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rì落醒何处。
离魂不散烟郊树,
姑苏碧瓦十万户。
当张守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满锦缎的床上,窗的波涛声和那一起一伏的感觉告诉他这是在一条船上,此时已是夜晚,张守义仍能听到前面传来的阵阵丝竹之声,从声音的距离来看这条船应该颇大,他试着动了动手,发现从肩膀到胸口都立刻产生剧痛,只好老老实实地躺好。
张守义再次睁开眼睛立刻看到了一个女孩带着关切的眼神坐在他面前,这是一个颇为清秀的女子,年纪看起来应该比张守义还小,看到张守义醒过来之后立刻面露喜sè,“公子醒了,可真把奴家担心死了。”
“这是哪里?”张守义急切地想知道在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是荆州刺史的船,我家夫人乘船去扬州,昨天看到你漂在水上,就把你救上来了。”少女说这端起一碗汤药,“来,快把药喝了吧。”
张守义看着那一碗绿油油的东西心里不禁有些发毛,他对这个时代的医术不是很放心,何况这样一条船上能有什么好大夫。“这是什么药?”
“放心,这是活血清淤的药,里面有当归、枸杞、党参,我家夫人说你受了不清的内伤,一定要认真调养。”
“如此多谢姑娘了,”张守义也知道自己伤得不轻,既然对方对自己的医术很自信,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试一试了,咕嘟咕嘟地把那碗奇苦无比的中药灌下去之后张守义说道:“请问姑娘,我能不能见一见夫人,也好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少女皱起了眉头,“这个恐怕不太容易,我家夫人身份尊崇,未必会见你,不过一会我见到夫人的时候会向她说的。”
“有劳姑娘了,”张守义这个时候觉得身上有些发热,他猜是刚才那碗药在起作用了。
“不用客气,你以后叫我翠儿就好了。”
“对了,我还没有请问翠儿姑娘的全名呢。”平白让对方照顾了半天张守义也觉得自己有些失礼。
“使唤丫头哪有什么全名。”翠儿低声答道。
“使唤丫头怎么了,难道是还丫头就不是人了吗?我还是庶族呢,可是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张守义就是我了。”张守义这次落涯又是拜士族所赐,所以他对这种等级制度越来越不满。
翠儿脸sè一变正要阻止张守义,舱门外却传来了鼓掌声,“说得好,这位小兄弟真是有豪气。”声音是一个女人的,不过说话的口气却十分的豪爽,翠儿立刻站了起来向进来的那人施礼。
张守义没有想到这位夫人还这么年轻,混身珠光宝气被她背后的阳光一照只晃的他几乎整不开眼睛,等到这位夫人完全走入了舱室张守义才看清楚面前的女人,这位夫人相当的漂亮,给人一种珠圆玉润的感觉,身上虽然挂着各种金银宝石制成的首饰,不过配上她的面庞却不显得俗气。见到夫人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张守义急忙欠身想要施礼答谢不过被这个女人制止了,“公子的伤势还要将养几天才能下床,这个时候还不宜活动。”
胸口的疼痛使得张守义知道对方所言不虚,“这样对夫人是在是有些不恭。”
“管那些东西做什么?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哪有那么多时间去关心这些繁缛节。我救了你的命,你要想谢我也不是这么简单的行个礼就可以的吧?”丽sè妇人的声音十分悦耳,尤其是其中带有一股热情让在感情荒漠中干渴了两月有余的张守义很是受用。
“大恩不言谢,既然这样我就只好留待以后好好报答夫人了,对了,我还不知道夫人怎么称呼?”张守义见到对方洒脱无忌也就乐得轻松,他毕竟对士族的那一套也很不习惯。
“我姓朱,我夫家姓司马,外子司马言长是荆州刺史,你可以叫我司马夫人,不过要是想喊我朱环煜也可以。”听到面前是荆州刺史的夫人张守义不禁肃然起敬,在三国演义里面荆州可是个大地方,张守义记得大致有湖南湖北那么大,这么大地方的长官说起来已经大过了省长。
“原来是刺史夫人,小子实在是失敬。”
“都跟你说了不要管这些东西,说说你吧,你怎么会掉到水里还弄了一身伤呢?”司马夫人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我是青山寺的学生,几个妖怪打架把我卷了进去,结果受伤昏迷,幸得夫人搭救。”张守义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他那天的遭遇。
“没想到你真的是青山寺的学生,”司马夫人点了点头,“是什么样的妖jīng?”
“一条黄狗jīng,一条大蛇jīng,”虽然阿黄为了救张守义几乎搭上了xìng命,不过张守义只要一想到它是妖怪总还是有些害怕。
“青山寺的地方怎么会容得妖怪横行?”司马夫人有些疑惑,“不过那些和尚最喜欢装神弄鬼,也很难说他们究竟想做些什么。”
经过这两天的遭遇张守义对青山寺也开始有些怀疑,寺里面的僧人毫无法力不说养的狗居然还是一只妖怪,这时他对是否应该回青山寺继续学习产生了犹豫。“那我是不是应该回到青山寺继续学习呢?”张守义觉得面前的这个女人十分亲切,所以他心中有了迷惑之后很自然的向对方寻求答案。
“还回青山寺?除非你时间多的用不掉,最早的时候从青山寺学法回来的家伙整天神神叨叨的别人还敬他们三分,不过术法这个东西还是讲究一些真功夫的,那些家伙光凭一张嘴最后总是要出丑,这些年在青山寺混过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吃香了,”司马夫人毫不隐讳自己对青山寺的批评态度。
“可是青山寺里还是有很多学生的,”张守义还不能完全相信这样知名的一座寺庙在刻意欺骗他。
“总有些傻瓜还不死心,现在人数应该已经少多了,当年东山禅院那才叫热闹呢,房子不够了新来的人就投靠已经入学的亲友,最多的时候一个房间里好像挤过七个人,真是不敢想象,七个士族像猪一样的挤在一间屋子里,后来没过多久就有人受不了自动退出了,现在山上的房子应该没有住满吧?”司马夫人不以为然的说道。
在张守义的印象里山上的宿舍好像没有空的,不过他也不能十分确定,张守义在山上的时候对那些士族并不怎么关心,“这么说我不该再回去了?”
“那要看你自己怎么想了,如果你上山的目的是修道那我劝你还是另投名师为好,如果你想攀上一个士族以作为将来进阶的梯子那东山禅院倒是个好地方。”
“我去奉承他们?”一提到他的那些同学张守义胸中立刻升起一股怒气,“我才不要去巴结那帮废物呢。”
“哦?”司马夫人对张守义的态度感到很是有趣,这个年头庶民对士族的崇拜相当普遍,实际上那种无比华丽的外表让下层的民众很自然的产生了一种自卑的心理,而像张守义这样的实在是凤毛麟角,“你不喜欢士族?”
“也不是不喜欢士族,但是青山寺里的那些同学实在是让人受不了,除了眼高于顶之外什么都不会,这样的人有什么用处?”
张守义的话逗得司马夫人咯咯直笑:“这倒是实话,不过你知不知道在士族当中占据主流观点的是‘有用是匠人的优点’,士人如果追求有用那就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这样的观点让张守义大吃一惊,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人会以无用为荣,“如果什么用处都没有那我们为什么还需要士族呢?”张守义结结巴巴地问道。
“因为士族美丽啊,”司马夫人笑着说道,“美的东西需要存在的理由吗?”
这个回答让张守义哑口无言,他很难想象可以把唯美的价值观推到这样一种极致,虽然心中觉得如果用美丽作为评判一切的标准必然会导致社会产生极大的隐患,但是就他这一段时间里所了解到的士族历史来看这个社会虽然呈现了种种不公,但是整体上运行的依然良好,据他这段时间所学到的那点可怜的历史知识告诉他这个国家自从晋朝统一之后就没有再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乱,现今的朱氏皇帝也是以吴王的身份通过禅让取得了司马氏的天下,这样长时间的和平实在是很难想象。
“有件事情我一直弄不明白,不知道夫人能不能告诉我。”
“你问好了。”
“士族为什么会这样执著于相貌?以貌取人好像不能算是一种好的习惯,看一个人应当看他的品德、才能,至于相貌应当排在它们的后面吧?”实际上张守义当年也经常为自己的相貌沾沾自喜,可是当他面对这些以容貌为纲的士族他还是无法接受如此古怪的价值观。
司马夫人对张守义的兴趣更加浓厚了,她因为出身于帝王之家所以对容貌并不像普通的士族那样执著,可是她的丈夫却不喜欢这个称不上绝sè的妻子,朱环煜对此也看得开,后来干脆纵情山水,与丈夫过上了分居的生活,张守义是她遇到的第一个正面质疑以貌取士制度的人,在此之前她的老师曾经对此做过一些分析,但是仍然是一派溢美之词,“从道理上说品德和才干的确要高于容貌,即便是士族也不否认这一点,但是品德和才能并不是一个能够轻易拿来考察的东西,实际上早在前朝的初年,以德和以才取士就已经名存实亡,那时候当官几乎完全看门第,以貌取士是自晋瑞帝开始,那个皇帝喜欢俊男美女,所以门第差不多的人长得好看的就很容易得到提拔,从此之后对于美貌的攀比就一直没有停止,在男子当中此风尤盛,女人的容貌也不再是为了悦己者存在,而是为了能够产下漂亮的后代,至于这种风气为什么会经历这么多年一直不衰我想是因为士族都很虚荣,喜欢攀比,而对虚荣的人来说相貌无疑是最值得介意的一条。”
“难道从来没有出过问题吗?治理国家没有才能与品德不会酿成大祸吗?”实际上这个问题才是张守义百思不得其解的。
“到目前为止好像没有,你应当知道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上品无寒门,但是士族虽然担任着重要的官职,不过朝廷对于官员的政绩从不会认真的考核,而这些人也完全没有必要真正的去埋头于公务,所以真正管理这个国家的是那些下品的小官吏,这些人倒是兢兢业业,所以一直没有出过什么大乱子?”
“那样的话士族的权力不是就被架空了吗?不怕那些寒门篡权吗?”
“这倒没有,不管是带兵的将种还是办事的寒吏都不可能篡夺士族的地位,因为他们长得太难看了,老百姓是不会支持他们的。”
张守义听了这话之后哑口无言,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张守义的确发现绝大多数普通百姓对于这套等级制度是发自内心地接受,一般的庶民见到士族的样子之后会立刻自惭形秽,张守义不得不承认通过容貌来区分阶级是一个很好的办法,起码那些受压迫者没那么容易证明自己与高高在上的贵族是同样的人。
“可是那些蛮族呢,如果他们向南进攻怎么办?”张守义突然又想到了一个漏洞。
“几个蛮族臣服于天朝已经有好几百年了,他们受我天朝的教化对于相貌的追求绝不亚于士族。”
这一下张守义算是彻底被击败了,连北方的那些游牧民族都受到了这一奇怪风俗的同化,难怪这好几百年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在一个不管干什么都靠选美来决胜负的社会里战争的确有些多余。
“听夫人一席话我真是胜读十年书,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张守义不再质疑。
司马夫人微笑颔首,从张守义的话中她感觉到了这个青年有着不同于常人的野心,如果今天的答复不能折服他这个人很可能会走上打倒那些骑在他头上的废物之路,也就是说很可能会造反,当今的皇帝是自己的伯父,不过朱环煜并不介意,她曾经把爱情给了一个长相一般的庶民,因此对于以貌取人的士族制度她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奉为金科玉律,面前的这个青年显现出了一种初生牛犊的气势,这让她颇为欣赏,实际上朱环煜并不认为自己的解答完全正确,因为帝国安稳地运行了几百年并不代表以后还能继续这样运行下去,长时间的旅行让她看到了太多的民间疾苦,卢邝盘踞东海对抗朝廷固然是因为他本身是士族,长的绝美而又会道术让他自认为有挑战皇帝的资格,可是那几十万追随他而背井离乡漂泊海上的人却绝大部分是因为苦难的生活,司马夫人有种感觉,或许面前的这个青年能够帮助自己解开心中的迷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