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长得基本还算有个人样,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与我记忆中遇到过的人都不太一样,他看上去有二十五六岁,比我高一个头,五官还算端正,但眼珠是红sè的,肤sè白得发黑,有着深灰sè的粗糙杂乱的长发,他穿着长长的黑sè风衣,脚上是黑sè的长靴,最奇怪的是他戴的那顶帽子。那种帽子我只在rì芥送的那本书上的插图里见过,是黑sè的、极大的、装饰着大把羽毛的帽子……不对,镇上演出《昏昏yù睡的国王和烧毁神殿的盗贼》时,里面的盗贼戴的好像就是这种帽子。根据他奇怪的外貌,我推断他一定来自海外。
他看到我时诡异地笑了笑,把背靠在墙上,一副戏剧xìng的表情。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我走到离他十步远的地方便不自觉地停下了。
“啧啧,才过十八年就把救命恩人给忘了。人类啊,真是无情!”他说着,举起了右手。我突然感到,并看到有一个东西从我的胸腔里飞了出去。他接住了那个东西。是个塞有木塞的玻璃瓶。他把瓶子对着从房间窗口泻进来的不是很强的rì光察看,我看到瓶子里装着由深蓝、深紫、深红、深紫红、深黑等各层次的透明液体,各种颜sè层之间的界限并不分明,渐变处的颜sè格外奇异。“刚放进去的时候可是像山泉一样澄澈透明呢,现在居然变出这么多颜sè,真是其妙。”
我不确定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我说话,刚才那个装有奇怪液体的瓶子从我的胸腔飞出去这件事我还没完全接受,他又把瓶子朝我扔了过来,我正担心接不住的话会把瓶子弄碎,它竟然自己飞进了我的左胸,我顿时感到安心和充实。我这才想到应该注意一下房间里的两名监视的看守,但我发现他们对刚才魔术表演般的情景居然毫无反应,而且表情木然。
“别管那两个家伙。”他说。
“那个瓶子……”
“是你的心脏啊,你不会不知道吧?”
“心脏?”由于这几天在监狱干那些臭烘烘的活,我也见过了无数颗心脏,没有一颗是瓶子形状的,“你在给我打哑谜吗?”
“真懒得解释,不过既然你忘了,那我就勉强说一遍好了。对了,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了,我是魔鬼,你好。”
“……”若非看到刚才那一幕和两个看守的情况,听他这么说我真会以为他是附近哪家疯人院逃出来的,“你好。”
然后他告诉我十八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原来我是个没长心脏还能活的怪胎。刚出生的时候就被误以为是死婴而遭父母遗弃,但产婆没有按父亲说的安葬我,而是要将我卖到镇长家用来熬汤,但魔鬼出现了,还处于婴儿状态的我答应了他的要求,因此他把刚才那个瓶子给了我用来代替心脏产生心跳。他还命令产婆把我抱回父母身边……
听完他令人难以置信的叙述,我不禁怀疑自己的jīng神或者耳朵出了问题。
“你的耳朵和jīng神都没问题哦。”这家伙居然能看出我在想什么。“而且我说的都是实话,信不信由你。”
“我父母还好吗?”
“除了因为长时间没收到你的消息有点担心外都挺好的。”
“那个产婆是蝠音的nǎinǎi吗?”
他点点头。
“难怪她老把我当魔鬼。喂,魔鬼都长你这样吗?”
“长我这样的不多。有些长得就像你在书上和神庙的壁画上看到的那样奇形怪状……不过这好像不是重点吧,你没有别的什么要问吗?”
“为什么我没有心脏还能活着?”
“我不告诉你。”
“镇长为什么想吃我?”
“这个待会儿再说。”
“那时候我还是婴儿,怎么会对你说的话做出反应?”
“那才是你真正的意识。而且灵魂和年纪没关系。婴儿时期,灵魂和宿主还未完全结合,因此可以不受语言等条件的束缚直接表达情感和思想之类的。但不一定所有人都能懂……我也解释不清楚,你自己体会吧。”
“那个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家附近的河水。”
“冥河?”
“不是,我又不住地狱,怎么会弄到冥河的水。”
“你叫什么名字?”
“魔鬼是不会把名字告诉人类的。你称我为魔鬼就行了……你如果没有别的问题我就走了。”
“有,你知道我离家的这两年发生了什么吗?”
“啊!你终于问到我想说的了。”
“既然你想说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还要我问呢?”
“直接说多没意思!”
“我犯罪了吗?”
“就身体层面而言,你罪无可恕;但就jīng神层面,或者说心灵层面而言,你还真是无辜的。”
“什么意思?”
“还记得你们原本要去南方做什么吗?”
“卖陨石。”
“对对对,那些漂亮的陨石。其中最大的一块,就是红得发亮,上面还长着一粒粒像是天然水晶一样的东西的那块,还记得吗?”
“记得。”在我们北方的极北之处,经常可以发现许多陨石。但据去过南方的麻鸡大叔说,这种东西在南方是很稀罕的,许多有钱人愿意出高价买这些石块。于是他就组队去南方卖陨石,我也很荣幸地成为了这个队伍中的一份子。说实话,我曾在心里暗暗嘲笑过南方人的愚蠢,居然愿意花钱买这些毫无用处的石块。但当我看到麻鸡大叔作为货物要运走的石块时,我也惊异于它们的美丽了。我以前所见的陨石以黑sè和黄sè居多,而麻鸡大叔在偏远之地jīng挑细选的这些陨石简直比黄金更加光彩夺目,连钻石都会相形见绌。它们大小各异,有的晶莹剔透,有的五彩斑斓,有的带有天然的复杂而美丽的花纹,有的带有许多若隐若现的结晶块……最有特sè的要数这位魔鬼提到的最大的那块,它的大小和我本人差不多,通体红亮,上面长满了葡萄大小的透明珠子,有些珠子内部还有奇异的图案,即使单独抠下来也称得上是艺术品。麻鸡大叔为它专门定做了一个木箱,由专人看护——而那个“专人”就是我。
“那玩意儿一离开北方的土地就开始起作用了。其他人都在它的辐shè下死光了,而你只是进入了昏迷状态……”
“怎么……”
“别打断我!”他吼道,“被那玩意儿长时间辐shè的人不是死掉就是完全失去意识,就像行尸走肉一样。不过大部分会死,像你这样的很少。然后一个识货的家伙嗅到了味道,就赶到了你们当时的所在地,他知道那块石头是什么,如获至宝。但他发现你还活着的时候,他就有了更好的主意。顺便说一下,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是神和魔鬼都无法左右的,那种人也不会被那石头影响,而发现你的那家伙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既没有死去也没有陷入昏迷。他用那石头控制了你,让你帮他把石头搬到他的基地。之后的两年,你就成了他的实验品,拜你所赐,他现对那玩意儿的控制已经很得心应手了。本来你没有利用价值了他完全可以把你杀掉,但那家伙念在你两年来辛苦工作的份上决定让你在此地终老。所以他在你脑袋上钻了几个洞,还把你吊起来打了几顿,然后把你关起来……就是这样。”
“……”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不好奇这两年那家伙都让你做了什么吗?”
“做什么?”
“这两年你可是过得轰轰烈烈啊!我数数,你杀了……”他夸张地开始用手指数数,“四十一个人。”
“什么?”我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其中十个是女人,四个是孩子,六个是老人,除了那十个女人和四个孩子外还有一个孕妇……啧啧,你小子简直就是禽兽嘛。”
“我……”我不敢相信。
“你还对一个比你小一岁的姑娘施暴……”这个魔鬼居然可以说得这么冷静,“这主要是那个控制你的人想一饱眼福,因为他在这方面从来就不太行,而你还挺让他满意的……”
“闭嘴!你这个魔鬼!”
“我的确是魔鬼。你不想再问点什么吗?”
我只希望他告诉我一切都是他胡说的。
“真正的爆料还没出现呢?你知道那石头是什么吗?”
“陨石。”
“哈哈哈……那可不是普通的陨石,那是北方天神的粪便。从颜sè上看,他拉出那玩意儿的时候可能还长痔疮了……”
“够了!你这个疯子!”听到这种荒唐话,我突然有了希望,也许他真的是疯子,他真的是乱说的,我没做那些事!
“我是魔鬼,不是疯子。魔鬼是高度理xìng的生物,从来就不会发疯!”
“既然你是魔鬼,为什么不让我直接恢复记忆,而要在这里浪费口舌?让我直接想起来,你应该可以用你的法力做到吧!”
“你又没失忆,要怎么恢复记忆?”
“什么?”这家伙真让人恼火!“要是我没失忆的话,为什么这两年的事我一件都想不起来?”
“只是你的脑子想不起来而已。除了脑子,你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储存着这两年的记忆。即使它们现在已经皮开肉绽,也依然能为我说的话作证。”
“一派胡言!”
“你是害怕相信吧?”
“我有什么理由要相信一个魔鬼说的话?”
“哼。信不信由你。不过作为一个魔鬼,我和我的大多数同类可不太一样,他们都爱靠谎言制造痛苦;而我,则喜欢用‘真实’养肥你们的痛苦。”他从空中抽出一张纸递给我,“这是两年来你被迫杀害的人的名单,有兴趣的话你可以慢慢确认。我没必要费这么大力气耍花招。我说了,我要的是饱餐了真实的痛苦。”
我接过那张纸,上面写着许多人的名字和他们的具体情况及死亡详情。
我不知道该怎样接受这一切,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我实在不应该再继续活着了,我应该被活活烧死或者被千刀万剐……
“另外,我来这里也是为了要帮你哦。”
“帮我?”这家伙实在让人怒不可遏!“要帮我的话你就该在我犯罪的时候阻止我!你现在还能帮我什么?!”
“即使我突发奇想要行善,那时候我也帮不了你。”
“为什么?”
“……我也是有洁癖的,靠那段巨型粪便太近的话我会吐的。不过我现在可以帮你逃出去,因为过了这么久那玩意儿在你身上终于清干净了一点,对我的影响不会那么大了。但这次我要索取更大的代价,而且不能保证对你没有伤害……”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还有什么脸出去!”
“你可以出去调查一下我有没有对你说谎嘛。还有,你不想对那个控制你的人做点什么吗?最重要的是,你的老相好已经活不过三天了,你不想见她最后一面吗?……”
“老相好?你说的是蝠音?”
“当然是她。”
“蝠音快死了?怎么会这样?”
“你离开之前她不是一直在捣弄一种奇怪的豆子吗?她说那豆子可能叫斑豆,而镇长家的厨娘要送来的也的确是斑豆,但在送来之前被那位坐在轮椅上的小哥换成了另一种名为海蛇香的豆子。那种豆子和斑豆很像,只是颜sè更深,花纹更复杂一点。海蛇香是一种慢xìng毒药,生长在北方最靠南的山区。买卖这种东西在人间是犯法的,因此那位小哥常常趁夜晚出门和走私贩做生意……”
“你说rì芥要害死蝠音?”
“听我说完嘛,真是的,你这种爱打断人的习惯可不好!他的确间接害了她,但那不是他的目的。他要杀的是他自己的家人……”
“什么?”
“妈的!别打断我!没错!他就是要杀掉他自己、他的父亲、母亲和住在他家的其他所有人!但要一下子杀掉那么多人不太容易,所以当他看到家人买了一大堆斑豆的时候就想起了某本书上提到过的海蛇香。对他来说联系走私贩不是什么难事,别看他一直坐在轮椅上,他走得可不比你慢。他经常半夜出门到你们南边的那个镇上鬼混,直到天亮了才回来。因此他也结识了很多无可救药的家伙。怎么?你不相信那个看上去像个小姑娘的家伙会是这样的人?他只在你一个人面前会那样扭扭捏捏,在其他人面前可霸道了。原因嘛,我待会儿会讲。在他那些朋友当中就有住在长有海蛇香的山区的。他向那个人买了不少,回家后把斑豆都换成了海蛇香。所以厨娘送到你那老相好家去的实际上就是那种毒药。当然,她不是贪心的人,但她nǎinǎi是。那个老太婆见是镇长家送来的就以为一定是好东西,所以每次她都偷偷藏了一点。但她很爱孙女,因此自己舍不得吃,全给孙女吃下了。那姑娘当然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因为老太婆不好意思告诉她自己偷了东西所以总是把这些豆粉拌在她喝的汤里。不过毕竟她摄入的量没那么多,所以还能活到现在。而那位小哥家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人可是全都死光了。”
我想起自己确实看过他在读那本《有毒植物的分类与识别》。要是那时候我就知道……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刚才不是说过你差点被他们家的人给熬héng rén肉汤了吗?”
我点点头。如果我这两年来真的做了魔鬼说的那些事,我倒真希望那时就被熬成汤!
“那孩子出生没多久就得了一种病,全身青肿,局部溃烂。怎么也治不好,于是他的父母就病急乱投医请来了邻镇的巫婆。事先声明,那老巫婆可没把灵魂卖给魔鬼,所以她做的事和我们没关系。那老东西说只要经常喝刚死去不久的婴儿熬成的汤,病就会慢慢好的。于是你们镇长就买通了产婆,也就是你老相好的nǎinǎi,让她把一出生就死去的婴儿带到他们家。她也造做了。她送去的婴儿里,有六个就是你的哥哥姐姐们。你出生的那天夜里,那孩子刚好也得知了真相。他一直以来关于神圣和纯洁的梦想就这样幻灭了……说到底干嘛要追求这些玩意儿?总之他悲痛yù绝,差点戳瞎了自己的眼睛,但被父母拦住了。随后他就开始千方百计地寻死,但我实在想知道像他这样除了死什么都不想的人却必须活下去会变成什么样,所以我就派我的侍从跟着他,妨碍他自杀,因此他一直没成功,这次也是,他家所有人都死于慢xìng中毒,但他还活得好好的,也不知道他疯了没有……”
“你为什么不救蝠音?”
不屑地笑了笑,“我是魔鬼,又不是神。行善可不是我的义务。我不让那小子死掉可不是为了救他,而是因为让痛苦得想死的人不得不活下去是我的一大兴趣。”
“你不是要更大的代价吗?救救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凡是接受了魔鬼帮助的人,即使代价出在别人身上也上不了天堂。你希望她被天堂拒绝的话我不介意帮这个忙哦。”
“怎么会这样?”
“作为魔鬼,我就算不告诉你这个而直接帮你达成愿望再索取代价也不会有任何罪恶感的。但我对白璧无瑕的人不感兴趣。她身上既没有罪恶的味道也没有因罪恶而产生的痛苦的味道,我最烦的就是这种人!但你执意要我帮她的话我还是会答应你的。”
“她这样死了以后就能上天堂了?”
“没错。而你,从出生时决定接受我帮助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死后无缘极乐世界了!如果现在不见她的话,你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无论是生是死!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我怎么还有脸见她?!”
“她可是很想见你哦。”
“你说什么?”
“她陷入昏迷以后,就时不时地喊你的名字呢。”
“真的吗?”听说蝠音在昏迷中喊我的名字,我终于鼻子一酸,眼睛变得háo湿模糊,“她在喊我?她……在哪儿?”
“南方一家医院。”
“南方?”
“是啊,南方的医术几乎可以媲美神法。那个老太婆这回为了救孙女也是倾家荡产了。如果你们镇长当年把那位小哥送到南方治疗而不是让他吃人肉的话,事情就不会那么有趣了呢。不过南方的医术再高明也救不了那姑娘,她活不过三天的。你小子真的不见她最后一面?”
“我……要去!”
“很好,那我们就来立新的约吧!”
“什么新的约?”
“上次我帮你时向你承诺我索取的代价不会对你有伤害,但这次我要更大的代价!也就是说,我不能保证这次的索取不会伤到你。怎么样?”
“随便要什么,我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他笑了笑,凭空变出了一个行李包,是我离家时带的那个。
“从这里到那家医院就算立刻坐上火车也要四天才能到,不过走我们的道,只要两天半。背上行李包,等我闹出一点动静之后我们就出发。”
“什么动静?”
他敲了敲墙壁,两个看守好像刚从梦中醒来一样,“二位,我不得不带他走了,真不好意思。”说着,魔鬼朝其中一个人做了一个用力抓的手势,那个人的脑袋就像橘子一样被捏成一团。血、脑浆、眼珠、鼻涕、唾液之类的四处乱喷,这把另一个人吓得跪在了地上。随后,他一声尖叫,引来了其他看守。
魔鬼在众人面前化成一团黑sè的浓烟将我包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