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头来,见是徐远山,便没好气道:“干嘛?”
徐远山讪讪地一笑,道:“生气着呢?都怪那个‘无’字,是啥不好,正巧不巧是‘不要’的意思,我方才还怨你不够朋友呢!就当我不是,要不请你吃顿饭做赔罪,怎么样?”
陈夕暗叹一声“没化真可怕”,觉得跟个小孩置气也太过没品——虽然自己还比人家矮半头,呼口气,扬了扬手道:“算,原谅你了。请客就不用了,我有带。”
徐远山瞟了一眼他手里的馒头,道:“这哪能吃得好?我请你到镇上下馆子,来个火踵神仙鸭外加油爆大虾,保管你吃得舒坦!”
什么什么鸭加什么大虾……听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陈夕咽了咽口水。他整rì只吃些清汤寡水,除了过年时还没见几次油荤,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听徐远山这么一说,不由馋虫四起,口中却道:“让你破费,不太好吧?”
徐远山咧嘴一笑,道:“瞧你说的。这俗话说得好,‘酒肉穿肠过,朋友心中留’,你这个朋友,我可是交定了!况且顿饭而已,又破得多少费?”说着,还很装大人的拍拍胸脯,以增加诚意。
俗话说的是“佛祖”吧!陈夕无奈摇头,这个盲。
不过记得当初看小说,那些穿越时空的前辈们,都是被美女哭着求着请吃饭做三陪,怎么轮到自己时陪吃人员就换一男的了?美中不足啊美中不足。难不成……这徐六同学是个女扮男装的祝英台?
看着徐远山那凸起的喉结以及嘴上的绒毛,陈夕浑身一颤,连忙打消了这个可怕之极的念头,实在太伤食yù。
二人并肩来到镇上,一路过去,商号、当铺、米店、茶馆是应有尽有。卖小吃的吆喝声一时高一时低唱歌似的在镇上回响:“定胜糕——太祖爷金口赐名,赵山河赵将军最爱吃的定胜糕,谁要嘿?”
“榴莲酥——杭式榴莲酥!正宗江南风味!”
“过桥米线——陈记过桥米线!经嚼可口!走过路过千万莫要错过!”
……
陈夕一时眼花缭乱,口舌生津。他见那“定胜糕”颜sè绯红,便问卖糕点的小贩道:“定胜糕?这名字啥意思,有什么说法没?”
那小贩道:“这位小哥,这名儿可是太祖洪武爷给钦起得。咱南边人就爱吃这些个香米点心,据说当年开国北伐的时候,那当兵的是人手一块,都带了这个。太祖爷为讨个吉利,便管这糕叫了这名。现在朝廷里赵山河赵将军也爱吃这糕呢!要不,给您来几块?”
赵山河?这名字挺耳熟的,陈夕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听过,正要答话,徐远山笑道:“你这小贩就爱瞎说,赵将军跟随岳督爷在北方打胡人都好些年头了,那边疆跟杭州隔了何止千里,你怎么晓得他爱吃?”
小贩道:“这位小爷,您有所不知。赵将军是嘉兴人,小的有福,正好与他同乡。将军爱吃啥,咱那片人都知道!我怎敢瞎说呢?”提起赵将军,小贩满脸自豪,似乎能和他成为同乡,已是天大的荣耀。
徐远山淡淡一笑,不再言语,掏出一个铜板道:“给我来两块!”分给陈夕一块,道:“这可不是我小气,得留着肚子呢。”
陈夕轻咬一口,只觉香糯可口,甜而不腻,便又要上一块包好,却是想到带回家给细柳尝尝。
徐远山带他在一家酒肆前停下,道:“就到这罢。”
进得楼来,那跑堂的小二似乎与徐远山极是熟络,一瞄见便迎上来道:“徐小爷,您来了!里边有座给您留着呢!”招呼二人到一张空桌子旁坐下,殷勤的抹了抹桌面,虾着身子道:“您今rì想来点啥?”
徐远山道:“今个我是请朋友吃饭,那些拿手菜尽管上来便是,可别让我丢脸。”扭头问陈夕道:“要来点酒不?”
听到这个“酒”字,陈夕不由一“咯噔”。他从前在酒桌上就是属于奇怂无比的那种,几乎可算一杯倒,虽然书中常说古代酒的度数极低,他也不愿轻易尝试,忙摆手道:“下午还有课,让先生知晓了不好。”
徐远山想想也是,便对小二道:“那就来一壶温水。记好了,是温水,可别给我上你们这的茶来,难喝得紧!”
一会工夫,跑堂奉上菜肴,徐远山又要了鱼头浓汤、水晶翡翠饺几样佐餐。陈夕先装了下矜持,便原形毕露开始大快朵颐,筷子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后,寸草不生。
他一大碗米饭下肚,忽然记起一事,问道:“我看刚才那小贩说起赵将军一脸的崇拜,这个人很出名么?”
徐远山有些诧异,道:“赵将军你没听说过?”
陈夕扰扰头,道:“以前好像听过,现在一时半会儿没什么印象了。”
徐远山道:“赵将军可不得了,大大的名将。这些年在北边跟着岳督爷打胡人,功劳立了那是一箩筐连一箩筐。什么火烧胡营、智擒汗王,你随便找个茶博士问问,都可以跟你讲上好几个时辰。前两年有本《山河将军传》,就是写他的。那书卖得,乖乖,真个是财源滚滚,红遍大江南北——你定是没看过。”
果然不得了,都出自传了,不愧是将军中的大明星。陈夕道:“怪不得那定胜糕卖得这么火,名人效应嘛,山河将军的最爱,谁不爱?”
“名人效应?”徐远山微一愣神,旋即明白过来,笑了笑道:“这词倒新鲜,有味儿。不过这话你说得也不大对。糕点卖得再火,也只是蝇头小利,像那借赵将军写书的人才真真正正是名利双收。管他买糕还是卖书,只要扯上赵将军的名头便是有利可图,至于是不是真的有这回事,又有谁去管?那《山河将军传》上将赵将军说得如天神下凡般刀枪不入,一顿饭要吃五斤牛肉、二斤包子,喝上三斤六两七钱的烧刀子酒,难道那些看书的平民百姓,还真能当面去问不成?”
有道理,看来古代的消费者更好糊弄,也没有这法那法的保护,自己原以为古人多是如牛家村的村民那般淳朴无相欺,不想竟也有这般“销售意识”。不过想想秦始皇的老爹吕不韦、汉武帝时期的桑什么羊,也是自己少见多怪了。
陈夕吐了吐舌头,道:“话是这么说,但我觉得的那定胜糕口感不错,保不准赵将军恰好爱吃这个?”
徐远山嘻嘻一笑道:“我二哥跟赵将军一起吃过饭,他说赵将军虽是江浙人,却偏爱食川菜,越辣越叫好。我想这定胜糕,多半是不会对胃口的。”
陈夕奇道:“跟赵将军是一起吃过饭?你二哥跟他是好朋友?”
徐远山稍一迟疑,道:“朋友……应该算是了,我也不太清楚。每年年底我二哥跟其他几个商号的人运送棉布去北方,都是由赵将军负责接待的。”
陈夕“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只管埋头扫荡。他虽然对徐远山的家境有些好奇,但也知晓明白探话易惹人反感。看这徐远山为人行事比一般孩童要成熟得多,对生意之事又颇为懂行,应是生在商贾之家,从小耳熏目染之故。
徐远山见他这副吃相,笑道:“瞧你那身板没几斤骨头样,不想却这么能吃!”
陈夕放下筷子,往后一靠,打了个饱嗝,道:“这不是给你面子么!换别人请我,来不来吃还得看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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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先是练一个时辰的大字。
龚先生寻出几个生僻字,便让学生自己练习。
陈夕拿出金爷爷送的笔墨纸砚,先瞧人家是如何磨墨握笔,自己便依着葫芦画瓢。可惜形虽似而神却太非,那字写得若不是墨成一团,就是如鬼画符般自己也认不出个子丑寅卯,好几次手一抖,还差点把墨汁溅到身上。只看得徐远山热泪盈眶,喃喃自语道:“终于有人的字比我丑了!”
陈夕又制造出一张天书后,正观摩着自己神奇的字体,哀叹没有硬笔的可悲,却见龚先生走过来,道:“以前没练过字么?”
陈夕摇摇头,龚先生道:“要想写出一笔好字,这jīng气神先得足了!你站姿首先便不对。这两手据案,肩要平、背要直、头要正,目注纸上。”边说边为他纠正身姿,然后握住他的手,道:“握笔要指实掌虚,执笔在指,运笔在腕,走——”一气呵成写下个“仁”字,端的是风骨不俗。
陈夕自己摹了两遍,天书依旧。龚先生道:“这书法一道关键在于一个‘恒’字,别无巧径。昔rì魏代大家王羲之,亦下有临池洗墨的苦功,方成为万人景仰的一代书圣——勤于练习便写得好了,先从简单的练起罢!”陈夕忙点头称是,挺胸提腹,笔走游龙,继续鬼画符。
好容易熬到练字时间结束,龚先生将学生分为几批,依次叫入书房。
据说这是因为学生学习时rì长短不同,rì后参加乡试的考试科目也不尽相同,因此在教学内容上存了些差异,因材施教效果为佳。陈夕当然是被排在最后,而这最后一批却只余他一人。
惟独有个叫谢青的不在批列。徐远山说那是个书僮,是陪同他们家少爷读书的,严格说来不算龚先生的学生。那少爷陈夕打过照面,名叫谢英,却是个斯白净的少年。
龚先生前脚刚走,屋子里顿如开锅的沸水,闹腾起来。
没被叫去的学生彼此吹天谈地开来,攀比斗富、凑趣扯白、显摆学问,好不热闹。
陈夕头天上学的新奇劲头已过,跟徐远山讲了几个段子,自觉无聊,便歪着头看起风景,听这些祖国的花骨朵们吹牛扯淡。却见那谢英主仆二人与众人不同,甚是低调,也不说话,只管低头温书,偶尔才窃窃私语几句。
他正心里赞叹真是两个热爱学习的老实孩子,上一批被叫去的几位学生又一起出来,其中一个人过来道:“你是陈夕罢,先生唤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