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中午开始,陆陆续续到达经略府的人就络绎不绝,但整个经略府将各类不同的客人按照各自领域和身份地位的高低,互相之间的远近亲疏安排在不同的厅里品茗聊天,这种细微的安排甚至照顾到了那些平时互有龃龉的人,将他们互相分在不同的厅里,光是这份细致就让所有的宾客觉得窝心。而诸如戴世葵、叶劳耿之类的很有些老好人气质的长辈,则开心地穿梭在不同的厅里,和大家聊天,甚至让一些误会不深的人得到调解。婚宴前的漫长的等待时间却变成了极好的社交机会。毫无疑问的,来自各方的尊贵的宾客们送来的各式各样的珍贵的礼品堆积如山,而各方宾客也通过宴会前的等待和宴会了解到了许许多多叶氏工坊、云州、东平的新产品,了解到了将来的云州会是怎么样一片吸引人的土地。而从这一点来看,酒宴前的等待又变成了一次非常成功的大规模的公关活动。
酒宴是由酒香来揭开序幕的。就在临近晚上开宴的时候,在整个经略府里忙活着的小厮们一个个大厅地去通知大家随时可以入席之后没多久,当那些临时从丹阳的著名酒楼里借调来云州、宁远,来提高婚宴的服务质量的伙计们开始拍开一罐罐埋在地里的年岁和戴云的年龄一样大的女儿红上的封土,开始烧开那些从各地运来的大瓷瓶的口上用于密封的蜂蜡,开始撬开一个个刚刚从灰雁酒庄运到的橡木桶,开始打开一个个精致的有着灰雁标记的精美的陶瓶,开始将各种酒按照各桌的人数和是否饮酒的区分进行例行的分装的时候,浓郁的酒香几乎将来宾中的那些老饕们全部勾住了。这一场婚宴上出现的酒的各类之多,品质之高,算得上是前所未有,哪怕当初叶韬娶谈玮馨的时候都远远比不上,几乎可以说是一次小规模的酒类博览会了。而在各种各样的名酒、好酒的各种各样的香味中,一股淡淡的,带着烟熏味的香气突出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于是,大家开始从那些伙计嘴里知道灰雁酒庄的百龄谭,也开始知道灰雁酒庄还有一种更特殊更猛烈的酒叫作“灰雁精酒”……叶韬虽然关于利用各种机会,却也并不想刻意地将自己的婚礼变成一次百龄谭的发面会和品酒会,那样做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戴云。但那些在农贸局工作的各级官员中间,有不少都知道灰雁酒庄实际上是叶韬的产业,是农贸局研发新产品开拓市场的重要一环。不知不觉之间,百龄谭和精酒就成为大家谈论的中心话题。只能算是放在橡木桶里泡了泡的百龄谭威士忌品质还很一般,就质量而言和那些陈年正品女儿红不可同日而语,但这些取自蒸馏后的酒心的威士忌,胜在酒精度高,很快就抓住了一大批老饕。而精酒的纯粹猛烈早就已经征服了叶韬的那支部队护卫队,现在,精酒则迅即成为云州本地人和云州部族成员的最爱。
没有人能想到,居然还没有开宴大家就开始喝起了酒,而且喝得还相当不少。百龄谭还只是提供了一点点样品,让大家浅尝辄止而已,但材料简单,工序简便的精酒可基本上是敞开了供应的。在正式开宴之前,居然就已经有不少人醉倒了,而这些醉醺醺的人也成为这次独特的婚礼的一道风景线。
而在依循云州风俗,在向参加宴会的来宾敬酒致意的时候,叶韬才恍然认识到自己中民圈套。部族的宴会是整个部族人围着几堆篝火进行的,哪怕新郎喝发了性子,和大家多干上那么几杯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席数并不多,而面对密密麻麻的内场三十席,外场五十席,叶韬连一圈也没走到,实际上,在走到第四桌血麒军军官团那里的时候他就开始头昏脑胀,几乎是下意识地喝酒、致辞,一直坚持到第十九桌的时候,叶韬就倒下了。
不过,无论如何,风俗就是风俗,将新郎送回他的幕帐,宴席还是要继续的。而无论是血麒军铁云骑的军官们或者哪怕是身份崇高如谈玮然都不敢提半个关于闹洞房的事情。叶韬或许会承认自己是一个有娱乐大众的义务的新郎,但戴云这几天的反常和羞怯大家可是看在眼里的。就在今天下午,叶韬和戴云并驾而行的时候,沸騰文寃在面对着云州百姓的簇拥、欢呼和善意的哄闹、调笑的时候,戴云脸上的晕红从未消退,别的女子羞怯紧张的时候或许会不知所措,但戴云会吗?或许是会的,但没有人敢去试验。大家都知道,戴云未必不知所措,但要是被调戏得狠了,超出了她能容忍的限度,这个血麒军的前督军、云州经略府统帅部督军可是要发飙的。
各地的婚俗的确有着种种不同,但至少这一次婚礼和常规的婚礼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戴云不得不在在那个洞房里默默地等待着,当叶韬在比预计得要早得多的时间被一大帮人簇拥着送进后院,戴云有些不可思议地冲着满脸笑容的关欢问道:“怎么了?”
“他自己弄出来的烈酒把自己灌倒了。”关欢嘿嘿笑着,说:“放心,不是借酒浇愁。”
戴云牙痒痒的,如果这个时候她的手边有把骑兵剑,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朝着关欢砍去,哪怕她明知自己这个莲叶剑彭既的高徒比起关欢来相差太远了,哪怕是莲叶剑彭既本人,现在都未必是关欢的对手了。不过,关欢的嘴坏是出了名的,戴云也觉得似乎没有必要和这么个人一般见识。她问道:“那么……车马还没准备吗?还要多久?”
关欢收起了玩笑的神情,认真地回复道:“来宾的那些侍从现在正在热闹,马厩和停车场那边一下子没办法脱身。我已经吩咐从戴府借两辆马车,直接从后院库房那边的门进来到这里,大概小半个时辰吧。卫队倒是随时可以出发。”
“把叶韬先扶进房间吧。”戴云无奈地说。考虑安全的因素有之,其他因素也有,他们今天只是名义上在宁远洞房而已,那么多的来宾和他们的侍从充斥着经略府,在宴会结束之后连人走没走光都没办法统计明白,很难说会不会有居心叵测的人在经略府潜伏下来伺机而动。而且,在今天的婚宴之后,加上两家派发出去的各色礼物的消耗,差不多半个宁远都是醉醺醺的,这种环境实在是不能让人放心。只要等到车马准备好了,他们就将回到原先落脚的那个山庄。
将叶韬平放在床上,在房间里燃起清神醒脑的熏香,为叶韬脱掉鞋子,解去外面的衣物,戴云居然有些觉得,似乎这些不怎么干,甚至可以说从来没干过的事情,倒也不是那么让人讨厌。熟睡中的叶韬和他平时所表现出来的气质很是不同。平时的叶韬虽然温和亲切,不怎么摆架子,但各种繁杂的事情需要做,各种各样的事情需要考虑,让他始终处于一种思考的状态。这样的叶韬展示出来的是一种独特的锋锐,一种并不咄咄逼人却能够让人信服的力量,而熟睡之后的叶韬,却是那么安静。而这种安静里,却又好像隐藏着些别的什么。戴云觉得,哪怕在安睡中,叶韬也不是放下了所有的担子,放下了所有复杂艰深、在这个世界是可能只有他能够经手的工作,得到一种难能可贵的平静。叶韬的眉头摆着一条几乎不会被察觉的弧度,让他那平静的表情里掺合着一点点的讥诮,是在想着些什么吗?或许是某种自嘲?
第一次观察自己的丈夫,戴云觉得很是有趣,从现在开始,她有足够的时间来了解这个有趣的人,但是,她的嘴角却也弯成了自嘲的弧度,她推开了房门,露出一条窄窄的罅隙,她冲着在门外等着她的任何吩咐的已经是营正的石榴说道:“石榴,给我温壶酒。一点点就行,再给我弄点牛肉来吧……”
“是……”石榴目前的神态可以称为“石化”,她一下子被弄懵了,完全想不明白,自己的这个向来很有些特立独行的小姐又要搞出什么花样。但她还是不折不扣地以最高效率完成了戴云的吩咐。
戴云在房间里的桌子上摆开了和自己同龄的女儿红,摆好了牛肉。她一边端详着安睡的叶韬那独特的神态,听着叶韬的均匀稳定的呼吸声,一边喝着酒,一边吃着带着余温的上好的盐水牛肉。以自己的丈夫的睡姿下酒,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