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大殿上,士兵早已被疏散,两人相视无言。
“我没想到是你,”风天澜平静地坐在自己的王位上,嘴角溢出暗红的血液,“在此之前我从未信过,现在,你就站在我面前,我希望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声音如同他表情一般的平静,只是,在平静地外表下压抑的愤慨与迷茫谁都明白。
“王兄,你早该想到会有这一天的。”立在他面前,正当而立之年的亲弟弟,风北图轻声道。
“我们是兄弟啊……”
“我知道。”风北图缓缓地向上抬起沾血的剑尖,最终贴向了他亲生哥哥的胸口,“正因为是兄弟,所以才是不可避免的,不是么?”
风天澜沉默不语,良久才叹了口气,“权力的诱惑,当真那么大么?”
“你说呢,我的哥哥?”风北图慢慢地俯下身子,抵在他心口的剑锋缓缓使力。
风天澜低沉地呻吟了一声,突然笑起来,笑得释然而又苍茫。
“北图,我了解你,你不会为了皇位而杀了你的哥哥!”
“可这已经成为事实了,不是么?”风北图也学着他叹了口气。
“有人强迫你,对不对?”即使利刃几乎刺中他的心脏,他依然抬起头,镇定地与他对视。
胸口的剑锋猛的一抖,风北图突然狂笑起来,笑着笑着,一行清泪竟缓缓沿着他的轮廓滑下。
“……你说呢,哥哥,别告诉我你竟然不知道!”
风天澜微带讶然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低落,缓缓低下头去,“对不起——”
“现在说这个,不觉得已经太迟了么?”风北图低笑着摇了摇头,温柔地看着他的哥哥,手中握着剑柄蓦然用力,风天澜顿时闷哼一声,他的心脏已被刺穿。
风北图浅斟着笑,默默地凝视着风天澜渐渐放大的瞳孔。两双相对着的宝石般剔透的绿眼睛里,一边是寂寥,另一边却是惆怅。
有那么一瞬间,他完全猜不到他哥哥究竟在想什么,在这个自己从小一直敬畏的人的眼神里,他看到一些如水的东西依着一个倾斜着蜿蜒着的弧度里静静流淌。刚要深究,这感觉却像是被风吹散的烟雾般消散,再难找出它存在的证据,就连那一瞬间的震撼却也仅仅只能定义为无比真实的错觉。
“痕儿,快逃!”弥留之际,风天澜却依然喊出了这个名字。
习武之人,生命力总会比常人强上很多,即使是受到了致命伤,也能勉强再撑几秒。
“是说你那宝贝儿子——风刻痕么?”风北图缓缓抽出长剑,亲吻着其上的血液,“要不要杀了他呢?真犹豫啊……”
这么说着,脚步却毫不迟疑地步向内殿方向。
……
宽广的庭院内随处可见高大伟岸的百年古木,发达粗犷的根系深深植入地底,地面上偶有静脉一样的凸起,染满了深碧sè的青苔。
“小殿下,危险,快下来!”一位女官有些惊慌地喝止正坐在一棵古松上百无聊赖挥舞着一把jīng致匕首的孩童。
“你好烦喔,再啰嗦我叫父王把你扔监狱里!”那孩子不过五六岁,稚气的小脸上满是单纯的不耐,身着华丽的宫装,两条腿在树干上不停地摆动着,并不打算理会女官的劝阻。
“小殿下!”那女官无奈地看着他,“您还小,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会受伤的!”
“哼,这女人!”似乎忍耐到了极限,风刻痕的眼里顷刻间盛满了冰冷的怒火,明明是稚气明亮的面容,这一刻却像一头发怒的幼师。
女官看得一阵胆寒,情不自禁地发起抖来。不愧皇家的后裔,即使年幼,那种与生俱来的威压感仍旧令人畏惧不已。
“啊,舅舅!”风刻痕正想再说什么,突然看到了远方走来的人影,不悦顿时被抛之脑后,他欢呼一声便在女官惊恐的目光中从树上一跃跳下,稳稳地落地,飞快地跑向那人影。
“痕儿,最近过得好么?”风北图慈爱地摸摸他的头。
“还不是跟以前一样,无聊死了,每天就是读书练剑,不管做什么都得被监视着。”说着,回头瞪了一眼那女官。
“呵呵,舅舅这次来其实是有事要跟痕儿商量。”
“什么事呢?”风刻痕好奇地问。这世上他最亲近的人,除了父母外,便是舅舅。他与父王关系极好,在首都时经常陪自己玩,不论多繁重的功课,只要他一来,便不用自己āo心,他将带着他在父王的默许下离开无聊的皇宫,游戏于繁华的市集、热闹的广场,那儿人山人海,喧嚣中掩映着丝丝扣人心弦的致命诱惑。
“是这样的,”风北图突然换上了一副悲伤的表情,“就在刚才,你父王他……死了。”
风刻痕睁大了眼,脸sè煞白,他呆呆地看着他叔叔:“不可能!”
这让他如何能信?在年幼的风刻痕的印象中,他的父王是一个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人。朝堂之上,他一个眼神可以瞬间抹灭所有的不平,只一眼,官胆寒,武将臣服,所以大部分时候他都一个人静静坐在苍穹的王座上敛眉不语,任由一干朝臣争论不休。待他拿定主意,便全然不管众人如何,宽厚的双手稳稳覆上金玉打造的扶手,平和而不容置疑地下达旨意。那样的庄严肃穆,那样的果决从容,就连躲在帘后偷偷观察的自己也不免一阵心悸。可是,这样强大不可一世的人,为什么竟会在自己不经意间就这么逝去了?这样一个帝王的死,为何会如此悄无声息?!
风北图沉痛地道:“最近一段时间,dì dū的情势本就极是不稳,你父王被不知哪方势力派出的杀手,暗杀了。”
风刻痕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不会的,不会的!”
他怎么能相信,他强横一世的父王竟是死于无名贼人的暗杀!
王者后裔,血统的尊贵让他们有着远超常人的自尊及荣耀,他们可以战死沙场,因为那样死得其所,他们的国家,亲人将会为逝去之人深深自豪,百世不忘。可是,堂堂的一国之主,一方之帝,只要灵魂仍在,又岂能容忍自己死得如此不明不白,如路旁一粒不起眼的石子般卑微不值一提!
风北图向前两步,一手拉着他的胳膊,想将他拉起,风刻痕依旧沉浸在巨大的震撼悲恸中,而他的面前不远,风刻痕身后站着的那名女官却蓦然瞪大了眼,因为风北图另一只打算揽在风刻痕肩膀的手上,赫然是一柄尖锐的匕首!
没有什么能形容那女官此时的惊恐,当她正想不顾一切地叫出来并扑上去救小殿下的时候,一个淡淡地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
“……北图,别来无恙。”
风北图手一抖,不着痕迹地将匕首收入袖中。
“原来是拉米亚先生。”他回头,笑道。
来人一袭玄衣料峭,雪白的发须经过长途的跋涉显得微有些凌乱,眼神却平淡如碗间的粗茶,全然不像平rì里慈祥和煦的尊贵老者,更有一番不怒而威的铮铮风骨。
“嗯,在教皇殿待着实在无聊,便来会会老友。”拉米亚微施一礼,“请问您知道陛下的去处么?”
“这个,”风北图有些遗憾地瞧着他,“您晚了一步,他……已被刺客杀害。”
拉米亚眼皮一跳,定定地看了风北图好半天,“是这样么,若我早来一步,也许便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先生不要自责,王兄已死,我们也有责任,我一定会对此事追查到底!”风北图毅然保证道。
可拉米亚却是话锋一转,“那么您来找小殿下,是要告诉他这个消息么?”
“是的。”风北图微微颔首。
“看他的样子,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拉米亚瞥了一眼仍坐在地上不住发抖的孩子。
“嗯,没错。”
“这样啊。那么您去忙吧,小殿下交给我来照顾,陛下是我的老友,在这段时间,那些杀手或许会伺机而动,以求斩草除根。有我看着,他们必不敢妄动。”
“可是,”风北图强压下内心的焦急,灵机一动,“我正想带着痕儿去我的都城避难,那儿局面还算稳定,敌人断无机会再次出手。”
“……”拉米亚慢慢阖眼,古井无波的眼神没有丝毫改变,至少风北图没有察觉到一丁点儿敌意,正要松懈下来,可后者紧接着说出的话竟仿佛是某种特殊的jǐng告般放轻了声音:“殿下……不是说要追查您哥哥的死因么?”
风北图一愣。
“可您却让小殿下一个人待在你无人执掌大局的都城,这不是将小殿下置于愈发危险地境地么?”
“这个……”
“还是说,阁下您想带着小殿下一起追查令兄的死因?即使这样一来小殿下也会很高兴,但随之而来的风险也更大。”
风北图沉默了。
“您也是王室的成员,皇位的继承人之一。若那杀手再次出动,不管是针对谁,目标都更为集中,得手的几率也愈高了。您想因为私情,而将小殿下也卷入危险之中么?”
语虽平淡却咄咄逼人。风北图被拉米亚几句话说得再无退路,沉默了片刻,只得沉痛地对拉米亚道,“那便有劳先生了,等此事一了,我定当去教皇殿拜访先生,接走小殿下,代王兄照顾好他。”
说完,却没有马上离去,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拉米亚长叹一声,上前将呆坐在原地的小殿下抱入怀里,一转身,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人已消失了踪影。
风北图仍旧停留了一会儿,这才转头看向了愣在原地的女官。
“你,看到了吧。”
“我……”
“呵呵。那么,永别了。”
“……”
……
“……来人呐!有刺客暗杀吾王!”
“王兄,北图定当竭尽全力追查刺客,为您报仇!”
……
御风而行的拉米亚,又是叹了口气,怀中的孩子,已渐渐流下泪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