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枪不是随便开的。此时,艄公心里十分焦急。
船去渡口是逆流而上。有道是:船勿可斗风撑,人勿可随风倒。这船在斗风、顶浪和逆流的情况下,就显得难撑得多了。像艄公这样强悍的体魄,逆流而上,现在也要紧咬着牙,用力地摇橹,显得十分的吃力。
周小通也爬了过去,站在了艄公的对面,帮艄公一起摇橹。
“你不要乱摇,跟着我的拍子一起摇。”艄公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提醒周小通说。接着,艄公就合着船橹的摇动,哼起了一首摇橹歌:
“摇橹呀个雷啊,
依鲁呀个雷啊。
摇橹呀个依鲁呀个,
摇橹呀个雷啊。
摇橹呀个雷,
依鲁呀个雷,
依作依作咿呀噜呀嘿。
摇个橹啊雷。”
摇橹不只是一项体力活,还考验技术,既要用出力气让船前进,又要借力蓄力以便长时间的摇橹。在橹支的一拉一送中,橹手拉的时候稍微用力,送的时候顺势推出,要跟人的呼吸一样,一呼一吸的自然放松。特别是两人摇橹,更有讲究,要相互配合,两人面对着面,一个拉一个送,形同一人。
随着艄公哼唱的节奏,船有力地顶着háo流向上流的渡口码头推进。周小通摇着橹,在吱吱呀呀的橹声中,越来越兴奋,越来越感到有趣。
岛上的渡口码头聚集了一大群人。这枪声,还真的是渡口码头上发出的。几个公安模样的人正与一群挎枪的民兵争吵。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码头的角落里,躺在两个五花大绑的人,一男一女。男的大约三十来岁,女的二十岁左右。这两个最惹人注目的人,反而没人注意了,看热闹的都围着公安和民兵,看着他们争吵。
尽管这样,还是有人在关注海面上的动静,一看渡船出现了,有人就兴奋地大叫:“船来了,船来了。”
那群人立刻sāo动起来,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渡船,连争吵的双方也停止了争辨。一个挎着一支冲锋枪、满脸青hūn痘的、愣头愣脑的后生窜了出来,冲着船上骂:“他*妈的,死哪里去了?你他*妈的专跟老子作对,是吧?”
“小子,你他*妈的冲谁发火?你眼瞎了吗,没看到我这衣服都湿漉漉的?这俩孩子落水了,我去救他们了,怎么的了?”
“那你有事也得告诉别人一声,害这么多人等着。他*妈的,老子还以为出了什么状况,害得老子还开了枪了。”
“哈哈,小子,你闯祸了。你以为手上拿的是你们家的烧火棍?你想怎么拨弄就怎么拨弄。你个猪脑子,枪能随便拿的?还开枪了哪,你就等着坐大牢吧。”
“我……我,唉,我们还不是在执行任务么。桃花渡那一对狗男女今天跑到岛上来鬼混,被人发现了,报告了我们。我们就带着枪上山去抓他们。因为他们是桃花渡的人,我们抓到后决定把他们押送到对岸,让桃花渡人去处理。可是,……,槽,我给你解释这些干什么?都是因为你,我才犯错误的。我好不容易当了个的民兵连长,这才几天,就出了这档子的事。我招谁惹谁了,这还没当几天的民兵连长就要被革了。***的,你这船也存心跟老子过不去,早不有事晚不有事,偏偏在我们执行任务的时候,出了这种鸡*巴事。我容易吗我?我也不想开枪,这都等了大半天,实在挨不下去了,这才开了几枪。再说,我们也是‘提高jǐng惕,保卫祖国’,jǐng惕xìng高对不对?……”那民兵知道自己闯了祸,一边悔恨,一边还想强辩。
“小子,你还jǐng惕xìng高?你那行为是严重的错误行动。你知道私自动用枪支,后果有多严重吗?还说什么执行任务。你那是什么任务?无非是抓一对乱搞男女关系的人,他们两个最多只是影响到安定团结,属于人民内部矛盾。这事用得着你们动用枪支吗?还拿着枪到山上去追人家,你干脆就在山上把人家一枪崩了算了。”一个公安走上来,严正厉词地说着。
“公安同志,我错了,你就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吧。”那民兵抱住公安的腿哀求道。
“不行。这事得上级领导来处理,你给我磕头也没有。你们这些人都得跟我走一趟。”
等公安押着那伙民兵走远了,艄公还远远地望着那伙民兵摇头,说道:“这社会就只长这种猪脑子的人。”
围观的群众都散去了,绑得肉粽一样被扔在码头角落的一男一女已经没人管了。周小通跑了过去,这才认出那两人。
那男的是村里的名人,叫周财清,绰号“二十八回头”。他能言会唱。以前,逢年过节村里的娱演出,都由他自编自导自演,在用作学校的关圣殿大戏台上经常演出。周小通从小就是看着他的戏长大,曾经是多么的崇拜他。周财清出类拔萃,当过大队团支部书记、民兵连长,还成为大队党支部的委员。他是有家庭的人,但他并不爱他的妻子,却爱上了一个比他小十多岁的女孩,爱得是惊天动地,闹得村里鸡飞狗跳一般。尽管他为此背了几次处分,名声也一落千丈了,什么职务都被革掉,但两人还是爱得不死不休。像现在这样被人抓住的事,不知道已经发生过多少次了。每次他们都被人整得灰头灰脑的,在村里丢人现眼,但也不知怎么的了,两人就是爱得如此的坚定。其中,有一次他们被同村的巡逻民兵半夜里在一个公共厕所里抓到了,周财清熬不过无聊的羞辱和盘问,交代了他与女孩发生关系的次数,说一共二十八回。“二十八回”,就这样传遍了全村,“廿八回头”就成了周财清的绰号。
周财清这次被民兵捉住时又受了点伤。他看到周小通过来就动弹了一下,却痛得呲牙裂齿的。周小通同情地上前,去解了绑着他的绳子。他却说:“你还是先叫你姐姐解了秀云的绳。”
周桃花看着他们俩,有些顾虑,不敢去解绳子。她听到周财清的话,回头望了一眼艄公,看艄公点了点头,也就蹲了下去,解周秀云身上的绳子。周财清一松绑,就扑到了周秀云身上,把蹲在旁边的周桃花挤在了一边。他紧紧地抱住了周秀云,两人一起痛哭了起来。
周小通和周桃花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人哭了一会,周秀云哽咽着说:“财清,我不怨你,你别难过。这算什么?我就是做狗一样地活着,也要跟着你。”
“秀云,我爱你。我们会在一起的,谁也不能把我们俩拆散。”
周桃花感动得“哇”地一声哭了,哭着跑远了。
(二)
周小通满身伤痛,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渡口码头。他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屈辱。从小,家里就把他当成一个宝,尽管父母工作忙,没时间照顾他,但空闲时对他的疼爱没有哪家的孩子比得上他。因为他是独养儿子,他家里不像其他人家孩子多,那些父母想疼都疼不过来,经常有父母因为心情不好拿自己家的孩子出气的。他的父母不但不舍得打他骂他,还对他百依百顺,唯恐疼不过来呢。更不用说他姐姐周桃花了,周桃花的心中只有周小通,仿佛她就为周小通而活着的。
码头前沿的háo水汹涌澎湃滚滚而流,像张开着一张大口吞噬一切的怪物,泛着泥沙,卷着浪花,冥冥之中,诱发着一种极强的魔力,吸引着他,扯拉着他。仿佛在那里所有的伤痛、屈辱、烦恼、恐惧都会烟消云散一样。他只要迈出一步,仅仅一小步,就会远离所有的痛苦、屈辱。他只要眼睛闭一闭,像躺倒在床上一样,就会永远地离开这烦恼喧嚣的世界。他呆呆地望着急流。
“小子,今天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姐哪?”艄公的声音响起来。一艘渡船悠悠地荡在水面上,仿佛在梦中一样。
周小通没有答理。艄公异样地打量了一下周小通,这才注意到周小通脸上的伤势。他连忙扔下船橹,不等船等岸,就跑过船舱,跳上岸来。
“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伤成这样?谁打了你?”
艄公急切地拉住周小通,仔细地观察他的伤。
“下手还真狠。”艄公叹了一口气,一把抱起周小通,说道,“到岛上去。大伯帮你清理一下伤口。”
周小通刚想挣扎,但他看到了艄公那怜爱关切的目光,心中一暖,又很不争气地涌出了一大堆的眼泪。
艄公让周小通依着船帮坐定,从舱板下找出一条干净的白毛巾,在海里沾湿了,细心地帮周小通擦拭脸上、身体的伤处。完了,他看了看临近正午的太阳,又把湿毛巾敷在周小通头上,挽成一个头巾状,像沿海妇女为了遮挡太阳经常用毛巾戴在头上的那种样子。
“你躺着别动。”艄公叮嘱了一句,才放下心去摇船。船儿悠悠地荡去来,像摇篮。周小通长在海边,却从来没有这样躺在船上的经历。这感觉就像是婴儿时躺着的摇篮,一样的温暖舒服,一样的无忧无虑。“吱吱呀呀——。”富有节奏的橹声响起,周小通的心情慢慢地放松了下去,竟然沉沉地入睡了过去。
渡船到了岛上,艄公抱着周小通正往他的简陋的小屋走去。周小通被惊醒了过来,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后看到了艄公那张慈祥关爱的脸,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他心中的痛苦已经过去。他正要向艄公感激一下的时候,猛地,他的脸sè一变。因为他无意中瞥见了对岸的渡船码头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是他的姐姐周桃花。
他惊叫了起来:“姐!”
他赶紧挣脱艄公的手,一骨碌从他的怀里下来了,正想大声地喊他姐姐时,却发现对面的周桃花纵身一跃,跳入了滚滚的急流之中。
“姐——。”周小通绝望地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昏倒在地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