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汪洋之中一滴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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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话说,海上无风就三尺浪。一般的渔船抗风能力是这样的:二级三级风,不算希奇;四级五级风,顺风相送;六级七级风,船橹压不压住;七级以上风,渔船回港避风。

    祥根和一些老渔民在下午收网时就感觉到这天气要变了。他立刻通过旗话向指挥船请求渔船回港避风。因为这次捕鱼是渔船集体的出海行动,是大会战式的捕鱼,单只渔船上的老大要服从指挥船的指挥。如果祥根的船要去避风,必须得到指挥船的同意。

    指挥船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在听了收音机里的气象预报后,不顾众多老大的请求,仍然决定渔船冒险作业,并下达了夜里挑灯捕鱼作业的命令。

    祥根只得继续指挥着船上的渔民,在傍晚时分挂起了风灯,在逐渐加大的风浪中继续作业。“hūn天孩儿面,一天十八变。”这吕泗洋,刚刚还是渔火点点,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一下子呜风猛暴就来了。狂风呼啸,乌云翻卷,暴雨如注,巨浪滔天。一艘艘挂着风灯的渔船被黑暗吞噬着。风灯灭了,船队散了,人在船上站也站不稳了。那些下了碇的渔船,上有风浪席卷,下有网具拉曳,险象环生。

    祥根果断地下令,斫断网绳,拨起船舵,让船随波漂流,以期躲过风浪,死里逃生。

    风越来越大,大海如咆哮着的怪兽,张开着血盆的大口,吞噬着一切。狂风吹得渔船东倒西歪,巨浪如山崩一样地碾压下来。吕泗洋上,天已不见了,海已不在了,眼前只有那滔天的巨浪。

    “嘣啪——。”失控的渔船一艘一艘地剧烈相撞,船上的没站稳的渔民像抛物线一样弹出了渔船,消失在海中。一排排密集的巨浪打来,没头没脑地覆盖了整个渔船,船舱进水了,人又像树叶子一样轻飘飘地被冲了出去。

    伙将崴阿五吓哭了,他扔掉了绑在身上的绳缆,跳进已一人多深水的船舱里,惊恐地看着这一切。

    祥根的心也冷了,他架起橹来,大声地嚷着:“快,大家逃命要紧。一起用力来摇,快往岸边摇。”

    一个渔民想来帮他一起摇橹,但他刚站起身来,一个浪头打来,只听得他“啊——”地叫了一声,就被冲到海里去了。

    风浪更大了,船舱完全进水了,在水上半沉半浮,更加危险了。

    “爹,娘,快要救救我啊。”伙将崴阿五绝望地哭着。

    “快,把船上所有的东西都扔掉,大家快啊。阿五,别哭了,也过来帮忙。大家想活着回去,都给我打起jīng神来,快啊。这船危险了,想活命,拚命啊。”祥根咬着牙根吼着,凭他的经验,这时已经是破釜沉舟拚命的时候了。

    “啊,前面还有一条船。快放下船舵,打一下方向,别撞上了。快啊,调转船头,调转船头。”一个渔民惊慌地喊叫着。船尾的舵工放下了本已拔起来的船舵,急拉着船舵柄,希望能调转方向,避免两船的碰撞。可是,随着“喀嚓”一声,那舵工竟然把船舵柄也给折断了。他们的船继续顺着风浪颠簸漂流,避无可避地撞上了对方的船尾。在巨浪的击打下,两船相撞发出闷重的一声巨响。只见前面的渔船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像一堆乱石山崩坍下来一样,“轰”地散架了,同时巨声中还夹杂着一片凄厉的喊爹叫娘声。一艘渔船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变成了碎片,在海里漂着。也有一些碎片,溅上了祥根他们的船上。

    祥根的船船头也坍塌了。再大的船,再结实的船,在风暴巨浪的肆虐趾,也只是蝼蚁一只。

    船上的渔民绝望到极顶。伙将崴阿五,漂浮在漏满水的船舱里,早已死了,估计是活活被吓死的。

    受损的渔船还在挣扎,一些老渔民,喝惯了海水,见惯了风浪,即便已经没有了希望,也毫不迟疑坚持着。

    船是到了启东的近海,尽管黑夜里,已经望得见岛屿和陆地的影子了,希望似乎就在眼前了。奄奄一息的渔民以为离海岸近了,他们就不会有危险了,正要感谢老天爷,感谢菩萨保佑。

    尽管把他们推向死亡边缘的就是风和浪,但把渔船送向启东近海的也是风和浪,他们正松了一口气,庆贺自己死里逃生时,一个更严重、更残酷、更惨烈的灾难又等着他们。他们没有想到是,这启东的浅海也是收割他们生命的“滑铁卢”。就在这浅海中,埋伏着舟船的杀手——海底的硬沙。

    在鸦片战争以前,我国历史上的南北运输大多是走运河的,称为漕运。走运河是有原因的。因为从长江口到京津地区的海路存在着凶险,凡是木船过这海区,就会有船毁人亡的危险。这是一片死亡之海,这一航线不单单是因为海上有风暴,更主要的原因是苏北近海这种海底硬沙的存在。这种硬沙板结后硬度大,在海底又极不平坦,沟沟壑壑,那隆起的就像一道道山脉,贴近水面又隐蔽在水下,就如一块块暗礁,让人防不胜防。明明船好好的行驶中,航路和水深都达到航行标准的,却突然会撞上一堆硬沙。因为硬沙本身在海底也不是固定的,它们会随着洋流和陆地河水流入而随时变化着。这些硬沙像一把把锋利的尖刀,埋伏在水下,专门刺割过往的船只的船底,历史上船毁人亡事件频发。因此,苏北的沿海都采用了平底的“沙船”,这种船就是为了适应苏北海区条件改为平底,尽可能地减少了船的吃水深度,避免或减少海底硬沙对船底的毁损。

    舟山的大捕船都是木壳船,而且都是船底尖尖的,靠船底的龙骨支撑整个船底,更加容易折断。狂风巨浪中,一艘艘渔船还没能真正靠上启东的海岸,就在这近岸的一大片的硬沙浅水区,被巨浪卷起来又砸了下去,砸在了那坚硬得如刀剑的硬沙上,粗壮结实的船底龙骨被砸断,厚厚的船板被砸穿,紧绷牢靠的船帮被砸散。船帮崩裂,船体散架。

    吕泗洋成了人间的地狱。洋面上,到处漂浮着解体的船板、鱼货、渔需用品,还有一具具鼓胀着的死尸。祥根就在这吕泗洋,就在这风暴中失踪了。

    据后来官方的统计,整个舟山沉没渔船210艘,死亡1148人,是建国后最大的一次海难事故。整个舟山渔村,差不多家家有哭声、村村有死人,个别岛,个别村男劳力几乎全部遇难,整个岛、整个村变成了寡妇岛、寡妇村,惨不忍睹。

    “舟山人民广播电台,舟山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舟山地区气象台大风jǐng报和天气预报。”船长室里传来了收音机播报气象的声音。刘赛英又听到了这熟悉的声音。这语气、这声音跟十九年前一模一样,曾经每天必听的气象预报,现在听起来是那么的刺耳,心痛。刘赛英脸sè变得一片苍白。

    “妈,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我们不去找了,上岸后,直接去宁波算了?”

    “没事,一会就好。妈到下面的船舱去走走啊。”说着,刘赛英一个人就下去了。

    船舱里,镇上的“桥头阿三”带了几个舟山的朋友回镇上。他是昨天坐船去舟山,今天又乘船回来。现在,他正与舟山朋友坐在一起嘻嘻哈哈地笑着。一个舟山青年眼巴巴地看着他,似乎还意犹未尽。他看着“桥头阿三”的口袋,央求道:“再让我看一眼吧。”

    “你小子不对头啊,眼馋是吧?告诉你不许眼馋,她是我的梦中情人。”

    “我不眼馋。我就欣赏欣赏。你就让我再看一眼吧。”

    “好吧,说好了,只能看一眼啊。我这也是托了照相馆的朋友偷偷印出来的,一般人别想拿得到。昨天我也是凑巧碰到了‘桃花妹’去拍照,刚刚到手不到二天,在自己手上都还没捂热,就拿来给你们哥儿们一起欣赏了。你们说,哥们够意思不?”

    说着,“桥头阿三”从口袋里掏出了十张照片。

    刘赛英从旁边经过,也只是随意地瞟了一眼,突然她惊呆了。这照片上的姑娘分明是她年轻时的模样。她两眼迸出一股股热流,身不由己地扑了上去,一把夺过了那一大摞照片,泪眼婆娑地看着。

    “哪来的疯婆子?”“桥头阿三”手上的照片被抢了,怒了,“霍”地站了起来。

    刘赛英身后闪出了铁塔似的两个汉子,挡在刘赛英的面前,虎视眈眈地盯着“桥头阿三”。

    “桥头阿三”这才感觉到那女人不简单,正想着转身溜走。只见刘赛英拨开了身前的保镖,上前问“桥头阿三”:“那姑娘在哪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