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步伐之声响起,一队身着汉军盔甲的战士踩着整齐的节奏,从平原远处一路奔行过来。
“速度快!”队列旁,一个黑发披肩的年轻将军一边随队奔行,一边瞪着眼睛大吼:“只不过背了几十斤的负重,喘什么喘?一个个象娘们儿似的……”
“不对!”他突然一眼瞧见队前的几个娘子军,立即改口道:“娘们儿都比你们强!”
“她们的负重比我们轻了一半!”队列中,有人低声嘀咕着。
“还敢不服气?”那年轻将军上前就是一脚:“你个新兵蛋子,要不要我把你也变成娘们儿?那么你便可享受优待了!”
“回将军话,末将不是新兵蛋子!”那“新兵”挨了一脚,面上呲牙咧嘴,口中仍然抗声大叫。
那年轻将军又是一脚,骂道:“还当自己是军司马呢?现在你就是一个新兵蛋子!”
“是,将军!”那“新兵”捏着鼻子不敢吭声了。
穿着沉重的盔甲,负着几十斤的装具,脚下还踩着稀软的烂泥,时间一长,即使是连这些身手高明、久经战阵的强者们也有些吃不消了。队中,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息声越来越响。
只有那年轻将军仍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悠闲模样,而且瞧着他动辄喝斥、抬腿便踢的高昂兴致,竟是乐在其中。
“将…..将军!”一个面容威猛的青年,显出与其面容绝不相符的媚笑:“为何我们今日行军的路程,远远超过了昨日?”
“这不废话吗?”那年轻将军不屑道:“你小时候一顿吃一个面饼就饱了,那现在我是不是也该这么定你的伙食?”
“哼!”他重重哼了一声,竟听不出有丝毫的气息紊乱:“一个个平时作惯了官老爷,骑惯了马,连这点苦都吃不了?新兵蛋子都比你们强!”
除了三个女兵仍然咬着牙低头狂奔,其余的男子汉们一起现出不忿之色,却没有一个人敢接口。
当跑过一个沿途设下的路标,那年轻将军突然一笑:“还有十里了……小子们,瞧着你们这么辛苦,本将军决定法外施恩,说点你们感兴趣的东西!”
“好啊!好啊!”“新兵”们正值精疲力竭之时,巴不得来点新鲜花样分散一下疲劳的感觉。
“忘记你们曾经的将军身份,现在你们就是一群初涉军营的小人物…….想不想成为一个将军?”
“想!”队中,稀稀拉拉的应和之声响了起来,显得有气无力。“新兵”们无不心中大骂,老子本来就是将军,几个月的整训时间一过,照样领兵打仗,有什么想不想的?
“一群软蛋……那么,有没有人想听一听本将传授的为将治军之道呢?”
“想啊!想啊!”这一回,“新兵”们的兴头终于被勾了起来。若能得到将军亲授秘传,总算不枉了被折磨一场啊!
“很好!”那年轻将军欣然道:“不过在此之前,本将倒是想先听一听你们的为将之道,以何为先?”
“为将者,首重军纪!”
“不对,是要身先士卒!”
“呸,自然是要先深明阵法精义,次重士卒操练!”
新兵们七嘴八舌,争得不亦乐乎。
“呵呵,不错不错,你们说得都很好!”将军虽于行军之际,微笑依然从容:“可是本将倒以为,为将者,先要知兵!”
“知兵?”几个疑惑的声音同样叫了起来。
“简单点说,便是知兵善任,择贤使能,因能授职,各取所长这十六个字!”
将军坦然道:“无论是一支何等规模的军队,上至将佐,下至士卒,各人情况均自不同。从能力上看,有人敏捷,有人稳重,有人善攻,有人善守,有的长于奔袭,有的精于夜战,而从品行上看,又有温良而为诈者,外恭而内欺者,外勇而内怯者,尽力而不忠者……作为统领他们的将军,必须深入了解自己的部属,才能用其所欲,行其所能!”
“这,这怕是不容易吧?”有人听得呆滞,低呼道:“面对数百、数千的部属,如何能够轻易办到?”
“所以啊!就连本将也正在向着这个目标努力!”新兵们终于听到将军喘出一口重重的粗气:“此次鹰巢设伏失败,便是本将知兵之失!”
所有人一起默然无语,却同时领略到了将军的深意。
“当然,想要做到知兵,可不仅仅是掌握属下的能力和品德这么简单!”将军调整着呼吸,清朗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道:“将识士情,兵识将意,才能应对瞬息万变的战场形势!平日里做做样子去关心部属,能够办到吗?这需要我们深察士卒们的饥饱劳逸、强弱勇怯和材技动静之情,使他们对我们依若父母……”
“都给本将跑起来!”正当新兵们听得入神,将军猛然咆哮道:“知兵知兵,从知道士兵们的疾苦做起!连士卒们平日里的徒步行军都适应不了,怎么可能感受到士卒们的真实想法?还当自己是将军吗?一群废物!”
“是!将军!”众人无不连滚带爬的飞奔起来。
少数人意犹未尽的扭头大叫道:“将军,知兵之后还有吗?”
将军蓦然驻足,望着部下们的背影,嘴边流露出一丝深深的笑意,轻声道:“当然还有,不过却是下一课了!”
全队突然止住脚步,领头的三位女兵望着面前水流湍急的大河,面上一片愕然。
“谁让你们停下的?”将军从队尾冲了过来,厉声道:“没有命令,不准停下!全队继续前行!”
“可是将军?”一名新兵忍不住接口道:“前面是一条大河……”
“后方便是上万穷追不舍的敌军,怎能停下?”将军大吼道:“立即泅渡!”
一名女兵总算是经历过将军大人的地狱训练,对其种种层出不穷的严酷手段并不陌生,她一咬银牙,纵身便扑进了河中。另两名女兵交换了一个挑衅的眼神,也毫不犹豫的投身入河。
这一回,男兵们算是明白了。他们悲叹着,有如下饺子般纷纷跃入河中,在寒冷彻骨的河水中奋力向着对岸游去。
然而,仍有七八人站在河畔,手足无措。
将军怒气冲冲的跑过去,劈头盖脸的大骂:“为什么不服从命令?”
“将军!”那面容威猛的青年哭丧着脸道:“属下是北方人,不识水性啊!”
“这么说,你们也是?”将军的目光从其他人面上扫过,见他们点头直如小鸡啄米,不由怒极反笑:“照你们这么说,本将若是日后发动南征,你们还不敢过江了?”
他大步行至一人身后,一脚蹬在那人的屁股上,怒道:“既然你们的队友中有人精通水性,为何不向他们求助?一帮笨蛋!”
另几人眼看着同伴在惨呼声中手舞足蹈的跌入河中,无不露出绝望之色。一人见将军又抬起腿来,吓得连道:“将军且慢,属下……属下自己来!”
他眼一闭,向着河中一跳,立即在水中上下扑腾起来,口中狂呼道:“快救我啊!”
所幸那些懂得水性的队友及时游了回来,两个服侍一个,将旱鸭子们一个个扶携着,向对岸缓缓游去。
那面容威猛的青年正在两股战战之间,突然间握拳嘶声道:“甘宁,苏飞,你们俩个王八蛋一定要帮我啊!”
说罢,他以一往无前之势,猛然高高跃起,径向河中投去。这全力一跃,几乎横跨三分之一的河面,尽显那青年的超绝武艺。
然而,在众人目瞪口呆中,那青年凌空扑过身下的同伴,一头扎进深水处,连惨叫也不及发出,立即被湍急的水流卷向下游。
只听水中一人大骂道:“管亥你个蠢材!老子明明在河边等着接你,你却向河中最深处蹦,找死啊!”
将军站在河边,一脸哭笑不得,眼中却又多了几分忧虑。直至一名浑身湿漉漉的水军战士从下游方向奔来,向他躬身施礼:“将军,管将军已被我们及时救起,除了喝了一肚子河水外,并无大碍!”
“很好!”将军终于露出轻松之色,他挥了挥手:“既然喝饱了水,罚他下顿不许吃饭!”
熊熊的篝火已经被点燃,火上架着的野味也已经烤得半熟,正散发出诱人的肉香。新兵们湿透的衣袍也已换过,正几个一群的团坐在火旁,尽情享受着苦训整日后的难得时光。
“哼!”冷笑声中,将军大踏步的行了过来:“你们真的应该庆幸,遥想当年本将在鹰巢整训部下时,他们何曾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看着几名鹰巢出身的队友默然点头,众人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管亥,你现在感觉如何了?”将军的目光落在那名神色委顿的青年身上。
“禀将军,好多了!”那青年苦笑一声:“今次之后,属下要立即去学习水性了!”
“很好,知耻而后勇,方为英雄本色!”将军大笑起来:“今日在自家兄弟面前出点丑算什么?好过日后被敌军生擒于江河之上,那时……”
“一生英名丧尽!”将军闪过一丝沉痛之色:“更会连累无数手下的兄弟,这是否身为一个将军的悲哀?”
“属下真的明白了!”那青年赧然低下头去:“将军今日令我们自曝其短,饱含激励我们自强奋进的深意……”
“那你可就错了!”将军笑盈盈道:“让你们泅渡大河,本将不过是想教授下一课的为将之道罢了!”
“渡河也能牵上为将之道?”此言一出,连女将们也竖起了耳朵。
“之前我们说过了知兵!”将军一屁股坐在那青年身侧:“现在便说一说第二课----和众!”
“今日渡河……”鲜红的火光在将军的面上跳动着,映得他满面红光:“其实本将很满意,因为你们之间相互护持,共同进退,否则各顾自身,焉能同渡大河?”
“本将曾经说过,我们之间虽有上下之别,却均历经生死,说是血肉相连的兄弟亦不为过!”听着将军深情的话语,众人心间无不有如暖流涌过:“正是这份情义,才能令我们战无不胜,屡克强敌!”
“所谓和众,不止是将领们之间齐心合力,协同作战!更是指军政、军民、军内之间。今日,我且先说军内!”
“身为将领,当使军内关系协和,团结一致!使什伍如亲戚,卒伯如朋友,止如堵墙,动如风雨,车不结辙、士不旋踵。将军与士卒之间,情若父子,义若兄弟,疾病相扶,患难相救,寒暑饥饱,苦乐均之,此为军中和众的最高境界!”
听着将军侃侃而谈,众人听得心中震动,无不陷入深思。
“其实无论是知兵,还是和众,均为善待部属、掌握人心的具体要求!在今后,本将还要为你们细说军民和众的精义,这更是长期作战、以弱克强的致胜法宝。”
“当日光武帝起兵之初,兵微将寡,缺吃少穿,然而先帝却能实力日益强盛、军势日新月异,最重要的便是他能团结将士,连新归士卒都说,萧王(刘秀)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乎?有一次,先帝……”
“噼噼**”的篝火声中,将军从容的话语仿佛一字一句的深深铭刻在众人心底,就连萧瑟的寒风阵阵拂过,也竟如春风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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