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节 张省身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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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话说“近乡情怯”,我却没有这种感觉,与今世的父母离别一月有余,心中只有想念,所以越是离洛阳城近,越是恨不得胁生双翅飞回家去。这种感觉就好象前世里第一次大学放假回家时,离目的站还有一个小时就早早地提着背包站到车厢连接处准备下车一样。

    离洛阳城还有十里左右的时候,正好途经一座小山包,虽然不高,但在平原地带已经算是会当凌绝顶了。一时兴起,我叫了张省身跑到山顶去远望洛阳城,此时恰好太阳落山,火红的光芒投shè在洛阳城上,远远望去好似一座金城,张省身见此情景竟似有些痴了,喃喃自语道:“爷爷、爹爹,我终于完成了你们的宿愿,咱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家去了。”

    见张省身如此感怀,我有意让他自己缓解一下,所以并没有打扰,只是自顾欣赏夕阳余晖下的壮观景sè。过了片刻,张省身悄悄拭了拭湿润的眼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为兄刚才过于失态,让羽弟见笑了。”

    见张省身这么快便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态,我也不由佩服他的定力,于是笑道:“此乃人之常情,堂兄真情流露,小弟又怎能笑话呢。”

    张省身转头看了一眼那光彩夺目的金sè城池,目光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缓缓道:“数年不到京城,好像它的规模更大了。”

    “呵呵,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点点头,随口说道:“凡是有利可图的地方,自然会吸引更多的人来,人多了自然规模就大了。”

    张省身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如果天下只有这一城之大就好了。”看来一路上山阳郡的景象对他刺激不小。山阳郡百姓虽谈不上流离失所,但也生计艰难,比起东海郡里最差的地方也有很大差距,而且还看不到任何好转的迹象,比十年前张省身经过的时候更差,可以说每过一年,百姓们的生活便又困苦了一分。这还是京畿地区,换了其它地方更不知糜烂到什么地步,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以爱民著称的张省身难以接受。

    见我没有搭话,张省身又道:“可惜皇上大人们整rì待在皇宫大院之内,又有谁能知道百姓的疾苦,偶有有识之士,又不得不把大部分jīng力放在勾心斗角之中,否则难以自保,到最后苦得只是天下的百姓们。”

    呵呵,我这位堂兄好歹没有把张家也说进去,那有识之士应该就是指老爹和几位叔叔吧,当着人家的儿子面前小小地拍个马屁,还不着痕迹,这堂兄也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刚直守正嘛。不过这张省身在郁州时大把的时间和我在一起,为什么有些话到这里才说呢?是有什么含义还是刚刚有所决断?

    心里转着各种各样的念头,我嘴上应付道:“是啊。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虽有宁做太平犬,毋做乱世人的古谚,但眼前这太平世界的百姓真的就过得很好么?”其实这话说得已经有些不妥,但既然张省身挑起了话头,那我自然得配合配合。

    张省身闻言心有戚戚,接过话头道:“是啊,庆隆皇帝即位之初还有点明君的样子,大力提拨贤人能士,严厉压制钱吕两家民蠹民贼,可惜时间不长就……。眼下新皇刚刚登基,面临的局面比先帝当初更甚,如果不是千古明君恐怕再努力也回天乏术,看来这李唐的国祚就真的要……”

    看着张省身目光中的那一点挣扎和痛苦,我突然想通了他的心思。张省身此人正与眼下各世家大族的人相同,虽然以家族利益为重,但对李唐国却没有反意,尤其是李唐国立国二百年,正统的地位已经深深印在绝大多数人的脑海中,深入人心,谁敢担当乱臣贼子的骂名?想当初即使老爹和五叔六叔他们又何尝不像张省身这样。

    所以当我身怀父亲密令到郁州寻址晒盐,张省身一方面既为能重返家族而欣喜万分,一方面细想之下又感觉家族其志不小而心有疑虑,所以在思想深处一直斗争不休,只不过掩饰得好而已。可前些rì子经过山阳郡时,看到百姓们的生活每况愈下,终于让他对李唐江山彻底失望,在家族和李唐国之间做出了选择,才会在今rì亲口说出大逆不道之言。

    说得复杂,其实想通了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我凝视着张省身的眼睛,似是要看到他心底一般,道:“堂兄,此时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做为张家的一份子,我只希望能够保持张家目前的状况就知足了,不过世事难料,别人是否能容得下咱们张家可不一定。”转过身去,我眯着眼睛望向远处的洛阳城,仿佛新登基的李勉就站在我面前,“俗说话‘狗急跳墙’,话糙理不糙,如果有人非要张家上下灭绝,那我们也不能引颈就戮。实话和堂兄说了吧,什么‘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皇帝倒是喜欢,在我心中那不过是一句屁话。”

    其实说这话我心里是很有几分惭愧的,即使李勉不急于对张家下毒手,该办的事情我也是要照办的,好歹咱不能白来这世间一回不是?反正乱世将起,便宜别人不如便宜我。

    古代人说jīng也jīng,说傻也傻,我这一番做作让张省身深信不疑,肃容道:“好!羽弟,为兄相信家主大人和你,有你这句话,为兄就放下心中疑虑,全心全意为家族效力。”

    话说到这个份上应该停下来了,否则便成了空口放炮扯闲淡。张省身今天的表现让我又戒惧又心慰,心慰的是在家族和朝廷之间他选择了家族,在变革和所谓的正统之间虽然没有确定,但至少接受了变革的可能,可他毕竟是八叔强烈认同的人选,又将成为家族权力层的核心人员,对家族将来有可能发生的变故尚有犹豫,那其他的人又该怎么想?即使家族内部的人都认可,那么外围的旧部、手下呢?没有这些人的支持那张家的势力至少要缩小近半,这可真是个大问题,看看父亲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解决吧。

    带着这个疑问我和张省身策马下了小山回到队伍中,一行人不紧不慢地向洛阳行去。路上行人众多,没有办法跑起来,饶是只有十里路程,也走了近半个时辰,等到达城门时,天sè已经渐黑了。

    眼下新年将至,大街上的人摩肩接踵,就好像前世里过年时的菜市场里那么热闹,两架马车数匹骏马夸张点说真是寸步难迈,只能被人群裹挟着慢慢前行,等到了我家所在的大街时,夜幕已经降临,各家门口早就挂起了红灯笼。

    官宦人家聚居的区域普通百姓很少到来,街道立刻显得空旷了许多,虽然不能骤马急驰,速度也明显加快,不多时就到家了。这次回来行程不定,所以并没有提前告诉家里准确rì期,因此并没有人候在门外相迎。

    方农敲了几下侧门,退开到一旁等候,我和张省身下马并肩在门外站立。响声刚落,便听见门轴“吱呀”一声,里面探出一个脑袋,就着有点昏暗的灯光看了看,才惊喜地大叫:“少爷?真是少爷,少爷回来啦!”

    伸手止住那人的大呼小叫,我笑着道:“好了,别大呼小叫的了,快去禀报父亲母亲,就说省身大哥和我一同回来了。”

    看门的人名叫李栋,闻言立即对门房里喊道:“白小七,快点,帮少爷他们把马车和马拉进来!”也不等里面人答话,说了声:“少爷,您和这位大人慢行,小的先去禀报。”便急匆匆跑去向父亲母亲通禀。

    此时晶晶和林琳水莹二女也已下了车,正朝这边张望。我把晶晶招呼过来吩咐她先将林水二女带到“留园”安顿下来,这才与张省身并肩走向父亲母亲的居所。一路上,宿愿得偿前的紧张心情一直伴随着张省身,从进了府门开始我就感觉他有点不自然,连走路的步调都有些僵硬,心中暗自好笑,连忙与他边走边聊好分散分散他的注意力。

    张省身毕竟也算是久历宦海,走了不到一箭地便平心静气安稳下来,自嘲道:“眼见心愿达成倒有些患得患失了,看来人不能对某件事情太过执着啊。”

    说话间父母的院子就在眼前了,从院门看进去两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滴水檐下向这边张望,那是父亲母亲亲自在门口相迎,我心里一热,加快脚步跑了进去,叫道:“父亲、母亲,孩儿回来了。”

    父亲严肃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容,还未及说话,母亲一把扯了我起来,上下打量了半晌方把我拥入怀中,泣道:“羽儿,娘可想死你了。”

    与母亲拥立片刻后,听到父亲的声音道:“好了,夫人,羽儿既然回来了,有什么话慢慢再说不迟,还有客人在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