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的前方,一个妇女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扔下摔在地上的自行车,迎着车灯没命地往车这边跑过来。
刘赛英从车窗里看出去,只见前方的山坡上,闪着一大团幽光。在漆黑一片的山角落里,在散布着孤坟荒茔的树丛间,幽光遴遴,随着山风一明一暗,一幽一闪,诡异地飘忽着,无声地跳跃着。
“啊,鬼灯笼!”刘赛英也有些惊恐地说道。
那个女人吓得不轻。她战战兢兢地跑过来,披头散发,神sè慌张,脚步错乱,看上去她反倒更像是一个女鬼。要不是车上的人多,否则,一个二个的,肯定也会被她这副样子吓死。
沈小欧被吓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在她抬头时,正好是那女人走近她的车窗把脸贴近在车窗上想喊他们请求帮助的时候,沈小欧一见,惊恐地抱住头,“啊”地又尖叫了一声。她越过位置中间的空档,从前座挤向了后排,钻到母亲和周小通之间。
“没事,没事。”刘赛英安慰着大家,但她此时也不敢动弹,只是强打着jīng神安慰大家。
“不要乱叫。什么鬼啊,哪有鬼?自己吓自己的。”
无神论终于给了周小通无穷的力量,他鄙夷地看了一眼坐在驾驶座上吓得竦竦发抖的保镖,大着胆子,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鬼,鬼。我怕。”那女人看到周小通下车来了,一把就拽住了周小通,嘴里还不停地说着。
周小通镇定了一下,推了推那女的,说:“如果真有鬼的话,你现在还能活着?别怕了,这是鬼灯笼,很平常的自然现象。胆子这么小,还一个人走夜路的,也不叫个人来陪陪你。以后别一个人走夜路了。”
说到走夜路,周小通的父亲是最最常走的一个。桃花渡水产公司经常半夜挑灯卸鱼货,有些鱼货趁着新鲜,必须大清早地送到各个街镇、各个集市上去的。因此,周小通父亲用手拉车拉着满车的鱼货,经常要走夜路。尽管周小通没走过夜路,但他不是没听说过父亲说“鬼灯笼”的事,他父亲已对“鬼灯笼”习以为常了。周桃花是女孩,听到“鬼灯笼”就害怕,周小通却不是这样的,他听得多了,不但不怕了,反而对“鬼灯笼”充满着好奇。
“姐夫,啊不。哥,你快上来吧。我们都怕,我们赶快离开这里。”沈小欧这一祸国殃民的“魔女”看样子叫“姐夫”叫得顺口了,又冲口而出的一声“姐夫”,尽管后来及时改了口,但还是让车上的人再一次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周小通听着,忽然有一种促狭念头,想趁这“鬼灯笼”的机会,吓唬吓唬这沈小欧。
这小魔女,他算领教了。她这肚子里的肠子根根都打结,一肚子的鬼怪机灵,时不时地把矛头对准了他周小通,让他难堪一下。她真的叫他“姐夫”?他周小通才比她大一岁,她会服服帖帖地把他看成“姐夫”?你就装吧,装着可爱,装着冲口而出,分明是故意的,无非是不把他当成哥哥,无非是笑话他和周桃花的关系。
周小通正想趁机把车上的沈小欧拖下来,吓唬一下她,忽听周桃花在车上说:“妈,我想nǎinǎi了。”
周小通一下子神情肃然,站在车门旁一动不动了。nǎinǎi,尽管是周桃花的nǎinǎi,也是周小通小时候唯一的一个祖辈亲人,他对nǎinǎi依稀还有些印象。而且,因为周桃花,他们每年还经常去山上上坟拜祭nǎinǎi的。
刘赛英接口道:“桃花,妈也想nǎinǎi了。今天,我们到了桃花渡,稍微休息一下准备一下,天一亮我们就去看nǎinǎi一下,好不好?你也早该陪着妈妈去认认你nǎinǎi的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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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刘赛英听到祥根出事的消息,疯了一样地窜出了家门,根本不知道她的身后,她婆婆——周桃花的nǎinǎi也昏倒在地,而躺在摇篮里的周桃花大哭着,也没人管没人哄没人抱的。
“祥根,祥根,你在哪里?”刘赛英喊着,跌跌撞撞地跑着。
这时的渔村,已乱成一团了。出海渔船在吕泗洋出事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渔村,家家户户都是打鱼为生的,都有亲人在船上。而且出海的都是家里的顶梁柱,是一家老小生存的支撑。现在船翻了,人没了,天还在吗?家还能存吗?
家家户户一片哭声,老少妇幼悲痛yù绝。
这时,山顶上的广播喇叭还在歌唱“人民公社好”:“人民公社好,人多力量大。社员一声喊,地动山倒塌;社员说声做,钢铁大开花;社员说声来,龙王送鱼虾;社员说声搞,白盐比山高;社员说声干,水库满山岙;社员说声改,处处新面貌。”
突然,“啪”地一声,竖着的喇叭杆子,被人砍了。挂在顶上的高声喇叭重重地砸在地上,摔坏了。海岛一下子就少了一种压制一切的那种嘈杂声了。一声声呼爹唤儿的声音清晰起来。
“祥根——,你快回家来呀?你听到了没有?回家来,回家来啊。小霞要爸爸啊。你有家,有女儿,有老母,你不能就这样走了啊。你要走也不能这么狠心啊,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呀。回来吧,你至少跟我们说一声再走呀。快回来吧,你不能走,你走了让我怎么办啊?”
刘赛英一边喊着,一边茫无目的的四处乱闯。终于,她来到了海边的码头。这是他们村渔船停靠的码头,也是刘赛英送别丈夫出海捕鱼的码头。曾经船满为患、热闹非凡的码头,如今空荡荡的。一个个拴船缆的长条石柱,孤零零地矗立在码头前沿。涨háo的海水,无情地漫上了横砌在码头边的一块块条石。海浪击打着岸边,冰冷的海水飞溅着泼在苦命人的心上。
刘赛英跪倒在码头上。前面的石柱曾拴过祥根的船,在这里,她与祥根依依相别。没想到这再寻常不过的离别,竟然是铭心刻骨的生离死别。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