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绍以十两银子,买下了一座茅屋,住下。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他会出现在这里,为的是亲身体悟老和病的过程。当他彻底明悟老、病佛力之时,佛性将会彻底消失,那时,他将引下轮回劫,渡劫成仙。
他住的茅屋,正在村口,门外有一株大榕树,村中孩童喜爱到此嬉戏。
这是他搬来的第一天。
清晨,天未明。他在茅屋之旁,立了一座坟丘,碑上未写姓名,只写了四个字:送君一死。
屋旁立坟,十分不吉,他被村民当作怪人。
他变换了容貌,原本俊朗的容貌,变得普通,平凡。身着麻衣麻袍,藏了贵气。
渔村以打渔为生,他却弄来一头黑牛,放在屋后喂养。人家以为他养的耕牛,提醒他,他笑而不语。
他养了一条豺狼,放在屋前看门。处理完所有事情后,去了村后的小山,拔了一大捆蒲草,放在屋前。
他沉默坐在榕树下,来往的村民与他这个外乡人搭话,他往往简单几句,并不过多回应。
他只静静坐在树下,以草编环。
十年,他于六道轮回前,感悟出岁月道力的皮毛。他试图以草环,编出六道轮回。
首先是,生死佛力。
编、缠、订、结、勾,这草被他搓成绳,结做环。不多时,两个草环便被编出。模样看似一样,但隐隐有些不同。每个草环,都带着孙绍的道韵。
生之草环,郁郁长青,捧着草环,让人疲惫减轻。死之草环,枯黄粗糙,但放置在身边,蚊虫都不敢靠近。
“有意思…”孙绍第一次发现,原来道力还可这般使用。
不知运用上老、病佛力,又能编出何等草环。
病之佛力,孙绍尚未体悟,老之佛力,他却明白了一点。
他以老之佛力编环,草绳上渐渐枯萎,孙绍尚未编好草环,蒲草已干枯地从中折断。
编不出,无法编出。老之佛力没有彻底领悟,若孙绍贸然使用,代价就和草环一般,老死枯萎。
“难。”
孙绍叹息一声,一个小女孩却缩头缩脑走了过来。
身穿花布小袄,光着小脚,手腕足腕带着四个银镯。小女孩眉眼清秀,煞是可爱。
“怪人叔叔…原来你不是耕田的,是编席的呀…”
“怪人叔叔…”孙绍颇感无奈。他为青帝搭了衣冠冢,他将睚眦与奎牛变化后,放在屋前屋后,这一切,似乎让人将他当成怪人了。
“叔叔不是在编席,是在编草环。”
“草环?编草环干嘛?戴头上么?编席还能睡,编鞋还能穿,编筐还能用,编环干嘛…”小女孩眨巴眨巴大眼睛,即为可爱,让孙绍不经意想起失踪的娃娃,眼神渐渐柔和。
“编草环,有大用…”
“切,草环能有什么大用…不过,叔叔的草环编的真好,这个青草环,可不可以送我…”
小女孩指着生之草环,大眼睛一闪一闪。
“拿去吧。旁边这个黄草环,也送给你…”孙绍将两个草环递给小女孩,但小女孩只接过生之草环,戴在头上,对枯黄的死之草环,却不喜爱。
“不好看,我不要…”
“可以驱蚊,不骗你。”
“不要,偏不要,不好看…”
小女孩头戴生之草环,哼着村谣,蹦蹦跳跳,围着大榕树转圈圈。
她平日体弱,若以不爱动,但戴上草环,却感觉小手小脚,充满了用不完的力气。
“叔叔,我像不像皇妃娘娘…”
小女孩大眼睛忽闪忽闪,望着孙绍。
“没有皇妃娘娘会戴草环…”孙绍笑着摇摇头,继续编织老之草环,却皆以失败告终。
“哼,婉青长大,一定要当皇妃娘娘,叔叔等着瞧!”
小女孩气鼓鼓,奔回家去了。
孙绍微微一怔,喟然一叹。
“婉青…这一世,此女果然是叫婉青…”
青帝已死,他与此女曾有何约定,终究将不为人知。此女经过近两万次轮回,明明将青帝忘得一干二净,却为何,世世代代都叫婉青。
孙绍沉默,编织着老之圆环,却始终无法编织出。
傍晚,他准备起身回屋,却看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领着婉青小丫头,朝自己走来。
那少年十三四岁模样,脸色阴沉,好似大人。
他走到孙绍身前,撇嘴道,“你是那个外乡人?你给我妹妹草环,究竟有何企图!若你打我妹妹注意,我绝不放过你!”
“我为何要打你妹妹主意?”孙绍哑然失笑,自己很像怪叔叔?
“因为,你是怪人,阿爸阿妈都这么说。”少年没有接话,倒是婉青小姑娘接嘴了。
“青儿,不要乱说。”少年嘴上这么说,脸色却是极为认同那话。
小小年纪,就有心机么?
孙绍拍拍少年脑袋,少年想要躲开,却无论如何,躲不开。
孙绍揉了揉少年的乱发,笑道,“你是一个好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薛十年!”少年倔强地说道,反感地别过头,躲开孙绍的手。
“姓薛么…”
孙绍不再理会两个小家伙,回了屋。
“等等,我是来还你草环的,还没给你…”
少年从小女孩头上摘下草环,要想追去孙绍茅屋,还给孙绍。但一见孙绍屋前的豺狼,又看到诡异的死人坟,咽了口口水,收住脚步,不敢靠近孙绍房屋。
终究是少年,胆气不足。
“坏哥哥,把草环还给我,这可是青儿自己要来的呢!”
小女孩抢回草环,得意地跑回家去了。
夜晚,他并未休息,而是取出《道德经》,默诵。他曾在三生关唱戏,已成名角,诵经的声音,隐隐有些好听。
日诵经三遍,但愿能赶在百年约定前,将五千字点亮。
诵罢,把收起竹经,取出青萍剑,横放膝上。
当年,泰山城中,他曾收到两封书信。
老君那封,赠他帝玉,嘱咐他护送青帝归墟,他做到了,甚至,还为青帝弥补了三个遗憾。
而元始天尊那封,便赠了孙绍青萍剑——通天教主的佩剑。
此剑不仅仅是先天灵宝,还是一个身份的象征——截教之主的象征。
元始天尊的希望,是让获得玄元控水旗的人,继承截教的道统。
这是一个不算任务的任务。
信中元始天尊有两个恳求。
若有机会,请得剑之人重建截教。
若再有机会,请得剑之人,复活通天。
孙绍摇摇头,他既不认为自己有能力重建截教,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复活通天。
只是让他感怀的是,元始死前,念念不忘的,竟是对通天教主的愧疚。
元始,似乎和青帝犯了同样的错误。为了维护所谓的天命,与师弟通天决裂。
《封神演义》中,没有提到元始的丝毫后悔之心,但孙绍隐隐感觉,元始天尊灭了截教,并非不后悔,只是他太过无奈。背负的越多,很多东西就越难放下。
仔细想想,漫天神佛,似乎也就白帝老儿过得最逍遥快活,想吃就吃,想抢就抢,何其霸道。
孙绍闭上眼,一笑,或许他走白帝的路,才是正确。
因为白帝的路,赫然与原著中的孙悟空,如出一撤。
若有机会,重建截教,若有机会,复活通天。孙绍没打算没事找事,亦没有答应姜子牙的请求,只说,若有机会,不冒风险,他愿意稍微出点力的。
仅此而已。
复活通天,需要很多东西。
太阴黄泉,干坤冥土,此二物塑身。
生灵道果,血祭生灵获得,此物重塑魂魄。
蟠桃返本还元,人参果加上五行杏核重塑阴神阳神。
通天的混元道珠,重塑道力。
除此之外,还需要等待天道第三环的到来,总之,复活通天很麻烦,正因为是圣人,所以麻烦。而且,还很危险。孙绍与通天非亲非故,不愿冒险。
他收起青萍剑,此剑对他,如同鸡肋。
姜子牙,并不知道无当圣母的事情,但似乎知道悟空姐姐的事。
黄飞虎亦似知晓,只是不愿多说。
但从二人表现来看,那所谓的悟空姐姐,并未让人恨自己,这便是最大的好事。至少说明,盗用自己姓名之人,对自己并无恶意。
夜已深,孙绍上了床,睡下。
日复一日,孙绍在雨村已住了一月,与村中渔民也算熟络。
怪人之名,渐渐被人遗忘,取而代之的,村民们记住了孙绍的化名。
白凡。
白翩跹的白,凡人的凡。
当他跟人说出这个化名之时,忽然一惊。孙绍化名白凡,乔炎道号清水,很多事情,冥冥中安排好一般,极为玄妙。
无关之事,他不去想,他只专注于体味人生,编织佛力草环。
每日清晨,他去村后的小山采蒲草,回到榕树下,编织一整天。
他编的草环,并没有贩卖的价值,但在一个小女孩的宣传下,他的草环,渐渐也能卖钱了。
“青草环,一一个,戴上之后,睡觉可香咯!黄草环,一一个,放在枕边,驱虫蚊咯!”
帮孙绍吆喝的,是婉青,是青帝守护了生生世世的女子。
但这小女孩不过十岁,显然还不明白男女之情的。
她只是每天无聊之时,会来帮孙绍卖草环。亲身证实黄草环的功效后,她不再讨厌死之草环。
在她的帮助下,孙绍每日都能卖出几个草环。买草环的,都是村民,并不真的需要,不过看婉青可爱,买一个哄哄她开心。
几钱,便是婉青的小幸福,她的幸福,仅仅是对钱喜爱。
她习惯性给孙绍留下一半钱财,自己则将每日收益,悄悄攒起。
私下里,她会用这些钱,给她那倔强的哥哥买书、纸、笔、墨,她并非真的爱钱,只是关心她哥哥。
她的哥哥薛十年,已十三岁,过了年,家里便要筹钱,送他去大城的蒙学读书。
这个年纪,去蒙学已经有些迟了。距离过年,还有九个月。
时光如水,又是一个月过去。孙绍编织老、病草环毫无进展,渐渐的,草环之事也就放下。
他开始顺从婉青的要求,编织草筐,编织草席,编织草鞋。
草环不能卖,但这三样,却是村民必不可少的生活品。
孙绍编的草编,已能同时运用生死两种佛力。
草席、草筐、草鞋,穿着用着,能让人精神倍增,放在哪里,还能驱蚊驱虫。
村北的老王头,急了,他家世世代代编草鞋,现在孙绍竟和他抢生意。
他来找孙绍打架,想拆孙绍的台,想哄孙绍出村,但一看到孙绍编鞋的技艺,叹为观止,竟看呆了。
“世上竟有人,能编织如此神奇的草鞋!”
这一刻,老王头不恨孙绍了,反倒感激起孙绍。他发现了一个生财之道,一个赚钱远超编鞋的行当。
在孙绍居住雨村的第三个月,老王头和发妻一合计,竟抛下了祖传的草编技艺,干起了商贩行当。
洛城是一座大城,离雨村十几里远,老王头贩卖村中的鱼、虾、海鲜入城,同时,会捎上几双草鞋,几张草席,几个草筐。
蒙冲国是临海国度,海鱼赚不了几个钱,老王头这么做,只是为了隐藏他的生财之道。
他从孙绍那里,5铜钱一个收购草席,卖到洛城,却卖100铜钱。草席不可能卖出这个价,但老王头展示过草席的醒神、驱虫神效后,草席却变得即为畅销。
这便是他发现的暴富手段,贩卖海鱼,只是掩饰,老王头生怕孙绍发现,自己编的草编能卖大钱。
他恨不能每天多贩些草席去卖,但很可惜,孙绍人力有限,每天只能编那么多。
老王头试过偷学孙绍的草编技艺,但纵然手法一样,他也编不出孙绍的神效,只得作罢。
有了老王头收购草席,不需要婉青来吆喝了。她渐渐不来缠着孙绍,除了偶尔会央求孙绍,做几个草环给他。
“白凡叔,青儿像不像皇妃娘娘。”她爱这么问孙绍。
但孙绍的回答,几乎总是一样。
“不像,哪有皇妃戴草环的。”
时光匆匆,转眼过去三个月。季节入秋,村中的草木开始凋残,而村后小山上的蒲草,也枯黄,无法再编草席。
短短三个月,老王头已成了小富之人,在村后买下数亩田地,人也渐渐骄纵起来。
他对人开始颐指气使,但唯独对孙绍,却是诚惶诚恐,不敢得罪。
孙绍,是他的财神爷。
“入秋了,蒲草没了,怎么办。”老王头有些着急,洛城中有些富豪之家,可是付他订金,预定草席了的。无法交货,赔钱不说,得罪大户人家,可是麻烦。
“没有蒲草,便不编了…”孙绍浅浅的回答,似乎已对感悟佛力不感兴趣。
这是心境的转变,他已经彻底适应了白凡的身份,忘记了自己来雨村的初衷。
而渐渐的,他发现,自己的容貌,开始变得苍老。仅仅一丝,并不多,却让其明白,自己的心境,是对的。想要感悟老之佛力,必须要这种心境。
整整三天,他足不出户,呆在家,门口有睚眦躺着,老王头心焦,却不敢上门催孙绍。
老王头无计可施,想出一个办法,花费一两银子,请婉青出面,去请孙绍继续编草席。
至于蒲草,老王头决定自己想办法,从其他地方收购。总有地方,蒲草尚青。
一两银子,对婉青而言,是一个大数目。第三天夜里,婉青鼓起勇气,来到孙绍屋外,看到睚眦,她怕的发抖,但看到死人坟,她却神情恍惚,并不害怕,反倒,有些亲近的感觉。
“送…什么…一…什么”
墓碑上的字,她认不全,她认得少得可怜的字,是哥哥薛十年空闲时教她的。
薛十年越来越忙了,为了过年后去洛城上蒙学,他努力读书,渐渐对妹妹的关心少了。
“对这个坟,很在意?”
不知何时,孙绍的身影出现在婉青身后,将她着实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跑到我后面了…”
“我在问你,对这个坟,是不是很感兴趣…”孙绍叹息一声。
“嗯,有些在意,白凡叔,这字是你刻的么,真漂亮,你不仅会编席,竟然还会刻字,青儿觉得,西村的张阿公,他刻的字都没你漂亮。”
“我教你,这四个字,是‘送君一死’…外面夜寒,来屋里吧…放心,这大狼狗,不敢咬你…”
孙绍深深看了睚眦一眼,自己磨砺佛性,对睚眦与奎牛,亦是一场难得感悟。两个凶兽,都是太玄妖仙,有了这场感悟,说不定能为日后突破万古妖尊,奠定基础。
当然,那是数十万年后的事情了,万古妖尊,万古两个字,并非好听,好事当真必须经历万古的岁月。
孙绍进了屋,小婉青偷偷瞟了一眼睚眦,确定这大狼狗不会咬自己后,跟着孙绍进了屋。
屋中,桌椅干净,竟还有一个书架,上面摆的,是孙绍当年从鬼谷阁带走的各种典籍。
“呀,白凡叔,你好多的书,真有学问。”
“书多,未必就有学问,也可能,只是摆设。”
孙绍叹息。炼器的书,他很久没有翻过了。当年,他想过炼丹,想过炼器,刚穿越之时,畅享过自己的人生,但终究发现,唯有修炼才是自己的正道。自己,没有闲心去学副职业了。
但渐渐的,唱戏与草编,成了孙绍的副职业,一个并不受仙人追捧的副职业,这又该从何解释。
“白凡叔,你可不以教我念书识字…”小婉青弱弱问道。
“你若想学,我便教你。”
“白先生!”小婉青学着蒙学的学生,称呼孙绍。
“我不是先生…”孙绍叹息。
一夜,孙绍都在教婉青读书,读的是《道德经》。这经,对小孩来说,太难理解,但作为识字启蒙,却也不错。
夜半三更,婉青累了,趴在桌上睡了,毕竟是小孩。而孙绍叹息一声,抱着婉青放上床,自己却出了门。
婉青忘了自己来意,孙绍却对她的来意心知肚明。
这是个糊涂的小丫头。
门外,孙绍望着矮矮的无名坟冢,漠然道,
“苍兄,你的守护,她不记得…”
孙绍一步踏出,身形融于天地一般,出现在村后的小山。
他闭上双目,春之道力一转,漫山蒲草,由枯黄缓缓变作青翠。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孙绍摇摇头,一步踏出,回到屋外。
村头的大榕树,本长青,但被孙绍春气一染,更加翠绿。
木之化极而为春,春之道力,比木之道力厉害。
翌日,小婉青打个哈欠,伸个懒腰,蓦然发现自己在孙绍床上,不过小孩,并不懂男女之事,未觉得有何不妥,只是想到自己竟一夜未回家,家人是否担心。
她蹑手蹑脚,推门而出,却发现孙绍正在屋外编草,而一大清早,老王头就围在孙绍身边,大拍马屁。
“哎呀,白老弟编的草席太好了,感动了青帝,让青帝降春人间,白老弟可要好好编草,老哥我一家生计,就指着你。”
老王头无论说什么,孙绍都只一笑,不回答。
而婉青,听到老王头提到青帝,蓦然一愣。
她不懂,却突然觉得,自己好伤心。
“白凡叔,我想哭。”她躲在孙绍怀抱,而孙绍叹息的更重了。
“你不该,躲在我的怀里,即便属于你的怀抱,已经死了。”
这话,婉青注定不懂,这年,她十岁。
(青帝的故事告诉我们,人要懂得关爱自己。男人有责任感,是很好的,但当责任成了自己的借口,就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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