。”
我吃了一个,果核和桃核的差不多。
“这个可以扔掉了。”巫婆说。
我又吃了一个,果核还是和桃核差不多,不用巫婆说我就把它扔了。顺带一提,果子味道不错。
我吃到第五个才出现了一个眼球形状的果核。它无论大小还是形状都和人类的眼球一样,眼珠部分是透明的,还有些突出。虹膜和瞳孔部分都和人的眼睛一模一样,这颗的虹膜部分是红sè的。果核的其他部分倒不同于眼白,而是和其他果核一样的颜sè。我又吃了几个,发现那些眼球形状果核的眼珠部分颜sè不尽相同,有黑sè的、有墨绿的、有灰sè的……
“各种颜sè都有。你可以把它们全吃了免得我接下来的三天都得吃这些。”
“……不用吧。”
“随便。”
“这些果子真的可以……”
“当然。难道你不知道吗?这是独眼奴隶的另一只眼睛。”
“……什么?!他的另一只眼睛……还真多啊。”
“他用木头做了许多义眼。然后把情诗刻在上面。诗中有着足够震撼宇宙的强大情感力量,这些小木球因此得到了生命。独眼奴隶死后,王后把它们埋进这土里,然后就诞生了这片情诗森林。”
“……独眼奴隶真的是黑鲈王时期的人吗?”
“大概吧。”
“但黑鲈王是一千多年前的人,而这些树看上去应该没有一千岁吧?”
“森林深处有几棵一千多岁的,这里这些大概是后来长出来的吧。那几棵千年老树虽然还在长果子,但已经很久没掉下来了。这些果子要是直接从树上采摘的话是没有效力的。”
“为什么只有您在这里捡果子呢?大家都不知道它们有这种功能吗?”
“只有我知道制药方法,而且他们都不相信我,所以我只好找外地人做生意。”
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我出于好奇也在口袋里塞了几个果子。
我把灰马带回马棚时,那只猫也回来了。它并没有做出欢迎的姿态,而且看上去它在嶙纹那里已经吃得很饱了,放在跟前的食物它似乎连动也没动过。对于它来说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灰马竟然也对面前大盘的肉提不起兴趣。
“你没事吧?不会出去吃坏肚子了吧?要去找兽医给你看看吗?”我当然是准备去找兽医的。但出乎意料的是那匹马竟然摇了摇头。
“你听得懂我说话?”
它又点了点头。
“真神了!”
它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看上去比伤没好的时候还没活力。
“你怎么了?你会说人话吗?”
它点了点头,然后又失望地摇摇头。
“难道你今天想吃素?我去看看还有没有燕麦。”
它咬住了我的衣服,我转过身,它放开了我,摇了摇头。
“还是你想安静地呆着?”
这回它点了点头。
“好吧,我先把肉放这儿。你想吃的时候自己吃吧。虽然这只猫和你一样不听话,不过别把它给吃了。”
我睡觉前吃了带回来的几个果子。其中有三个是眼球形状。它们的虹膜部分分别是红sè、灰sè和黑sè的。我在棺材里点了灯,想看清楚上面有没有刻着诗,但正如所料,上面找不到一个字。
第二天一早醒来时,我觉得那匹马能听懂人话的事太不可思议了。于是来到马棚。阿鸣已经在那里了。他看到我,指着那盘没有丝毫减少的肉对我说:“它一点都没吃,真是怪了。”
“你问问它要不要找兽医看看呗。”
“它听得懂吗?”
“你试试呗。”
“要找大夫吗?”阿鸣问道。那匹马毫无反应。看来昨晚的事是我犯糊涂了。
“我说,大部分兽医没见过吃肉的马,找来了也会啰嗦一堆,先去找嶙纹问问吧。”
“有道理。”说着他走出了院子。
“我还以为你真能听懂人话呢?”
它看着我,点了点头。
“你小子到底怎么回事?算了,我懒得深究了。”
阿鸣回来了,但嶙纹没有跟来。
“该死的巫婆!我刚和嶙纹说完这事她就来了。嶙纹只说了句‘给它喝酒吧’就把我打发了。”
“那就给它喝点酒吧。”
我们倒了一桶苹果酒放在它面前,它嗅了嗅,把头埋进了酒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