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刘志发和迟爱强两位副乡长,赵像是对乡里的其他任何人一样,一点也不了解。
单单从李高民在上个礼拜六那天给副乡长刘志发打的那个电话而言,一位娇滴滴的女人接听了电话,并且和李高民开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玩笑,这无伤大雅,刘志发可以解释说自己的手机丢失了,或者别的什么理由就可以搪塞过去,就是纪委的人来查,刘志发自己也可以自圆其说,现在毕竟已经不是岳飞的年代,李高民不能给副乡长刘志发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开刀问斩,至于李高民对刘志发的观感如何,似乎这已经不太重要。
李高民在汶水停不了多久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新上去的书记,现在再加上一个即将上任的新的乡长对自己的看法怎么样,那才是重要的。
要说刘志发和迟爱强对汶水乡党委书记和乡长的职位没有想法,是不可能的,但是有的时候讲究的是论资排辈,更要水到渠成,空想哪里都有,只是眼下在汶水这个地方,刘志发和迟爱强觉得还是别想为好。
想多了,伤脑,得不到,伤心。
还有,赵一直觉得汶水乡办公室主任秦国辉是一个人才。
人才这个词语的含义很多,可以指才能、才学和品貌,或者还有对某一方面有着贡献和专长的人。
秦国辉这个人好像没有自己的专门属xìng,专门的xìng格,可是正是他的这种极强的可塑xìng,才让赵这几天一直暗自的提防着他,在心里将秦国辉这个人列入了一个比较危险的人员范围。
这个人左右逢源,能上能下,阿谀奉承,见人说人话,是一个在机关单位混的风生水起,却又无处不在的人物。
看着列席会议的秦国辉微胖的脸,赵想起了贾hūn玲那天对他的讽刺,可是秦国辉仿佛毫无觉察。
听不出别人话音的人,能当一个乡的办公室主任?
能忍人所不能忍,必有求于人所不能求。
这一刻赵甚至想到了自己。
自己从前跪在大街上装神弄鬼的伸手乞讨,外人看着十分的可怜或者可笑,可是自己当时心里怎么想的?
——还不是在骂这些眼前的人是傻*逼。
老子骗了你们的钱,利用了你们可怜的同情,老子又失去了什么?
——自尊?那值几个钱?
饿肚子的时候,自尊是个什么东西。
讨不来钱被老大干爹打的时候,自尊又在哪里?
只要自己活得好,活得滋润,要自尊,要脸面,有什么用呢?
赵觉得自己其实在一定的程度上和秦国辉是一种类型的人,只是,很庆幸的,自己现在在人前的模样,在这些人面前的表现,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毕业生,一个毫无社会经验的可造人才,一个傻乎乎的,拿着工资混rì子,坐在乡长位置上却办不了乡长事情的傻子,一个木偶。
呵呵,这样隐藏的、不被别人瞩目的感觉,真的很好。
赵一再的提醒自己,现在自己最最需要的,是化知识,是二十来年荒废的光yīn,是难以弥补的学习机会。
而不是和这些人去争强好胜,争权夺利。
赵心里很坦然,他想明白了这些,就以看戏的姿态,以一种山顶俯视山下的眼光来审视会议室的众人,静候着他们的轮番表演。
生活,真是越来越jīng彩。
终于,李高民打破了会议室中的平静,他咳嗽了一声,略微沙哑的声音说:“各位同志,这几天,大家都很辛苦,乡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每个党组成员,都应该认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xìng和危害xìng。”
“张高登同志是一位年富力强,工作能力很出sè的同志,也是我的好搭档、好伙伴,对于他的失踪,我感到非常的痛心,也非常的难过,这几天没有找到他的下落,我感到很遗憾。”
“同志们都谈一下,谈谈对这件事的看法。”
看起来李高民的的确确很疲惫,甚至有些颓丧,也许张高登这个时候的落水失踪对于他这个即将年龄到站却又能荣升到县副处级人大副主任的仕途归宿,无疑是一种打击。
对于没有掌握在手的果实,谁都不能掉以轻心的认定就是自己的,这个世界上的变数太多,小小的量变在一定的时候足以引发质变,在这个距离自己到职还有少半年的时间里,谁又知道这几个月身边会发生什么事情。
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可是真的要做到任凭身边什么事情发生了都随波逐流,装作“耳顺”,这绝对不符合辩证法。
要风风光光的在县副处级这个位置上安享晚年还是在汶水正科这个级别上栽跟头,这对于李高民而言,眼下真是一个令他夜里辗转反侧的问题。
年纪比自己小上二十余岁的张高登是老县长彭祖来一手提拔上来的,彭祖来在汶水干了十多年,然后在华阳县县长的位置上退下的,如今还是政协委员,不能不说,在华阳这个不大的县里,老县长说句话,还是很有分量的,而且,汶水水库的上马,也就是彭祖来在职的时候做出的一个像样的、明显的政绩。
为什么张高登会在汶水干乡长,为什么还偏偏还和自己这个看似rì暮黄昏的就要离职的乡党委书记搭班子,这种种迹象毋庸置疑的说明了彭祖来对于张高登的期望。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张高登无异是彭祖来的得意门徒,可是眼下呢?
即将六十岁的李高民心中有些凄凉,他看着会议室中的几个人的脸孔,无一例外的,他们都比自己年轻,都有着比自己更为长久的政治生命,他们有时间去等待、去消磨,去互相轧辙去掰腕子,可是自己呢?
李高民一直想对场中的某些人发泄一下,可是他左思右想之后,还是放弃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在座的每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都有后台,都有背景,他们和县里市里甚至于省里的上级有着丝丝缕缕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这些关系平时看不见摸不着,可是到了关键的时候,他们就能产生让你百思不得其解想都想不到的能量,从而产生巨大的、化学的质变,让你暗自心惊。
考虑了众多的因素之后,所以,李高民在张高登出事的第二天,他只有安排资历最轻,年纪最小、又时常混混沌沌的赵在乡里大院留守。
有粉都往脸上擦,谁都知道撑面子出风头,得罪了谁都不行。
“难啊。”
李高民不知道*县里对张高登失踪的事情是怎么看的,所以,他现在只有选择这个时候开个会当着乡党组成员的面将自己连rì来的苦闷和憋屈慢慢的释放出来,顺便看看这些人都在想什么,也许,会有一个看不到的契机挽救一下这种很被动的局面。
但是李高民失望了。
显然,会场中的人都知道:“沉默是金”这个成语,你李高民召集开会,我们就开会,但是到了会场就是你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仿佛这事和自己什么关系都没有。
猴子打电话,说是说听是听。任凭李高民说的口干舌燥,下面的六个人一个都没有说话。
李高民看向了韩缚驹,这个和自己相识多年的副书记这会不知在想什么,自己最希望这会发言的他却没说话。
如果,没有张高登的这件事,韩缚驹也许不会是这个样子,他毕竟还需要自己在张高登之间斡旋,可是现在,有没有自己,韩缚驹的上位都在所难免了。
吴满天呢?这个从来不知道安分守己是什么的狂悖小人,仗着县委常委副书记叔叔的后台,在汶水乡表现的像是一个螃蟹,不提也罢。
刘志发?酒sè之徒,成不了大器。
迟爱强?酒囊饭袋。
赵?嘴上没毛。
秦国辉这时迎着李高民的眼神,说:“书记,张乡长这事太突然了,是突发事件,咱们一点没心理准备啊,谁想着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他说没就没了?你说是不是?我还就奇怪了,怎么找了整整三天,就一点影子都没有呢?这不都是……”
“突发事件,这是突发事件,这个属于不可抗力,不是人为的,所以,书记你别太自责,我们大家跟着也不好受,这个时候,还是和县里说说,看这事怎么解决吧?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秦国辉的话让在座的人都有些不以为然。
谁都知道屋里坐的这个胖乎乎的中年人是个什么货sè,活稀泥耍嘴皮的把式,可是这个时候这种人还就是必不可少的。
总得有个台阶下。
李高民的脸sè缓和了一些,他正想说话,吴满天就“啧”了一声,像是早上吃了肉,而肉又塞在牙缝里取不出来,舌头和嘴巴费劲的吸那点肉丝,可是肉丝没吸出来,反而吸出了牙龈炎。
吴满天伸手揉了揉腮帮子,他的脸在牙齿的活动下看上去更长了:“张乡长的事,是个大事。”
赵没有见过马脸的吴满天在乡党组会议上滔滔不绝的论述过自己的主张,但是接下来的几分钟时间,让他开了眼。
听到吴满天的话,秦国辉和想要说话的李高民都暂且打住,看看这个纪委书记有何高见。
吴满天肃然说道:“我说张乡长这个人平时看着也很讲究的,怎么就在这个时候这么的不小心,他不知道前一天夜里下了大雨,汶水就有可能发洪水?他在汶水有可能发生洪水的时候,跑到汶水上游干什么去了?这要政绩也不能太明显吧?把人都当傻子呢?有些事情大家心里明白,嘴上不说就是了,谁不知道汶水河每年都要出事,每年都要冲走几个人的,这是个硬xìng指标,要是水库没修成,指不定还要怎么滴。”
赵几乎想笑,吴满天的话就像是如来佛要和信奉基督的修女么么成亲一样让自己头皮发麻,心里可乐,可是吴满天接着说:“汶水上游是遭灾了,可是那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拆迁了嘛,水库移民,人几乎都走光了,有什么可视察的,全乡那么多的事就单单的惦记着汶水?该管的不管……谁不知道张高登乡长是彭祖来的人,看门护院的,谁还能抢走你手里的饭碗?”
韩缚驹这时说了一句:“吴书记,也不能这样说,汶水水库的建成不仅仅是老县长一个人的功绩,它也是我们全乡三万多人民群众群策群力的智慧结晶,是有益于当代,造福后人的大工程,比如*县委高玉华书记就很支持水库的工作。张乡长到汶水上游视察,也是为了关心群众嘛。”
听了韩缚驹的话,赵伸手拿起了桌子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吴满天似乎对韩缚驹的话有所了悟,他呵呵的一笑说:“我知道,韩书记说的有理,我不是说这个水库是归谁的功劳,我的意思就是说这个张乡长他太冒失,太不懂得洁身自好了,你说你……算了,我不说了,这人死了,什么事都没了,我这里还说什么呢?”
李高民越听越恼火,吴满天哪里是在替自己分忧,这分明是给自己捣乱。
无论张高登以前的工作做得好不好,有没有不到位的地方,眼下这个时候不是论功行赏分得利益的时候,而是怎么以集体的名义,以党组的名义给县委县zhèng fǔ一个交代的时候,这个时候在背后捅刀子乱放炮,是小人!
会议室里又陷入了沉默,在座的三个副乡长两个书记和一个办公室主任,加上李高民自己七个人,喝水的喝水,吸烟的吸烟,沉默的沉默,发呆的发呆,李高民忽然就想明白了——自己座位下的不是书记的宝座,而是一个火药桶,随时爆炸的炸药库,眼前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是那个手持点火设施将自己毁灭的刽子手。
李高民觉得自己的确老了,累了,他这一刻忽然的很怀念张高登在的那些rì子,年富力强的张高登还是能替自己顶替一些冷箭暗伤的,可是,他现在不知道是死是活,于是自己就只有坐在了这个风口浪尖。
“那天是谁值班?”
吴满天忽然说:“谁值的班,值班人怎么没有到汶水河,这是失职,要追究责任!”
刘志发几个迅速的抬起头看看周围的人,想了想,随着大家都看向了赵,然后都看向了李高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