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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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人正是周帝宇文邕的皇后,来自突厥的阿史那云公主。她笑着点了点头,示意身后的贴身侍跟着她进了御书房。

  一进房,她就不由抿起了嘴角。皇上可能是过于劳累了,居然就这么靠着案几睡着了。昏黄的烛光下,他的脸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平静的面容却遮掩不住那睿智中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气质,他的沉静仿佛深植骨髓,那是一种历经毁灭后重生的人才会具有的疏离气质,不管多么熟络,他总是保持与人若即若离的一种距离,令任何人无法靠近,无法触摸。

  在认识他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样一种皇帝。

  他的生活是如此简朴,一日三餐,绝无浪费,待下人又是如此亲切,若没有大的过错,一般都不会责罚他们。之前她还从宫那里知道,皇上在亲征时步行山谷危涧,履涉勤苦,一般人不能忍受的,他自己甘之如饴。行军时见有士兵光脚走路,他甚至脱下自己的靴子给士兵穿……

  这一切在她看来,根本就是不可思议。

  不知为什么,她有点庆幸自己选了他。其实当时她也有些惶惶然,尽管他承诺给她自由,但这个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相信的,尤其是--皇帝。不过她现在很是放心,因为她知道,如果是他,一定能兑现自己的承诺。

  更何况,她也不讨厌他。或者说,她倒有些佩服他。

  就在她想着的时候,宇文邕已经醒了过来,当他看到她的时候,不有些惊讶,“皇后,你怎么来了?”

  她示意侍将端着的碗放到了案几上,“臣让她们做了一些突厥的食物,做了不少,所以就顺便拿一些来给您尝尝。”

  宇文邕笑了笑,“那就多谢皇后了。”

  门外忽然传来了阿耶的声音,“皇上,臣有事前来禀告。”

  阿史那云非常知趣的退后了一步,“那么皇上,臣就先告退了。”说着,她就转身出了门。阿耶朝着她行了个礼就匆匆走了进去。

  “禀皇上,听说斛律光和他的二儿子从漠北回邺城了。”阿耶上前了一步,开门见山的说道。

  “哦,那现在谁在驻守漠北?”宇文邕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皇上,您一定没想到,这回驻守漠北的人居然是斛律恒伽和兰陵王高长恭。”

  兰陵王高长恭,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宇文邕的心猛得一颤。一张熟悉的面容又浮现了出来------刻骨铭心。他觉得心口仿佛被重物所压,一股窒息抑郁之气无所遁形,只好一齐涌上心头,冲得本就混沌的思绪更加繁琐。

  那个让他心心念念,又爱又恨的子,就在遥远的漠北,在戈壁狂风中驻守……

  “她--怎么会去漠北?”

  阿耶摇了摇头,“臣也不清楚,不过之前听说他的三哥河间王因为谋反的罪名而被齐主活活打死,不知是不是和这个有关系,怎么说他都是罪臣的弟弟,若是换了皇上您,恐怕也不能信任他了吧。”

  宇文邕的眼中微光一闪,没有说话。

  “不过皇上,要是真是齐主不信任他的话,那对我们来说倒是一个好消息。”阿耶连忙说道,“或许我们可以趁他在漠北抽不开身,突袭晋阳或者洛阳。”

  “还不是时候,别忘了斛律光更是个厉害角,”宇文邕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泽,“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准备。”

  阿耶看着他,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皇上,您和皇后成亲以来,一直都没有动静,现在您的后宫里只有两名子,实在是太少了。不如在开的时候再选一批人进宫?”

  宇文邕无奈地瞥了他一眼,“阿耶,你也管得未免太多了,还不退下。”

  “皇上……早日诞下子嗣,这也是陛下的责任。”

  “行了,那你就随便再选两个进宫。现在就先退下吧。”

  听着阿耶关上了房门,他斜倚在窗边,那琥珀的眼睛像是雾气里的河流,柔和而迷惘,出神的看着外面望着迎风飘舞的飞雪。细小的雪飘到了在脸上,有凉凉的味道。他身上披着的紫外衣勾勒出一个略显单薄落寞的侧影。

  那样梦想的东西,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得到?究竟还要---放弃多少东西呢?

  突厥

  虽已是五月,漠北的天还有些冷。戈壁的风吹过那些没及牛羊的牧草,婉转的河流如同丝带匍匐在草原上,金银似宝石般星星点点地闪烁。牧羊的小伙吹着口哨唱出一串欢快的音符。

  长恭此时正躺在一片碧的草原上,浅蓝的天空,也仿佛与这草原连成一线。风吹起,一道道一圈圈碧绿的波浪从深远的天边递送过来,在巨大的绿丝帛上舞动着飞扬。她仰头望着天空,修长的颈间和和扬起的下巴,所构成的弧度散发出无法言传的惑人魅力。

  恒伽来到这里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正好是这一幕。

  一晃已经过去四年了。日子,原来真的如水漫漫,不经意间,已流过多少个彼岸了。他和长恭再也没有回过邺城,似乎就打算在这里扎根了。这几年他们和驻守在这里的士兵们已经混熟了,士兵们对长恭也是十分敬重和佩服,在她的亲自指导下,士兵们的武艺更是大有进步。虽然突厥还是时不时的前来冒犯,在边界掠夺财物,但几乎每一次都被长恭打得落流水。

  前年的这个时候,皇上不知为何忽然将皇位禅让给了年轻的太子高纬,而且还听说皇上这几年情大变……不过这些消息传入长恭耳内的时候,她似乎都没有什么反应。

  “长恭,你又在懒了?”他缓步走上了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也该让我喘口气吧,我刚刚才和他们练完呢。”

  恒伽笑着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长恭,在看什么呢?”

  “在看它们,如果我也有翅膀就好了,那就能像它们一样自由自在的到处飞了。”她指着从碧蓝天空中掠过的苍鹰,露出了一抹神往的表情。

  “那可不好。”他弯了弯唇,“那就不知道长恭要飞到哪里去了。”

  “你不是说我们是串在一条线上的两只蚂蚱吗?那我就带上你好了。”她侧过头来轻轻笑了起来。

  “那恐怕也飞不高哦,”他露出了一抹促狭的笑容,“如果只是长了翅膀的----蚂蚱。长恭似乎越来越笨了呢。”

  “谁说是长翅膀的蚂蚱啊!”她瞪了他一眼,转过了头去不再理她。微风轻拂,她那绯的窄衣有一角沐在柔和的阳光中,现出柔和的光晕。

  恒伽的心里涌起了一种柔软的感觉,这就是他所认识的长恭啊,即使悲伤也没有一丝阴影,永远笼罩在明朗纯净温暖之下,经过了她单纯的心的过滤,永远清新明丽,流畅圆润,没有百感交集、曲折丛深,没有绝望的控诉与呼喊,永远是明净优雅的暖调。

  她---终于是熬过来了。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只见一位紫衣少在他们面前稳稳地停了下来,轻巧地下了马,笑咪咪道,“恒伽哥哥,长恭哥哥,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也不叫上我?”

  “小铁,听说你昨天约秦副将比试了?”长恭饶有兴趣的望向了她。在朝阳下,她那娇的面容就比戈壁上怒放的红柳更加动人。这四年来,小铁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而且她忽然对学武极有兴趣,再加上天赋高,之前又有根基,居然也有模有样,连好多男子都不是她的对手。出乎长恭的意料,小铁非但没有回她的哥哥那里,反而加入了驱逐突厥人的队伍里。

  这样的转变,令长恭感到很吃惊。

  “这个可恶的家伙死活不答应,你说气人不气人!”小铁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顺手拽起了一根青草揉来揉去。

  “这是当然,怎么说你也是长恭未来的王,谁敢和你比试。”恒伽眯起了眼睛,“不过倒是听了很多人说你这个王很适合兰陵王呢。”

  小铁的脸上一红,“恒伽哥哥,你还取笑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倒是你和长恭……”她压低了声音,贼贼一笑,“----和长恭比较合适呢。”

  “小铁你可别胡说八道啊,可是我最好的兄弟。”长恭忙不迭地澄清她和恒伽的关系。

  “哦……”小铁嘻嘻一笑,目光一转落在了恒伽的身上,极快的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即逝的淡淡失落。

  “王爷,王爷,你们几位在这里就好了!”一名士兵一边喊着,一边朝着这个方向策马而来,“那些突厥人又在边境掠夺财物了!这回带兵的又是那个灰鹰!”

  “又是灰鹰?”长恭霍的站起了身,这个灰鹰,本名木离,是突厥可汗的堂弟,也是来犯者里最为残酷冷血的一个,每次只要是他来带兵来侵犯,必定会大开杀戒。

  小铁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来得好,我这正愁手发痒呢,正好借他们练练。看我不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说着,她迅速地翻身上了马。

  “小铁……”长恭忽然喊了她一声,似乎言又止。

  小铁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回头冲着她一笑,“长恭哥哥,比起背叛哥哥和阿景哥哥,我更不想背叛---自己的国家。是你告诉我的,有些东西比亲情更重要,我要成为像你那样的人!”话音刚落,她已经像箭一般的冲了出去。

  “小铁长大了。”恒伽的神情有些复杂。

  望着小铁的身影,长恭的眼中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神,轻轻巧巧地跃上了马,“,我们也去会会那位老朋友吧!”

  平常一片寂静的边关小镇,此时却到处充斥着人仰马翻的砍杀声。每当突厥来犯,最为害怕的就是居住在附近的老百姓们,有时只被抢了财物,那还算是幸运,更倒楣的是不但财物被抢,还白白送了命。

  被叫作灰狼的木离殿下,此时正冷眼望着一对正跪地求饶的老夫,面无表情的挥起了手上的弯刀。正在这时,远处响起了一声马哨声,清扬的马哨声响过,远方似有隐隐的烟尘。马蹄踏地之声由远而近,纷沓如雨,尘土飞溢之中,一彪人马攸忽而至。与此同时,侧后方杀声大作,红的矫健旋风带着凛凛刀光,呼喝而起,尚没有反应过来的几个外围突厥兵已被斩于马下。

  木离只觉眼前一晃,一个红的人影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一般席卷在队伍里,手起刀落间,已有不少突厥骑兵落马。那张狰狞的面具清清楚楚的昭彰着那人的身份----兰陵王高长恭!

  所向披靡的战神兰陵王。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他明显的感觉到了身边的部下似乎在不自觉的往后退,仿佛有一种从里至外的恐惧在突厥骑兵之间蔓延。倒是齐国的骑兵们越战越勇,渐渐占了上风。

  他也和这个人交过手,但是---从来没有赢过,好几次还差点没了命。所以,他不甘心。

  “兰陵王,来的好!我正等着你!”他刀锋一转,冲着那人扑了过去。二马相错,那人不知怎么躲过了他的攻击,手里的刀仿佛长了眼睛一般,从上而下朝他斜劈下去。他心里大惊,赶紧侧了身,肩上还是被擦了一下。他的背后登时冒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他躲的快,这一刀,恐怕把他的脑袋连同一块肩膀都能劈了下来。

  就在那人又是一刀向他砍来时,忽然只听当的一声响,一把长刀从斜地里伸出,挡住了这一击。砍击之中,铿然有声,火星突溅。

  他惊讶的望向了那把长刀的主人,不觉又是一惊,竟然是可汗本人!

  “果然不愧是兰陵王,好刀法!”阿景哈哈一笑,又看了看他道,“木离,今天再打下去我们也占不了便宜,还不给老子先撤回去。”

  木离不甘心地望了长恭一眼,悻悻地将刀插回了刀鞘。

  “本王劝你们不要再来了,不然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长恭压低了声音沉声道。

  “高长恭,我突厥有你这样的对手才更有趣。”阿景倒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在掉转马头的时候忽然又神复杂地望了小铁一眼,吹了一声清脆的口哨,示意所有突厥兵立刻撤回去。

  几乎是在一瞬间,所有的突厥骑兵快速撤退,短短几分钟后,竟然连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了,只留下了马蹄扬起的滚滚烟尘。

  一行人回到了驻地的时候,来自邺城的驿使递上了刚刚送到的书信。恒伽顺手接了过来,只看了两行,就将信纸放进了袖中。

  “邺城---有什么事吗?”长恭随意地问了一句。

  “哦,没什么。”恒伽顺手拿起了旁边摆放的杯子喝了一口水,“说是太上皇的生辰就快到了,各地要尽早准备好贺礼送到邺城。”

  “哦……”长恭淡淡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那个驿使,低声道,“朝中一切都可好?”

  “回王爷,朝中一切都好,不过太上皇的气疾好像是越来越严重了。”

  “行了,你远道而来也辛苦了,先去休息一下吧,”恒伽示意他出去,又极快的在长恭的脸上掠过一眼,只见她的脸上神依旧,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有什么情绪波动。

  “不知道今晚吃些什么呢?”她的唇边扯出了一个笑容,“不如我去看看。”不等恒伽回答,她已经站起了身走向了门外。

  刚转过身,那抹笑容就消失在了她的唇边,脑海里盘旋的却是刚才那句话,“不过太上皇的气疾好像是越来越严重了……”

  九叔叔,这个名字就像是一道伤口,横亘在她起伏的心头,因着岁月荏苒,不再剧烈,却始终悠长,泛着的是隐痛,缓缓慢慢,渗入骨髓……

  已经不想再回忆过往,可是总会有些事情让人忘不掉。就像她已经不想再听到有关他的任何消息,但是,总是还有那么一种细细小小的声音的碎片,回响在脑海里。无论如何,挥之不去。

  昭阳殿前那血的一幕,是抵在她心头的一把永远挥不去的利刃,会在睡梦中划向她的心口,把她刺醒.他带给她的痛与恨,永生难忘……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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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邺城。

  水无月,是天空时常密集丝雨的季节。阴郁的天空仿佛永远都不会放晴,连夤中的满月都是半掩的。和士开来昭阳殿晋见高湛的时候,天倒晴朗了起来,原来被遮掩住的一半月亮也渐渐露出了全貌。一轮明月正当空辉照,月光落在枝叶树梢,反射出一层雾般的银光。

  万古长空一。

  月下的藤开到尽头,风过处,瓣依然在风中寂寥飞舞。那位年轻的太上皇正仰头望着月亮,明眸微敛,白皙的脸在月下如同月光石一般透明晶莹,像黑里盛开的朵,有着淡淡悲伤的味,却带着最惑的姿态。这样丽的人,仿佛根本不该属于这尘世之中……

  和士开一念及此,心里竟然起了一丝涟漪。高长恭离开之后,皇上的子变得比以前更多疑,更残忍。但所患的气疾也越来越严重,一旦发作起来只能被迫端坐,根本不能平卧,有时甚至不能正常处理政事。恰逢那时天有异相,皇上身边也没有可以杀的应劫之人,因为基本上也被皇上杀的差不多了。在他的大力鼓吹下,皇上终于将皇位禅让给了太子。

  他答应皇后的事,也终于做到了。

  但是不知为什么,每每看到皇上痛苦落寞,他的心里也有着说不出的惆怅和内疚。因为---这一切都和他有关。

  “太上皇,您的生辰将近,您看,就连上天也像在为您贺寿呢,”他露出了惯有的笑容,“这同一轮明月,照过烟云一样的千秋万世,预示着太上皇您必定长寿无疆,千秋万世。与日月同辉,与山河同在。”

  高湛侧过了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用一种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缓缓开了口,“说什么与日月同辉,与山河同在,如果这世间已经没有了可珍惜可追求的东西,再长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

  和士开动了动嘴唇,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皇上那本来已被相思吞噬了的心,在最脆弱的时候再遭受最沉重的打击。皇上所受的苦,他再清楚不过。

  可是,他无能为力。

  他和士开,也是为了想要守护的人,而化作了暗的蝴蝶,用权利和谄媚做成双翅,轻盈地出入的横流,翩然出入于无际的黑暗。

  只是,虽然他无能无力,却仍旧想做些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圣上,如果是思念一个地方的话,找到和那个地方相似的东西就可以缓解自己的愁思。可是如果是思念一个深爱着的人的话,是不是也应该去寻找一个相似的人来代替呢?或者,还是象您这样选择一直寂寞地等待着呢?”

  高湛身子微微一震,握紧了双手,“无论我做了什么,她都会原谅我的。她---一定会原谅我的。”

  不知何时起,月亮又隐入了云层之中,夹杂着些许寒意的微风徐徐吹来,树梢轻摆。广袤的天幕下是望也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联姻

  与此同时,周国的长安城内也是一片细雨蒙蒙。

  王宫之中还是一如既往的寂静,偶而有巡逻的侍卫和三三两两的侍们穿行在其中。烛光摇曳的御书房内,阿史那公主望着那正埋首批阅奏折的年轻帝王,心里不由泛起了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说起来,她已经在他的身边待了不少日子了。可是,这些年来,她对这个名义上的夫君却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位君王?他具有一切君王应该有的优点,却几乎没有君王所具有的陋习。不铺张,不享受,不好。至今为止,他的后宫也只有区区可数的四五人。

  不知为什么,记忆里那个送伞给她的少年的模样,已经随着时光的流失而渐渐模糊了,而越来越清晰的,却是眼前这张熟悉的容颜。

  有时候,她也会自己问自己,现在最想要的东西---还是自由吗?

  “阿云,你想不想你的家乡?”皇上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问了一句。

  她连忙将自己从那种暧昧不明的情绪中拉了回来,笑了笑道,“皇上,臣自然是想家乡的。”

  “对了,你也有好几年没有回去了,”皇上的唇边浮动着淡淡笑意,“不如明年开的时候,朕陪你回一趟突厥?”

  她大吃一惊,但很快又冷静下来,皇上绝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的,他这么说,一定是另有更重要的目的,于是,她弯了弯唇,“皇上是有重要的事想和臣的哥哥亲自商议吧?”

  皇上的眼中掠过了一丝赞赏的神,“果然不愧是突厥公主,朕这次的确是想亲自去趟那里,和你的哥哥再议来年攻齐一事。这几年我们做的准备也很充分了。所以,这一次,朕不想再重蹈覆辙。”

  “可是皇上,齐国现在有斛律光和兰陵王,想要取胜也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她留意到自己在说出这两个名字的时候,皇上的神似乎有些异常。

  “他们两个的确是我大周的大敌,但我们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放弃对齐国的进攻。”皇上看了看她,“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一定可以找到战胜他们的破绽。”

  她的心里一动,忍不住想到,那皇上您可有弱点?心念转动间,这句话居然就这么脱口而出。

  “啊,皇上,臣只是一时失言……”她赶紧解释道。

  皇上倒也不恼,只是有些惊讶,略略扬起了眉,笑道,“朕也是人,自然也是有弱点。”他顿了顿,”为了更好的巩固联盟,朕想将七清河公主许配给你哥哥。”

  她惊讶的抬起了眼,“那么这次去,也是为了这桩亲事?”

  “不错,虽然朕娶了你,但总觉得这个联盟还不够稳固,所以……”还没说完,他忽然微微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

  “皇上,要不要叫御医?”一见他这个表情,她就知道皇上肩上的旧伤又犯了,这个伤口似乎还是三年前被那传说中的兰陵王所伤,每到这样的阴雨天气就会折磨着皇上,令他痛苦不堪。

  “不用了。”皇上低低说了一声,神复杂的望向了自己的伤口。他的眼底柔情万种,隐忍的相思与层叠的爱恋纠缠在一处,浓得化不开。

  但是,接着,下一刻,他的眼神就变得冰冷无情。

  那个人,是他最思念的人,也是他-------最大的敌人。

  “阿云,明天你就修书一封,就说朕会陪你一起去突厥探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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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是草原最的季节。

  每到这个季节,长恭几乎每天清晨都会在草原上纵马奔驰,那种御风驰骋的感觉让她感觉到无比的轻松和解脱,仿佛自己也化作了在蓝天中展翅翱翔的鹰,好像完全被容纳进生命的鼓动,巨大的,浩瀚无垠的天地,骤然间将人衬得无比渺小。

  这样的她,是属于自由的!是不被任何东西束缚的!

  不知跑了多久,她忽然勒住了缰绳,停了下来。在夏天的草原上,经常能见到这样撼人心魄的景,顶着露珠的鲜从她的脚下一直开到不远处那升起旭日的小山坡,红、黄、白、蓝、粉、紫……的颜多得数不清;一朵,一串,一枝,一簇,含苞,盛开……的形态多得数不清。

  在那山坡的树下,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俊的男子斜依在树下,手中拿着一卷书籍,长长的睫毛在白皙脸上留下光影,漫不经意的阅读着书上的文字。晨风吹起他的发丝,静谧中,那浅的唇角微微扬了起来,优雅无双的笑容却又带着不着痕迹的疏离,那样的笑,散漫似轻烟,澄澈若山泉,却又好似浮云一般难以捉摸。

  “恒伽!”她笑着朝着他招手。

  在抬头看到她的一刹那,他的笑容有了变化,那是一种纯粹而喜悦的笑容,是真正属于他的笑容。

  长恭扬了扬马鞭,干脆冲上了那座小山坡,一时收力不住,险些撞到了恒伽的身上。

  “你看看你,怎么总是那么毛糙。”恒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眉角。

  “要是你那么容易就被撞到,那就不叫了。”长恭眯起了眼睛,毫无抱歉地瞥了他一眼。恒迦那匹叫作黑雪的突厥马看到飞光显然很是高兴,不停的在那里撒着蹄子,长恭笑了笑,干脆将飞光在拴在了黑雪的身旁,让它们可以一起玩耍。

  恒伽忽然展开了一个她所熟悉的虚伪的笑容,“长恭,知不知道你策马奔驰的样子像什么?”

  长恭十分警惕的看了看他,每次露出这样的笑容,总是代表着一种危险的讯号。

  但好奇心还是促使着她又忍不住问道,“像---什么?”

  “当然是像在天空中飞翔的鹰啊。”恒伽笑咪咪的说道。

  诶?今天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恒伽居然没有损她?长恭心里虽然有些纳闷,但对恒伽的话还是颇为受用,也就没有再细想,轻哼了一声道,“算你还有眼光。”

  “不过,鹰也有很多种哦。”恒伽的眼中闪动着促狭的笑意,“长恭就比较像那种叫作---秃鹫的。”

  “啊啊,,你找死!”长恭顺手就是一拳挥了出去,却被早有防备的恒伽一下子就闪开了。

  “怎么生气了?秃鹫也是鹰啊,而且更威风呢。”恒伽还不依不饶地加了一句。

  长恭正想一脚踹去,忽然目光一转,留意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指向了飞光和黑雪,惊讶的问道,“恒伽,它们在做什么?”

  恒伽转头望了一眼,脸上蓦的冒起了一丝可疑的红晕,声音似乎也有些怪异,“没什么,别大惊小怪的。”

  “可是,我的飞光压在你的黑雪身上,还抖啊抖的,很重的!”长恭一脸莫名的站起身来,“我要去把它们拉开!”

  “你给我坐下!”她刚起身,就被恒伽飞快的拉回了原地,跌坐在了他的身旁。

  “怎么了!我家飞光在欺负你家黑雪!”长恭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又打算站起身去拉开它们。

  “你这个笨蛋!那不是欺负!”

  “这不是欺负是什么?”

  “笨蛋,这是---”恒伽感到了一种很无力的挫败感,该怎么和这个不开窍的家伙解释……“它们这样以后,就会---有小飞光和小黑雪了,你---明白了吗?”

  “啊?”长恭睁大了眼睛,忽然之间反应过来,顿时满脸涨的通红,“它,它们……”要命,她听说过这个,可是亲眼见到还是第一次,更要命的是,恒伽也在这里!

  “可是那个样子好奇怪……”她虽然觉得非常尴尬,可又忍不住好奇的转头望了那里一眼,还没看到更多的状况,就被一股力道扳了过来。

  “孩子家别看那个。”他伸手扳过了她的脸,不让她再看。

  望着她因羞涩而润红的面颊,他的心神有一刹那的恍惚,指尖滑过她柔滑的下颏,盈满水泽的触感,逐渐从食指尖递送到了神经,粼粼碧波,潋滟在眼中,心中……冷静宛如被敲碎,沄沄流萤倾斜而出。

  他的身体慢慢地变得燥热,血液仿佛汇聚着源源流向某一点,在那里不断地堆积起一种甜蜜而轻微的胀感。他愕然的缩回了手——作为男人的知觉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居然有了反应!在不适合的时间,不适合的地点,和不适合的人面前!更要命的是,在这种暧昧至极的感觉中,好像有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在轻轻地撩拨着他的心窝,缠绵反复……

  长恭哪里知道这一团糟的情况,只觉得他现在奇怪的很。

  “长恭……”他轻轻的唤她的名字,那低沉的嗓音像手指滑过紧绷的琴弦,带着几分压抑,仿佛想要倾吐什么,却又犹豫不决。

  “恒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长恭说的话让他更是吃了一惊,素来冷静的他也忍不住开始有些慌乱,她知道?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旦这层纸被捅破,会不会---连好兄弟都没得做?

  “你--知道?”他试探的问道。

  “当然啊,”她笑咪咪的眨了眨眼,“恒伽你放心好了,我一定让飞光对你家黑雪负责的,从今以后也不让它再找其他母马!”

  “啊----”恒伽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说的就是---这个?”

  “嗯,你绝对不会吃亏的,对不对,所以我猜你一定在想这个啊,放心啦,不会让你家黑雪吃亏的!”

  恒伽低下了头,过了几秒后,然后双肩剧烈抽动了起来,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长,长恭你猜的真对!”

  “既然这么想你就早说嘛,别露出那种好像受了刺激的表情……”

  “受了刺激的表情?呵呵……”

  风吹树摇,在阳光下投落的细小光斑随之闪烁,在光辉的照应下一切温柔恬静。光线流离,在他们身上洒落出纷繁的光影,曲曲折折,飘飘忽忽,如梦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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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草原另一边的突厥,阿景也收到了来自盟国大周送来的书信。

  “大哥,信里说了什么?”林小仙见他露出了一抹奇怪的笑容,猜测可能其中自有奥妙。

  “来年开,阿云会回突厥探亲。”阿景眯起了他那双蓝的眼眸,“我那夫也会回来,还打算将他的清河公主嫁给我。看来宇文邕对我们的结盟还是不放心啊。”

  “那大哥你会娶那位公主吗?”林小仙敛起了适才微惊的表情,“不过不管大哥你愿不愿意,宇文邕亲自过来,看来是不能推脱了。”

  “我本来也没打算推脱,人,娶一个和娶十个又有什么分别?只要能生下孩子就行。”阿景不以为然地说道,“既然他要把公主嫁给我,我也不介意和他亲上加亲。不过他这次过来,除了联姻之外,应该是想和我商议再次攻打齐国的事情吧。”

  “自从洛阳一役惨败后,宇文邕一直养精蓄锐,也是时候了。”林小仙抬起了头来,“一个兰陵王,再加一个斛律光,就是阻碍我们攻下齐国的两座大山。”

  阿景的眼中浮起了一丝复杂的神,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当初在长安大火中救下他时,谁能想到他现在居然成了这么出的人物。”

  林小仙仿佛也被触动了心弦,低声道,“当初我也想不到,在自己眼里,我也没有那个家伙重要。为了他,她连我这个亲哥哥也不认了。不但不认,还公开和我们为敌。”

  阿景摇了摇头,“小仙,你也不能怪她。怎么说她也是齐人,尤其在高长恭的身边这么多年,她这样做也不奇怪。虽然她也杀了不少突厥人,但我反倒敬佩她。我们都是各自为了自己的国家,她没有错。”

  小仙的脸微微一变,“在那个狗皇帝烧死我们这么多兄弟的那晚,我就抛弃那个国家了。”

  阿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没有说话。

  “大哥,其实你并没有想要夺取齐国的念头吧?”小仙凝视着他,“别人都以为大哥你充满野心,四处扩展领土,但我知道,其实你并不喜欢这些。”

  阿景倒也不避讳地点了点头,“还是你最了解我,老子的确是没有兴趣,但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你要不去侵犯别人,别人就会来侵犯你。所以我一直都在东征西伐,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夺取的越多,别人就越难从我这里夺走什么。”

  也许正因为抱着这样的心态,所以他从不愿意用很大的代价,去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以在攻打齐国的战场上,一见情况不妙,他也会撤得很快。

  以前他并不是这样的人,但很多东西都会随着时间改变,从而使自己变得更加适应这个时代。

  不过,他有自己的原则,只要不触碰到这个原则,他就会一直这样下去。

  在这个乱世中,每个人生存的方式都不一样。但是,每个人都生存的---很艰难。

  公主

  秋末冬初的时候,恒迦的二哥斛律须达居然千里迢迢的从邺城前来探望他们。漠北条件素来恶劣,所以平时吃的食物也很一般。长恭赶紧吩咐了营里的厨子杀了一只羊,准备了一些酒菜来款待须达。

  须达最初只是说了家里的一些近况,其他也没多说。但酒过三巡,他就开始憋不住了,开始数落起了朝中的佞臣,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和士开。

  “对了,二哥,回去之后你也要提醒小,这皇后也不是这么好当的。”恒伽一见长恭神有异,连忙转移了话题。

  “皇上对她似乎还不错,毕竟也都是才十几岁的孩子,”须达喝了一口酒,又望了长恭一眼,“对了,前些日子你的大娘还找我打听过你的消息,你到时也写封信回去,省得她担心。怎么说她也是长辈,这么多年你连信也不写一封,过分了。”

  长恭手上的筷子啪的掉了一根,她赶紧弯腰捡了起来,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你们先吃着,我去换双筷子。”说着,忙不迭的逃了出去。

  须达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并不怪他说这些话。这几年来,她虽然没有提起她们,可是她知道,大娘和正礼,还有崔澜,都好好的生活在那里。

  新拿了一双筷子之后,她稳了稳心神,又朝着房间走去。刚要推开房门的时候,忽然听到须达的声音响起,“最近这太上皇也是越来越不成体统,居然宿在文宣皇后的昭信宫里!听说文宣皇后还有了身孕……她是太上皇的嫂子,这实在有丧伦理!”

  恒伽似乎也是吃了一惊,“你是说那个长得像长恭的文宣皇后?”他在惊讶之后又立刻冷静下来,“二哥,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就算在这里,说话也要小心。”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太上皇的身体的确是越来越差,有人说高家男子都活不过四十,你说太上皇会不会……”

  “二哥,你醉了。”恒伽适时地打断了他的话。

  长恭放在门上的手猛的收紧,扑面而来的寒风冷的像是要刺穿自己的身体,她转过身靠紧门仰头,忽视掉眼里一点点浮上来的酸意。

  明明已经不想去知道他的事情,明明已经装的很不在意,明明已经强迫自己不再想起他。

  那么,到底为什么,还会为此而感到不可思议的悲伤呢?

  那样深沉的、压抑的、却又清晰的悲伤,就犹如重石狠狠跌入心里一样,一路曲曲折折划破了沿途的道路,随后重重连带着所有的伤痕一起慌乱的滚进记忆最深处。九叔叔,这个名字对她的意义——那不仅仅是简单的称呼,不仅仅是她心中难愈的伤疤,还是一种缘分的羁绊,一腔血浓于水的亲情,一份时间无法磨灭的回忆和思念。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房门,只觉得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你们慢慢喝。”

  说完,她也不敢看恒伽的表情,再一次飞也似地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恒伽将须达安置好的时候,已经是半了。当他回房的时候,发现天空不知何时开始散散洋洋地飘起了雪,纯白晶莹的雪纷飞,悄无声息地带走秋天的最后一丝气息。

  漠北冬天的第一场雪,今年似乎提早到来了。

  在穿过院子的时候,他惊讶的看到了一袭绯衣的长恭正立于树下眺望着远方,双肩已落满雪,天地苍茫间那一片绯红格外刺目。恒伽看不到她的表情,却分明感到她一身萧瑟孤寂,像是迷途旅人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那远眺的方向,分明就-----邺城。

  他停下了脚步,静静地望着她。

  将尽。

  一地月光。

  晨光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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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里之外的邺城,也在几个月之后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薄雪。

  昭阳殿前的枫树早已没了往日的娇,仅剩了几片枯叶的枝条在寒风的肆虐下,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最后一缕华——属于它们的季节已经逝去了。

  此时的高湛正站在窗前,轻轻地咳嗽了几声,看了看手中那个小老虎袋,又将它放回了自己的怀里。晚的风、团团的雾气,异样的冰冷。围困着他的回忆与感情也像浸了水般的寒凉。

  “太上皇,您最好不要站在窗前,这样的天气容易受凉。”站在他身后的和士开低声说道,“今天您又有些犯病了,还是不要去昭信殿了。臣刚才让李御医去看了看,文宣皇后和腹中胎儿一切均好。如果一切顺利,过些日子就要生了。”

  高湛没有转身,忽然问了一句,“那胎儿不知是男是?”

  “太上皇,这可要等到生下来才知道了。”和士开笑了笑,“不过皇上,凭臣的直觉,这回多半是个乖巧的孩子。”

  高湛的面在瞬间柔和起来,那温和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一切,落在了那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喃喃道,“若是个---像她的孩就好了。”

  和士开微微抿了抿嘴角,除了他,没有人明白太上皇的心意。一直以来,他都想为高湛找一个代替品。和长恭相似的文宣皇后李祖娥,无疑就是最合适的人。于是在一次高湛醉酒之时,他只是略施小计,将高湛引到了李祖娥的昭信宫。接下来的一切,都全在他的计划之内。

  什么伦理,什么道德,在他和士开的眼里,什么都不是。

  所以他明白,高湛之所以对这个孩子这个重视,也无非因为----那也许会是个和长恭很相像的孩子。

  如此---而已。

  有时他也会猜测,假如高长恭是个子,或许高湛也会不顾伦理,不顾一切,永远都不再放开她。

  “太上皇,太上皇!”门外忽然传来了王戈急促的声音,他进门就跪了下来,“太上皇,文宣皇后她,她早产了!”

  高湛眼前一亮,立刻问道,“是男是?”

  “回太上皇,是个公主,只是……”王戈的脸上露出了奇怪又忧伤的神,“小公主生下来就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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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湛赶到昭信宫的时候,很快就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是李祖娥的儿子高绍德前往探望母亲,李祖娥因怀了身孕,心里有愧不敢相见。高绍德年少气盛,说了几句重话,没想到李祖娥又气又急居然早产了,随后又因为羞愤难当,亲手将儿活活溺死。

  和士开瞥眼望去,只见高湛的脸虽然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眼中弥漫的狠厉杀气已是控制不住地溢了出来。

  “来人,去将高绍德押到这里来!”

  听到高湛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他就知道,高绍德-----死定了。

  李祖娥也立刻意识到了大事不妙,急忙不顾刚产完孩子的身体下跪恳求高湛饶了儿子。高湛憎恨的看了她一眼,示意手下将她拖到了一旁。

  高绍德被带到高湛面前的时候,不由吓得浑身颤抖,他当时也是一时之气,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后果。

  李祖娥还在一旁大喊大叫,痛哭流涕的求饶。高湛缓缓走到了她的面前,沉声道,“说什么羞愧难当,不想要这个孩子?在朕册封李家外戚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当初在与朕做出苟且之事时,何不干脆自我了断?杀孩子的狠心你有,杀自己倒是杀不下手。如今你杀了我的儿,那么我杀了你的儿子也算公平。”

  从刚刚开始,他就一直竭力控制着自己,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那个像长恭的孩没了,没了……他是多么期盼能看到这个孩子,至少,在他还活着的日子里,或许可以见到曾经的长恭……

  可现在这一切全被这个人断送了。一个人,刚刚生下孩子,疼痛未消,手脚皆软。即使杀一个婴孩,也不是能够一下了结。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双手狠狠地掐住儿的脖子,涂满丹蔻的丽指甲深深掐进儿细嫩的肉里?抓着儿娇小的身体一点点挪移,挪移到水盆边,狠狠向里一摔,看着水面在激烈的挣扎后渐渐平复,死一样的沉寂?她脸上可有如释重负的笑容?

  一念及此,他的怒火瞬间席卷了全身,只见刀光一闪,他手中的刀已经插进了高绍德的胸口,浓的鲜血溅满了宫墙的一角,狰狞的吓人。

  李祖娥惨叫一声,顿时疯狂的哭喊起来。

  和士开冷冷看着她,这个人若是真知道羞愧难当,为何不在怀有身孕的时候就服用堕胎药,为何又偏偏在得知是个不可能继承皇位的儿才下毒手?也许在她看来,死掉一个私生的、无资格继承皇位的孩在高湛没有任何利益损害,不会受到惩罚,惩罚她岂不是等于将叔嫂奸情昭告天下,坏高湛自己的名声?但是,她错了。

  因为她完全不明白这个儿对高湛的意义。

  高湛,是不会轻饶她的。果然,他很快又听到了高湛冷酷无比的声音,

  “来人,将她脱光衣服鞭责两百,然后盛入绢袋,丢入御沟!”

  李祖娥忽然停止了哭喊,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位犹如恶魔般的帝王,喃喃道,“陛下,陛下,您要杀了我吗?您真的--要杀了我吗?只是为了那个孩子……我真是瞎了眼,我怎么对你这样可怕的人动心……不,你不是人,你根本不是人!”

  “来人,还不把她拖下去!”高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手下的侍卫再不敢拖延,毫不客气的上前动起手来。听着李祖娥的哀鸣飘荡在空中,高湛的唇边渐渐浮起了一抹残忍冷血的笑容。下,他那嗜血的面容竟散发着一种惊心动魄的丽,让人不敢直视。

  和士开忽然有些可怜起那个人。这些后宫的子,被高湛绝世的容貌所惑。可她们都不知道高湛就像一朵罂粟,盛开在黑暗的上空,华丽的朵是吸收了无数的腐烂才绽放的丽,光华无与伦比。可是如果接受不了光环背后的阴暗,就不要去摘采那滴着毒液的朵,否则……

  否则受伤的就是自己。

  再相逢

  来年开的时候,漠北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周国皇帝宇文邕亲自陪同着皇后回了突厥省亲。在邻近国家看来,都只道这周帝对皇后确实爱宠异常,非同一般。

  眼前的草原辽阔到无边,豪放地蔓延到远方接连天际的线条。凉风萧瑟,四周一片整齐的簌簌声。蜿蜒的山脉勾勒出层次分明的画面,浮云在耀眼的晨光之下突显透明感。

  再一次踏上了突厥的土地,宇文邕只觉得往事回忆,那些转瞬即逝的好,一幕幕犹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星光下,她低声浅唱……

  中,他和她在幕之中纵马迎风奔驰,互相追逐……

  狩马场上,她那玉立挺拔的身姿如旭日东升,熠熠生彩……

  月牙湖边,那情不自的温柔一吻……

  不知为什么肩上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思念,随着疼痛不可扼制的漫延……

  如果说这是命运的安排,又为何是这样的天意弄人?

  命运的可怕就在于----看似不经意的一个邂逅,加之于人,却立刻成为人生最大的矛盾与痛苦,不可逃避,不可改变,甚至想要回头也是妄想。

  他心里的那个人,此时此刻就在那里,就在相隔这么近的地方。

  可是,那却是属于敌国的领土。

  她和他,始终都是敌人。

  她离自己这么近,却又是这么远。就好像漂浮于天际的浮云,明明看得见,却始终触摸不着。

  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而长恭这边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得知了宇文邕到来的消息。

  “听说宇文邕这次来打算将清河公主嫁给可汗,以便更加巩固联盟。”长恭微微蹙起了眉,“看来不久之后他们又会有所动作了。”

  恒伽笑了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你也别太担心了。”

  “这好不容易才太平了几年,若是一有战事,朝廷必定又要征兵,受苦的还不是那些百姓们。”长恭轻叹了一口气,眉宇间隐隐流动着忧心之。

  “所以说,如果要真正的天下太平,只能靠武力统一这些国家。短期之内,这种三国鼎立的局面是暂时不会改变的。”恒伽挑了挑眉,“这周国的宇文邕,实在是个厉害的角。不过……”说到一半,他留意到长恭的神似乎有一刹那的恍惚,于是就没有再说下去。

  长恭的脑海里飞快的掠过了恍若浮光掠影般的片段,最后定格在了金墉城下血的一幕。晴朗空旷的草原上有微风拂过,风中有新鲜的木叶芬。时光就是这样随走,不带一丝一毫的眷恋,那些曾经的回忆,像瓣一样消逝在风飞扬的季节里,再也不能,回到从前。

  虽然和他也有过愉快的时光,也曾因为拥有这个朋友而欣喜,但她和他,永远是站在对立的两面的人。

  上次在金墉城,她放过了他,也算是报了他的相救之恩。

  从此以后,若是再和他在战场上相逢,她绝不会手下留情。

  现在唯一令她担心的,就是他知道她的秘密。若是有一天他将这秘密公布于天下,若是有一天人们知道兰陵王是个子,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不过,现在倒是一个除掉他的好机会。”恒伽看似无心的一句话令她心里一动,不错,如果现在除了宇文邕,周国必定大乱,而且如果宇文邕死在突厥,还会激化周国和突厥的矛盾,到时齐国就可以趁机得利。

  她明明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但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一丝莫名的犹豫。

  “我们想到这点,宇文邕必定也想到了这点。我看想要接近他也不是容易的事。”她放低了声音,“况且,这实在也不是光明磊落的行为。”

  恒伽微微抿着嘴角,“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长恭,这不是比武大会,这是--战争。结果才是最重要的,至于用什么手段,那并不重要。”说着,他又笑了起来,“不过,长恭会那样想,那也不奇怪。”

  长恭想了想,“不过或许我们可以去刺探一下那里的情况。”

  恒伽的眸光一闪,“长恭,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恒伽,你还信不过我吗?”她眨了眨眼,“放心,我绝对不会失手的。”

  “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行为吧?”他轻笑。

  “那怎么一样?打探消息和刺杀完全是不同的。”长恭不服气的瞥了他一眼,腾的站起了身,“我已经决定了。我一个人去,恒伽,到时你就留在这里等我的消息。这是军令。”

  他知道长恭的子,于是没有再说什么。若是以前,他自然认为她能全身而退,可是现在那里多了一个宇文邕,却让他感到有那么一丝说不清的不安。他自问识人无数,可不知为什么,那个男人却让他觉得总是难以捉摸。

  那个男人最让人觉得可怕的地方,不是残忍,不是嗜血,不是冷酷。

  而是-----那种带着压抑,带着历尽磨难后出奇的平静。那就好像是一把带着刀鞘的利刃,在对方毫无防备的状态下悄然出鞘,一刀置对方于死地。

  在战场之下,长恭绝对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

  两天后的一个深。

  长恭趁着,潜到了突厥可汗的营帐附近。虽然因为宇文邕的到来,突厥方面加强了守卫,但对于长恭来说,那并不是什么困难。当然,如果不是因为万不得已,她并不喜欢做这样摸摸的事情。

  突厥可汗的金帐内灯火通明,阿景和手下的一班重臣们正和宇文邕商谈着下一次攻打齐国的计划。

  “大哥,不如你我两国就在今年冬天集齐大军,趁着黄河冰封之际,再次攻打齐国。”宇文邕笑了笑,眼神深邃地望着他,“这次一定不会再重蹈覆辙。当然,我也希望大哥不要像上次那样。”

  虽然明白对方是在提醒他不要像上次那样撤得那么快,阿景还是不以为然地哈哈一笑,“我说夫,上次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当时你们的大军都被那兰陵王打得屁滚尿流,你说我要是不撤军,不也是白白损失兵力?”

  宇文邕的眸光一暗,唇边的笑意却是纹丝不动,“大哥说得也是。所以这次我们要想一个妥善的战术,以全万策。”

  “虽然是这么说,但放眼望去,无论是我们突厥,还是你们大周,都找不出一个能和斛律光或是兰陵王匹敌的大将。无论是哪位帝王,如果能得其一已是如虎添翼,而齐国却一下子拥有两个,实在是令人头疼。”林小仙忽然说道,”尤其是那个兰陵王,每次他戴着面具出阵,还未交手,对手已经被他的气势所摄,士气就先低了三分。”

  “要是能在开战之前,先除去其中之一就好了。”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阿史那木离也冷冷开了口,语气中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恨意,“那兰陵王如今就驻守在这里,我们或许可以想个办法对他下手。我就不信杀不了他!”

  他的话音刚落,营帐里忽然就安静下来,空气中流动着一种奇怪的气氛。

  “若是这么容易被除去,那她就不是兰陵王了。”宇文邕先打破了这份沉寂。

  木离察觉到了宇文邕眼中一闪即逝的轻蔑,仿佛把他刚才说的话当成了一个笑话。他不由心头怒起,再看了看可汗和林小仙,他们的神情似乎也在表达着同一个意思。

  他握紧了自己的手,那难以言明的愤怒一波一波袭来,燃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多次败在兰陵王手下的耻辱和如今被轻视的愤怒交织在一起,令他更加下定了要除去兰陵王的决心。

  无论用什么手段。

  “不过,陛下,到时若是我们助你攻下了齐国……你……”林小仙言又止。

  宇文邕弯了弯嘴角,“若是攻下了齐国,那里的财宝人,尽皆归大哥所有。我绝不会亏待了我的盟友。”

  “好,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些皇族?“小仙的声音忽然变了调。

  宇文邕沉默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温和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冷酷,“自然是--一个也不留。”

  听到这句话,长恭的全身有一瞬间的僵硬,一股凉气从心底冒出,迅速蔓延到了四肢百骸。然后,就是无穷无尽的愤怒和难以抑制的杀意。

  那是她的国家,她的故土,她的百姓,她誓死也不能失去的地方!她拼了命也要守护的家园,怎能容得他人铁蹄的践踏和掠夺!

  就在这时,一队巡逻的突厥士兵朝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长恭赶紧平稳了一下紊乱的心绪,一个闪身躲在了旁边的一顶帐篷旁。却不想那帐篷的布帘此时被掀了起来,一位侍正扶了一位贵走了出来,恰好和长恭撞了个正着。

  贵在看到长恭的一瞬间显然吃了一惊,脱口道,“是你?”

  长恭也认出了这贵竟然是突厥公主,当今周国的皇后,在微诧之下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奇怪,明明自己蒙着面,难道这样她也能认出来?不过现在没有时间让她多想,因为皇后身旁的侍已经尖叫起来。

  可汗金帐内的几人立时冲了出来,长恭心知不妙,伸手在唇边吹了一声清脆的口哨,哨音刚落,只见一匹白马犹如箭一般的飞驰而来,她迅速地往后退,轻轻巧巧地跳上了马背,很快就遁入了中。

  也不知跑了多久,总算是跑出了突厥的属地。就在她勒马休息的时候,忽然从身后又传来了一阵细碎的马蹄声。长恭心里一紧,当听清来者只有一骑时,又满不在乎的抽出了剑。一个人也敢追上来,简直就是来送死的!

  那骑马的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长恭借着月定睛一看,微微一惊,来者怎么会是----宇文邕?

  大地一片沉寂,周围的空气在一瞬间凝结,连风都不敢再有半分动静,短短的片刻,像过了几个世纪般漫长。

  沉默对峙的两个人,似乎面对天地变也波澜不惊。

  未知的沟壑像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河流。清澈见底,深不可测。

  被前一冷雨点染的空气仍是微湿,月光有着极淡的泽与温度,宇文邕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子,百感交集,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目光仿佛穿越了冷落前尘,淡淡惘然,许久才轻声道:“长恭,这些年……你还好吗?”

  长恭大吃一惊,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蒙面巾,脱口道,“这个样子你都认得出?”

  一时间有不尽的涩意涌入心底,他的嘴角轻轻扬起,往事如潮,翻涌而来。“你吹口哨的样子,没有变过。”

  两人的脑海中,同时浮现出那个漫天星光的晚,一起在草原上御风驰骋的情景。

  因着温暖与梦想,那时那刻的他们还可以肆无忌惮毫无心机地慢慢微笑。

  殊不知风云变幻,彼此真实的身份偏偏是绝对不能有任何交集的敌人。

  长恭看到他眼中轻轻掩去的淡淡伤感,心中也微觉苦涩,一时默然。所有的一切都已过了好些年,早已是远得不能再远的过往,过去了,不在了。

  “长恭,比起奸细,这个位置更加不适合你。”他的眼中涌动着复杂的神,“为什么不恢复你原来的身份?”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长恭心里一凛,忽然想起了他刚才在帐内说的话,一股怒气油然而生,将原有的一丝苦涩和怅然完全抹杀了。

  “我是兰陵王,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只要有我一天,你就别想得到齐国,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他的神微微一变,目光一闪,如利剑出芒,光华夺人,“高长恭,这个天下,我是要定了。”

  长恭的瞳孔一缩,杀意陡生,唰的一声拔出了剑,“那就别怪我剑下无情了!”

  他不慌不忙的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高长恭,若是你真的这么想,在洛阳的金墉城下,为什么手下留情了呢?难道是因为那一声媳儿?”

  长恭怒极,正要动手,忽听不远处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她侧目望去,不有心里一阵欣喜,那翩翩白衣男子,不正是恒伽吗?

  就在这时,从突厥方向也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听上去倒有几十骑人马追来。

  “长恭,该回去了。”恒伽连看都没看宇文邕一眼,望向长恭的眼眸中闪动着平静又温柔的光泽。

  长恭点了点头,收敛了杀意。她已经明白了恒伽的意思,现在不是鲁莽行事的时候。在长期的共同生活中,两人之间显然已经形成了一种自然的默契。

  而这样的默契在宇文邕看来,却是格外的刺眼。一时心中又酸又热,辨不出滋味,仿佛在无边的混沌中挣扎着,浑身无力。胸膛冰寒的妒意渐渐上涌,缓缓地滋长……一点一点淹没了他的冷静……

  “长恭,”他忽然低低喊了她一声,“那晚在月牙湖边的一吻,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他刚说完,就如意料中的看到了长恭的脸在瞬间变得苍白,还有,月光下那白衣冷然的男子好似僵在了那里,有难抑的怒气从那人的身上散逸开来,似是要冻结一切。

  “媳儿,我会对你负责的。”他满意的挑唇一笑,掉转了马头,

  “等一下。”长恭在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也不敢去看恒迦的脸,只是扬起了刀,唰的割下了一片袖子,扔到了地上。

  “弥罗,你曾经救过我一次,我也放了你一马,我们已经互不相欠。今天我在此割袍断义,从此你我陌路,”她黑的瞳孔此时如同晚的海一样幽深而冷凝,吐出的气息也如同冰冷的蛇滑过皮肤那般让人战栗,“下次见面,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宇文邕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就策马而去,路两旁的风景不停倒退,他的心头却空飘飘地无着无落,仿佛每一下跳动都是在撞在布满尖刺的针毡上,碎碎地痛,麻麻地痛。

  从现在起,那个人-----就真的是敌人了。

  长恭见他离开,这才心惊胆战地望向了恒伽,他的脸可怕的好像要杀人,纵然是相隔了一段距离,她还是能感受到那源源不断的怒气。

  从没见过----这个表情的恒伽。

  “恒伽……”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只见恒伽冷冷瞥了她一眼,那眼神犹如冰刃般犀利,吓得她浑身一哆嗦,结结巴巴道,“我,我们快些回去吧!”

  说着,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立刻仓皇的策马离开。

  她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害怕他知道……那该死的宇文邕,为什么偏偏要在恒伽面前提起那件事!为什么要叫她媳儿!这下子恒伽一定猜到自己身份被揭穿的事了……

  完蛋了……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中计

  屋里烛头上的火苗忽而熊熊忽而低伏,长恭缩了缩脑袋,伸手拿起了杯子喝了一口凉水,抬眼瞄了一旁的恒伽一眼又立刻收回了目光,心里更是像揣了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从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坐在那里,没有说过一句话。虽然她很想回自己的房间,但只要稍微一动,他那冷冷的目光就射了过来,让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恒伽,很晚了,我可不可以先回去休息?”她讪讪的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

  “在这之前,你没什么话想和我说吗?”他强抑着内心的纷乱如潮,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说道。

  “什么……话?”她的声音里没有一点底气。

  “你知道我的意思,高长恭。”他平静的声音里似乎在拼命压抑着什么情绪。

  “我……”长恭的脑袋里正在飞转,若是说出是因为自己在湖中沐而被发现身份,恒伽一定会更加生气。何况,她更不想让恒伽知道……那一晚,她身无寸缕的样子……被那人看到……

  想到这里,她勉强的扯了扯嘴角,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他只是抬了抬下颌,视线无声地聚焦在她的脸上。那种没有任何温度的目光让她感到窒息,呼吸困难。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承受那样的目光,但这样的目光让她感觉无力和心虚。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真的。”她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又再次重申了一遍。

  他皱了皱眉,脑海里浮现出很久前的那个在草原上的晚,她浑身湿漉漉地回来,还有那失魂落魄的神情……如果他没有猜错,多半和那一次有关……到底是怎么回事?在月牙湖边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人……居然吻了她,居然吻了她……一想到这里,他整个人就如同一根被拉到满满的弓弦,心中又气又急有如油烹,直要煎熬成灰。那一份无以为记的愤怒,那满怀的妒意,和着酸涩的苦楚浸入骨髓里,发不出声音,作不出表情。

  “高长恭,我不管他是怎么发现的。可你要知道,他不是普通人,他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如果他将你的秘密传了出去,后果会变成什么样子,你明白吗?”他握紧手中的杯子,手背上的青筋在烛光下异常清晰。

  “我明白……”她小声的答道。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如果你真的明白就不会在洛阳一战的时候手下留情!”他握紧了手,忽然冷冷笑了起来,“不会是你对他动了心吧?如果那样的话,那就抛去兰陵王的身份去他那里吧!”

  在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猛地向他的心脏袭来,差一点握不住杯子的手无法控制地发抖。

  很久以前她静静的出现在他的身边,慢慢的他开始习惯寻找她的笑脸。

  渐渐的他喜欢上她的一切,喜欢有她一起经历漫长的岁岁年年。

  不知何时起转身就会开始思念,不知何时起目光无法离开她的笑容,

  不知何时起……

  “斛律恒伽,你这是什么意思!”长恭显然被他的话激怒了,她腾的一下站起来,怒道,“不错,是我自己不小心,是我偏偏要去月牙湖沐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我也承认之前我的确和他是不错的朋友,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身份,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她越说越气,扬起手将杯子里的凉水泼到了他的脸上,大声道,“还有!我也根本没有和你解释的必要,你又算是我是什么人!就算是好兄弟也没资格这么说!”

  他任由那凉水沿着自己的额角流过面颊,顺着下巴滴落下来,觉得自己的头脑某处在有规律的鸣响,胸腔被急促的呼吸所鼓动着,忽如其来的怒火在瞬间燃烧了他的所有理智,最后一丝克制从他的眼神中消失……

  长恭一口气说完,又瞪了他一眼,迈开步子朝屋外走去,刚迈出了一步,忽然就被他的手牢牢拉住了。手腕被抓住的那一刻,她猝然受惊,回头,惊讶的发现他那双黑眸更加深沉了,那种深沉之中闪烁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火焰。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忽然就被他猛的拽入了自己的怀抱,不知道是不是被抱的太紧了,她的胸口很闷,似乎是在严重缺氧的高山上,又似乎是被潮水带上沙滩再也回不到大海的一尾鱼。

  “恒伽,你……你怎么了?”她的脸上带了一丝无措的神,因为完全不明白对方想要做什么。

  他更紧的抱住了她,仿佛要将她揉碎一般,喃喃道,“长恭,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她瞪大了眼睛,似乎是明白了什么,震惊的无以复加,结结巴巴道,“恒伽你疯了……我们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好兄弟……”

  “是的,所以我已经厌倦了做好兄弟的日子。”他眼中的火焰熊熊燃烧着,这样的距离,她的唇离他很近,仿佛只要一低头就能侵入。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下一秒,他就将唇覆上了那片柔软。

  “恒……”她来不及出口的拒绝被强硬却温柔的吻封缄在贴和在一起的唇齿间,火热的气息一下子全部涌了过来,一条柔滑如丝的舌尖迅速滑入口腔,如大海深处的波涛,在唇舌间缠绵翻涌。

  由于意想不到的惊愕,她纵有比他更高的武艺,也在一瞬间忘了抵抗。

  暗的苍穹,两颗明亮的星子刹那间划过星空,撞击出绚烂的火光,一瞬即逝。被吹落的树叶,混合着冰凉的露,幽幽的散落在草原的里。

  令人窒息的吻,长得像经历了一个世纪。当他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的唇,在看到她那难以置信的表情时,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时冲动,已经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难以言喻的情绪好像铺天盖地的乌云席卷而来,令他的整个心都阴暗起来。可在同时,又带了几分小小的期盼。

  捅破了这层窗纸的结果-----到底会怎么样?

  长恭对他……是否也……

  两人就这样默默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长恭轻仰首,眼中微光一闪,划出一道浓烈却不强烈的弧线,如深秋残荷,刹那华,转瞬即逝。她抬手抚平有些乱的发丝,用一种超乎冷静的语气一字一句道,“恒伽,我会当今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们还是-----好兄弟。”

  说完,她再也没有看他一眼,径直走出了房门。

  看着她背影消失的一刹那,陡然间他觉得五脏六腑一阵剧痛,只得紧紧闭上眼睛,将那些无奈、悲哀,心痛一点,一点压了下去。

  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顺着血液流向脑中,一声,一声。

  坚定而痛苦。

  长恭出了他的房间,并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没走了几步就无力的靠在了墙角,刚才强装出来的冷静只是为了能尽快逃离,而想要逃离,是因为害怕,而到底害怕些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也许是怕会让自己变得脆弱变得再也无法抵御更多意外的侵袭……一直一直以来,她都把他当作好兄弟看待,所以理所当然的认为对方也是这样想的。可他今天竟然对她……她一下子实在难以消化,难以接受……过去发生的种种,已经令她太疲倦……又怎么有力气再去分担这种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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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小铁起身以后,有些惊讶的发现长恭和恒伽都还没有起来,平时这个时候,应该能看到这两人正在院子里吃着早饭,时不时的还互相斗个嘴什么的。这几年来,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她都看在眼里。也许只有长恭那个迟钝的家伙,才会把恒伽当作好兄弟……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正打算去看看长恭的时候,忽然接到了灰狼又带人来挑衅的消息,于是急急带了十几骑人马,如旋风一般冲到了边境处的小镇。

  果然正如手下所说,灰狼又带人来这里滋扰百姓了。尽管她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可还是迟了一步,被掠夺的那户商人全家已经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兰陵王没来吗?不过你们来的还真是快啊。”木离眯起了眼睛,瞥了一眼自己手中还在滴着血的弯刀,目光中掠过了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失望。

  一种说不清的愤怒从小铁的心头蓦的窜起,没有多想什么,手中的剑已经霍然出鞘,“对付你这种人,哪里用得着兰陵王亲自出马,该死的灰狼,受死吧!”

  木离的眼中微光一闪,低声说了一句,“是你---或许也可以。”他扬起了手中的弯刀,做出了应战的姿势。

  小铁正要一剑刺去,忽然听到了那一堆尸体里有什么声音响了起来,似乎是一阵低低的呻吟声,然后,她就惊讶的看到其中一具尸体动了动,居然挣扎着爬了起来,只见那人满脸的血污,微闭着双眼,也根本辨不出是男是。

  “原来还有活口。”木离的目光一转,二话不说的一刀砍去。

  只听咣的一声兵器交接声,小铁动作敏捷的挡住了他砍向那人的致命一击,腾出了左手将那人一把揪到了自己身旁。

  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看到了那人蓦的睁开眼,那居然是一双突厥人才有的蓝眼睛……心里蓦的一凉,如堕冰窖,不好,中计了!

  这个念头刚一转过,她就感到脖子上一凉,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经牢牢贴住了她的喉咙。

  齐国的十几位骑兵们顿时大惊失,想要上前施救,却又怕伤了小铁,不敢轻举妄动。

  小铁面无惧的呸了一声,“这么卑鄙的手段,也只有你这种混蛋才想的出来。现在既然落在你的手里,想杀就杀!我绝不会求饶的!”

  木离冷冷望着她,唇边扬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兰陵王的王,果然与众不同。放心,你还有用,我是不会杀了你的。”说着,他忽然伸手一掌将她打晕,又抬头对着那些齐人大声道,“告诉你们的兰陵王,若想要回他的王,明天午时月牙湖边见。记住,就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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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恭其实很早就醒来了。昨整整一宿她几乎都没有怎么睡着过。一睁开眼睛,昨那狂乱的一幕迎面袭来,她急忙强迫自己闭上眼,可脑海里却反而更加清晰的浮现出同样的情景……心里更是烦躁不安。

  等会儿看到恒伽,她该给出怎样的反应?

  经过昨晚之后,她和----他,到底还能不能恢复到以前的关系?

  他对她来说,就像照亮黑的那颗恒星,给她撒下宁和的星光。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她抬头仰望空,他都温暖地存在。

  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将那颗恒星抓在自己的手中。

  如果他开心,她会比他更开心,

  如果他烦恼,她会比他更烦恼,

  如果他有危险,她一定会拼了命的保护他……

  但这一切,是否只是因为一直以来都将他当作了自己的好兄弟?连她自己也不明白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胡思乱想了一会之后,她还是起身更了衣。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推开了房门。是的,她在害怕,害怕自己如此珍惜看重的那份关系会有所改变,再也回不到从前。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她要装做毫不在意。

  刚出了房间,她就看到自己的手下一脸惊慌的冲了过来,颤声道,“王,王爷,大事不好了……王她被,被灰狼捉走了!”

  “什么!”长恭的瞳孔骤然一缩,心里仿佛有什么澎的一声炸开,又赶紧强迫自己定下了神,哑声道,“你把事情说清楚了。”

  那齐兵赶紧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还将木离最后的话转述了一遍。

  长恭的脸发白,愤怒的握紧了双手,沉声道,“这个卑鄙小人……居然用这种手段!”此时虽然心急如焚,但她还是渐渐冷静了下来。既然木离拿小铁来威胁她,那么暂时小铁是应该没有生命危险的。

  “王爷,我们该怎么办?您千万不要去赴约啊,那灰狼分明就是想对您……”

  “我知道该怎么做。”她冷冷打断了他的话。

  她当然明白,那灰狼就是冲着她来的。不过就算明白,两天后,她也一定会准时赴约。在这个世上,有些事情是不论成败,不论对错,不论后果,甚至不论生死都要去做的。

  她不会拿小铁的命冒险。不过,在这之前-----

  “这件事你们和斛律大人说了吗?”她低声问道。

  “回王爷,还来不及和斛律大人说……”

  “听好了,你们谁也不许把这个事情告诉斛律恒伽,如果他问起来,就说王帮我办事去了。若泄露半句,全都军法处置。”她那冰一般的眼神,令人想起最遥极的冬星,最寒彻的深潭水。

  她不能,不能再允许,自己亲近的人被伤害。

  恒伽像往常一样来到院子里时,正好看到长恭正坐在树下吃着早点。微风拂起了她的发丝,在阳光的照射下闪动着淡淡的光泽。那双明澈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眼眸中闪着钻石一样耀眼的光亮。绝世华,在她的嘴角若隐若现。这样赏心悦目的一幕,却让他觉得心里就好像被塞入了一团棉絮,觉得烦乱,可是却无从着力。

  “恒伽,你起来了?来吃早点啊。”就在他微微怔忡的时候,长恭却像以前一样朝他笑着招了招手。

  我会当今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们还是--好兄弟。忽然想起了她说过的这句话,他的眼眸深处轻微的一颤,但随即用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掩饰了过去。

  “嗯,起来了。”他步履轻盈地走了过去,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今天的天不错呢。”她将装着饼的盘子递给了他。

  他保持着脸上的笑容,用一种悠然的语气道,“的确是个好天气。长恭,把那壶水也递给我。”

  “好,要不要加些热水?”

  两人虽然各怀心事,却还是尽量像平时那样聊着天,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然而,正是这种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正常感,却透露出隐约的隔膜,甚至,还有一点小心翼翼的刻意逃避。

  那是因为他们都在害怕,害怕彼此珍惜看重的那份关系会有所改变,再也回不到从前。

  阴谋

  笼罩下的草原。

  在一顶不起眼的帐篷内,阿史那木离正神复杂地看着还在昏迷中的小铁。本来是想用那个计谋引兰陵王上当的,没想到来的人居然是她。不过那也没关系,有她在手,明天兰陵王一定会来的。

  他缓缓地弯起了唇,到时他一定会准备一份大礼给兰陵王的。

  明天之后,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兰陵王,就会在他阿史那木离的手里永远消失……等到那个时候,看那些人还小不小看他……

  不错,他是用了卑鄙的手段,那又怎么样。只要达成目的,再卑鄙的手段他也不介意-

  他和他的哥哥,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小铁在一阵晕旋中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一看到木离,她顿时来了精神,破口就是一顿大骂。因为极度的愤怒,所以将之前贼窝里学的骂词也全都用上了!

  听着那些精彩纷呈的骂词,他虽然有些惊讶,却又觉得有些好笑,这个人真的是未来的兰陵王吗?不过这种爽朗的子他倒也不讨厌,之前也和她交过手,她的武艺也不弱。或者说,在某一方面来说,他对她还有那么一点点欣赏。

  这样的子,可比那些矫揉造作的人有趣的多。

  所以,虽然是拿她当饵,不到万不得以,他也不想杀了她。

  只不过,这些骂人的话听起来确实让人心烦,于是,他弯下了身子,又伸手一掌将她打晕了。

  凝视着那张再度昏迷的脸,他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略带狰狞的笑意。

  兰陵王----明天就是你的死期。

  草原上新的一天又来临了。今日的天气一改往日的晴朗明媚,天空灰蒙蒙的一片,空气中悬浮的水气使人感到烦闷,好在偶尔有凉风吹过,缓解闷闷的气氛。

  一大清早,长恭就将一大堆之前的文书交给恒伽查看,说是有急用。一直到快到晌午的时候,他才把全部的文书看完。放下了笔,他揉了揉眉角,抬眼望向了窗外,天空中的乌云越来越密集,看样子可能就要下一场雨了。

  窗外忽然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石头,这两天怎么没看到王?平时有她在挺热闹的,这她不在这里,好像冷清了许多。”

  那个被叫作石头的人支吾了一下,“我也不清楚。”

  “你怎么不知道?那天你不是跟着王去对付那灰狼的吗?”

  “哦,哦……王帮王爷去办点事了。”

  “奇怪,今天也一直都没看到王爷……”

  恒伽心里一紧,这两天因为前所未有的混乱心情,所以一直没有留意到,确实是两天没有看到小铁了。想到刚才的对话,再想起早上长恭的举动,他忽然感到冷汗从脊背上泌出,不快的湿粘感令人窒息……也来不及再多想,对着窗外的人就是一声低喝,“石头,你给我进来!”

  此时的突厥可汗金帐内。

  “木离,这几天你又去掠夺财物了?”阿景不悦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堂弟,“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这些天稍微收敛些,尤其是宇文邕还在这里的时候!”

  “是啊,殿下,现在就不要做这些无聊的事了。”林小仙也在一旁接口道,“你也该多将心思放在我们和周国联盟攻齐的事情上。”

  木离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话。

  “不服气就说出来!我说的不对吗?更何况,你也根本不是兰陵王的对手!”阿景瞪了他一眼,“你好像从来没有嬴过他吧!”

  木离低着头,紧紧地皱着眉.看上去像是忍耐着什么,沉沉地开了口,“我这么做,是有目的的。很快你们就会明白,兰陵王他不是我的对手。”

  阿景的眉宇间挑起了惊讶的神,接着又毫无顾忌的大笑起来,“木离,你就是这点不够男人,不如别人的地方就要大大方方承认,说这种话你不觉得幼稚点了吗?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包括那个宇文邕,单打独斗都不是他的对手!”

  木离沉默了一会,忽然恻恻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和他单打独斗?我可以用这里取胜。”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什么?”这下倒轮到阿景愣了愣。

  他的嘴角弯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可汗,本来我想等事成之后再说,不过,你们既然这么小看我,那我就提前告诉不你们吧。”

  也是在这个时候,宇文邕正好陪同着皇后前来可汗帐内探视,就在到了帐门口的时候,恰好听到了木离说的这句话。之前好像隐隐听到了兰陵王的名字,他的心里仿佛被什么扯了一下,脚下却是再也不能挪动。

  林小仙微微一笑,“哦?那倒是要听听看,殿下怎么靠这里取胜。”说着,他也指了指同样的部位。

  这个明显带着调侃的动作激怒了木离,他腾的站起身来,“你们就看着吧,兰陵王今天晌午会去月牙湖赴约,在那里我已经设下了圈套,为他准备了一份大礼,保证他有去无回!今天就是他的死期!”

  他说的每一个字象巨雷轰轰轰地撞击着耳膜,宇文邕只觉得心头象是突然被千万根冰针狠狠扎了进去一样,带着寒意的恐惧和痛楚瞬间便漫布全身……平素的沉静和理智在这一刻如同打破的瓷碗裂成片片,第一个念头居然就是立刻赶去月牙湖……

  “想不到木离哥哥倒也厉害,竟然能把兰陵王引入圈套。”身边的皇后轻轻笑了笑,并没有留意到宇文邕异常的神,“陛下,若是真能除去了兰陵王的话,对您来说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他的脚下一滞,心里忽然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叫嚣着,她已经是你的敌人了,她是兰陵王,是周国最大的敌人……不如就让她这么消失……消失……

  皇后这才发现他的脸白得象冰一样散发寒意,不由担心的问道,“陛下,您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蓦的转过身,径直走向了离他最近的一匹马,干脆利落的翻身跃上,犹如一阵风般策马扬尘而去。

  望着那背影消失在自己的面前,皇后微微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这些年来,她了解他是一个太过沉著冷静的男人,他的喜怒哀乐彷佛是因为需要而有,并非真实。

  可是,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忘了掩藏自己的心思。

  “设下圈套?笑话,兰陵王会这么容易上当?”金帐内,林小仙的脸上明显写着不信两个字。

  木离胸有成竹的哼了一声,“你说如果我用他的王作饵,那他会不会上当?”他的话音刚落,就看到面前的两人同时变了脸。林小仙更是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揪住了他的衣襟,狠狠道,“你把她怎么了!”

  他惊愕地看着小仙,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会为了敌人的王这么激动。

  “马上去月牙湖!”阿景神紧张的站了起来,眼中流露着难以掩饰的焦灼,快步走出了帐篷。林小仙愤怒的推开了木离,也急匆匆地跟了出去。

  宇文邕挥着鞭子,恨不能立时插上了翅膀飞向那月牙湖,他的体温在升高,他的血流失去了方向,他的身体失落在阳光之中,他是如此急切地想要留住她……留住他一生中唯一的梦想……他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好像浮在云端上一样。断断续续传来阵阵刻骨剜心的疼痛,像闪电一样直直贯穿了心脏;他甚至能看见了红的液体汇成了涓涓细流,淙淙铮铮,蜿蜒旖旎……

  有一种感情,不是一句再见就可以了结的,

  有一种感情,不是一次决断就可以毁灭的。

  即使是敌人---也不可以。

  高长恭,你这样一个人,你这样一个人,不会死,不能死,不许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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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恭独自一个人赶到了月牙湖边时,看到不远处搭起了一顶白的小帐篷。帐篷前还站着几名突厥兵。看到她出现的时候,他们似乎感到有些畏惧,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她下了马,径直走了过去,在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沉声道,“本王的王呢?”她没有再走过去,是因为她没有看到灰狼。明知道他要对付的人是自己,她自然要加倍小心谨慎。

  “阿史那殿下很快就到,请兰陵王稍稍等候一下。”其中一名比较大胆的突厥兵开了口。

  长恭瞥了一眼帐篷,淡淡说了一个字,“好。”一瞥之间,她看到了从帐篷的帘子里露出来的半只靴子,不由心里一惊,那不是小铁所穿的靴子吗?就在她想看得更仔细一点时,那只靴子又唰的缩了回去。

  难道小铁就在这帐篷里?

  她刚往前迈了两步,几个突厥兵就一脸紧张地拦在了帐前,那名大胆的突厥兵赶紧道,“请兰陵王稍等,殿下很快就到。”

  她微微皱了皱眉,如果没有猜错,这其中也许有诈。可是即使如此,她也不能就此离去,万一帐内的真是小铁呢?她不能用小铁冒这个险,她宁可用自己来冒这个险。

  再说,就这几个突厥兵,也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就在她心思转动的时候,几个突厥兵忽然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唰的拔出了剑向她刺来,她一个侧身,灵巧的避过了他们的进攻,长剑出鞘,转眼之间就动穿了两人的喉咙。

  “想用这招来杀我吗?真是愚蠢!”她冷笑一声,眼中杀气迸现,手起剑落,血四溅,眨眼之间,所有的突厥兵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她顺手将长剑在突厥兵的衣服上擦了擦,心里却是有些纳闷,虽然这些暗杀者的武功还不赖,可对付她却是完全不行,灰狼什么时候这么轻敌了?

  不过,她现在也没有时间多想,第一个念头就去帐篷内看看那人是不是小铁。

  她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掀起了布帘,就在看清里面状况的一瞬间,她立刻就明白了自己刚才困惑的原因。

  帐篷里的人果然不是小铁,不过比这更糟糕的是,这个人的身边有个大箱子,从箱子里漏出的一条引信正在燃烧着……

  是-----火药!果然还是中计了……她心里倒是出乎意外的冷静,就在她要急速后退时,那个人忽然猛的扑了上来,伸出手死死抱住了她的双腿,露出了要和她同归于尽的狰狞表情……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居然听到了一阵马蹄声,然后难以置信的看到了一道银光闪过,那人的双手竟然被活生生的砍了下来!下一秒,她整个身体都被捞了起来,落在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接着又被那人带着策马狂奔了几步,扑通一声被扔进了湖里,然后又是一声扑通声,那人也跳入了湖中……

  就在她的脑袋被那人使劲摁入水中的一刹那,她似乎听到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炸裂声……即使在水底下,耳膜还是被震的嗡嗡直响……

  失去力量和平衡的身体随水漂摆着,意识也不断起伏……恍惚中,一只手突然扶住她的颈部,然后抓住脑后的头发用力向下一扯,她不由自主仰起头,双唇立刻被一片如丝绸般温润的气息包围,微张的唇间流过救命的空气,仿佛燃烧着火焰的咽喉顿时沁入一缕清凉,涣散的意识也得以迅速集中……恢复。

  在朦胧的视线中,她看清了那双琥珀的双眼,那样近的距离,那样亲密的接触……虽然潜意识里想要推开他,可在水下却使不出什么力气……

  幽静的月牙湖边,此刻燃烧得如同热情的,开得绚烂。

  在这狂烈的绽放中,他借着轻烟印下了这一吻。

  悠长,缠绵,随着轻烟飞散,填满世界。

  在被他捞上了岸上时,她还没喘过气来,却又被他一把拥进怀里,收紧的手臂坚定有力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拥着生命里失而复得的最珍贵的宝物。

  “长恭,我要的天下,是有你的天下。”

  话语如呢喃般飘落,世间的喧嚣刹那间远离。

  “长恭!”一声带着颤抖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的心里也随着一颤,抬眼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恒伽一脸惊惶的跳下了马来,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脸上浮现的却是被安心渲染过的狂喜,但很快,这狂喜又被某种异样的神情所代替。

  “长恭,快些过来。那个人是我齐国的敌人,也是你的敌人。”他盯着紧紧抱着长恭的那个男人,突然觉得脸颊一阵僵硬,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表情,如同控制不住心头的愤怒一样。

  敌人……听到这两个字,长恭混沌的脑袋好像被一把利剑劈开,几句似曾相识却又令人心寒的话涌了进来。

  “不过,陛下,到时若是我们助你攻下了齐国……你……”

  “若是攻下了齐国,那里的财宝人,尽皆归大哥所有。我绝不会亏待了我的盟友。”

  “好,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些皇族?“

  “自然是--一个也不留。”

  她的心骤然抽紧了,刚刚在心底漾起的一丝微妙情绪也随之荡然无存了,她怎么忘了?他是齐国的敌人,是想将齐国摧毁的敌人,是想夺取她的国家,她的故土的敌人……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毫无防备的他,如果,如果……

  她腾出了手,慢慢摸到了自己的腰间,那把斛律光叔叔所送的匕首还在。她咬了咬嘴唇,想起了那个云淡天高的黄昏,想起了斛律叔叔指着远方的草原对她说的一番话,字字句句,她一直都铭记在心。

  有些事情是不论成败都要去坚持的。有些东西是要不论生死都要去守护的。

  有些宿命,是不论对错都无法更改的。

  那么,就让她一个人下地狱吧……

  在触摸到匕首的时候,她忽然望了恒伽一眼。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多年的默契使得恒伽立刻明白了她此时的想法。

  她又侧过头去,凝视着宇文邕,诚心诚意地轻轻说了一句,“谢谢你,弥罗,你又救了我一次。”宇文邕感到一股温热的气息冉冉升起,缭乱翻腾的回忆里从未有过的温软绵长,以至于他没有听清她接下来说的话,“但是我说过了,再次相见的时候,我绝不会手下留情。对不起。”

  他只觉得胸口一痛,一把匕首已经穿透了他的身体。血,透明而嫣红地,一丝一缕,从他的伤口涌出,不间断地丽的下坠,滴滴答答,象溶化的玛瑙冷凝在草地上。

  她看着那双眼眸中漫起了震惊、无奈、悲哀,愤怒的复杂表情,随后又慢慢地倒了下去。

  突然就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也是在这月牙湖边,清俊的少年在月光下仰起一张意气风发的脸,隔着瓣吻上了她的唇。

  云淡淡的从高空上流过,象往夕故事的影子。

  一切,从这里开始,从这里结束。

  疑惑

  邺城的昭阳宫内,万籁无声。

  微风吹过长廊的声音,雨落在池水上点起涟漪的声音,冷绿的树枝上瓣簌簌落下的声音,如同是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容颜憔悴却又不失俊的男子一动也不动地静坐着,连呼吸的起伏也微不可见,象是一尊没有生命的冰雕,在这里已经存在了千万年。

  随侍的王戈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了几分无奈。这几年来,太上皇不顾病体终日酗酒,已经清减了许多,最近由于气疾频发,更是憔悴的不成样子。平日里,如果是清醒的状态,太上皇就会这样一直静静坐着,仿佛进入了一个任何人都不能打扰的世界。

  这种令人窒息的寂静,直到和士开到来时才被打破。

  “陛下,臣已经去查探过了,原来这件事是真的,兰陵王他确实是刺杀了宇文邕!”和士开一进来就匆匆说道。

  高湛那冰一般寒冷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那长恭……”

  “只可惜还是被那宇文邕捡回了一条命,不过陛下也请放心,兰陵王毫发未伤。”和士开敏捷的捕捉到了高湛眼中的一抹心痛和担忧,连忙又添了一句。

  高湛点了点头,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个少年坚定而温柔的话语,“九叔叔,我一定会为你守住这个江山。”他微微怔了怔,胸中的酸涩差一点就冲破了喉头。

  “陛下,您看,兰陵王不顾自己生死为您守护江山,可见他的心里多半是已经原谅您了,不如就趁着新年的元日朝会,让他回邺城一趟?”和士开趁机又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

  高湛的身子微微一震,却没有说话。

  “四年了,陛下,您没有一天不思念着他,您过的这么辛苦,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她一个机会?陛下,说不定他也在等着这一天……”

  高湛正要说什么,忽然捂住了胸口,面绯红的剧烈咳嗽起来,和士开连忙喊了人,只见守在门外的两位宫走进来,驾轻就熟地帮着高湛顺气,揉了好一阵子他才慢慢好转。这些年来,他的气疾越来越厉害,尤其是到了深更半,他只能被迫端坐,根本不能平卧,痛苦不堪。由于这个疾病,他已经度过了个许多个不眠之了。

  “稍后再说吧。”他看了一眼丝帕上的点点血迹,淡淡说了一句。

  “对了,陛下,还有一件事。您之前关在冷宫里的那位河南王的母亲,昨天里因病去世了。”

  高湛的目中微光一闪,冷冷说了一句,“朕要她生不如死,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死了,实在是便宜她了。”

  “陛下,不如让臣和您说些有趣的事吧。”和士开用一个笑容掩饰住了眼底的波澜,“今天臣上朝的时候,听到同僚说南安王高思好的室前不久有喜了。”

  高湛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哦,好像之前听他膝下并无子息。”

  和士开笑得更是愉快,“当时就连大夫都说是真的,谁知道没过几天就被拆穿了,原来是他的室为了博他欢心假装怀孕,然后准备到时去外面弄个男孩来。本来是没什么问题,哪知道他那室一不小心将肚子里的垫子给掉了下来……”他顿了顿,又道,“这室从大夫那里弄了奇怪的药,听说只要服了这种药,就会出现有喜的症状,不过二十几天后就会消失……”

  高湛微微一惊,只觉得记忆深处仿佛有什么被触动了……这样的情形似乎---似曾相识。好不容易才将自己从失神的状态中拉了回来,他哑声问道,“你说的那是什么药?”

  “这个臣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那大夫好像和斛律家有些来往。”和士开有些惊讶于高湛的奇怪反应。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看到高湛眼神复杂地转过头看着他,眼眸中有他陌生的神在流窜,他的背脊顿时爬起阵阵寒意,眼前这个他所熟悉的帝王,此时此刻陌生的却令他有些恐惧。

  不知是不是他看错了,太上皇的脸似乎更加苍白了。

  “和士开,你马上去找到那个大夫,把他带到这里来。”

  和士开的心头更是疑惑,一时还不明白高湛为什么忽然对这个大夫有兴趣。除了和长恭有关的事,太上皇一般都不会表露出自己的情绪。

  和----长恭有关?他的脑中灵光一现,难道这件事也和长恭有关?

  “陛下,臣这就去。“和士开往门外走去,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月光下的高湛,像一座银冷的雕像,弥漫着无尽的忧伤。完的像一个支离破碎的梦境。

  那个瞬间他的心有种微微扯痛的感觉。

  就在走到昭阳殿外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从身后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喊着他的名字,”和大人,和大人请留步……”

  他诧异的停下了脚步,回过了头去,“王内侍,陛下还有什么要转告吗?”

  王戈摇了摇头,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低声道,“和大人,您把兰陵王叫回来吧,太上皇心里一定是想让兰陵王回来的……”

  他神复杂地看着王戈,淡淡道,“王内侍,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和大人,我知道。我虽然是个下人,可并不傻。太上皇的心思,我也是看得清清楚楚。也许太上皇是怕兰陵王不肯回来,也许是怕兰陵王还没有原谅他,所以刚才才没有采纳和大人的提议,可是,可是……”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和大人,就算丢了小命我也要说,你我都清楚……太上皇他……他恐怕时日……”

  “王内侍!”和士开冷冷打断了他的话,“今天你的胡言乱语,我就当作没有听到。”

  “可是……”

  “要是再让我听到这种话,别怪我不客气。”和士开的脸在月下却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不过,我会瞒着太上皇试着看看能不能让兰陵王回来一趟。”

  阑天静的时候,王戈端了一杯参茶进了昭阳殿,看见太上皇兀自对着一个小老虎袋说着话,低沉伤感的声音在静谧的昭阳殿缓缓地扩散开,如同炉里丝丝弥漫的烟。

  王戈在心里长长地叹息,端着茶,复又退回了一片黑暗。

  那一,盈挂于空的月仿佛失却了以往的光彩,只余留下一抹淡然高冷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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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的夏天在不知不觉中又到来了。

  阳光顺着叶间流泻下来,草地上投落了斑驳的光影,散发着阳光的味道。风拂过叶尖,沙沙地响,拂过树荫下白衣少年的长发,卷起脱落的树叶,飞得很远。

  长恭靠在树干上闭着双眼,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鲜血和烟尘的晌午。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刺的部位不够准确,宇文邕还是捡了一条命。当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失望,却是----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释然。

  如果不是他,她恐怕已经……可是,她不但没有感激他,反而……

  在那一刻,她从未这样讨厌过自己。

  忽然之间,有根毛茸茸的东西在她的面颊上蹭来蹭去,她猜到是谁,于是继续装睡,直到那根东西渐渐蹭到了她的眼皮,她蓦的瞪大了眼睛,做出了一个大白眼,果然把那个始作俑者吓了一大跳!

  “长恭哥哥,你怎么忽然睁开眼睛,吓死我了!”小铁拼命拍着胸口给自己压惊。

  “你这么蹭来蹭去,谁要是不被你弄醒,那除非是石头做的。”恒伽也在一旁好笑的说道。

  “可是恒伽哥哥你就没有被我弄醒啊。”

  “那是我懒得理你……”

  “不会啊,我听到你说梦话了……好像是说……”

  “小铁,小心从口出哦……”

  看着两人轻松的斗着嘴,长恭微微笑了起来。在刺伤了宇文邕的第二天,小铁就毫发无伤的被送了回来,总算是让她放下了心。而恒伽,也似乎完全忘记了之前的事,两人之间,从小心翼翼的阶段,又很快恢复到了原来的好兄弟状态。

  这样快的转变,也让她怀疑,那次也不过是恒伽的一次冲动而已。

  “啊,我忘了,秦副将还有事找我!”小铁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转身就跑了出去。

  恒伽望着小铁的背影消失在了自己的面前,似乎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道,“长恭,邺城来了消息,说是太上皇最近又大病了一场,身体越来越差了。“

  她的笑容凝固在了唇边,身子一颤,心像被针刺入一般,早已分不清是痛还是恨了。但还是低低哦了一声,并没有表露出什么异样的情绪。

  他神情复杂的看着她,“信里还特别提到了让你回邺城参加新年的元日朝会,长恭,你---想回去看看吗?”

  她咬了咬嘴唇,忽然又若无其事的笑了起来,“我若是回去,谁来镇守边关,到时我会找个借口拒绝的。”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她却依然放不下那个人,时间不能将他的身影从她的脑海里慢慢淡忘,他的名字却仍旧犹如荆棘上最尖锐的刺般硬生生霸在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即使时间的流逝也无法抹平他给她带来的蚀骨伤痛与深深刻痕……

  所以,她一定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也不会再见到那个人。

  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他和她,再不相见。

  再不相见。

  此时的长安城里,夏天的太阳火热地照射着,热浪模糊了远方的景致,一阵轻轻的风刮过,带来了些许的清凉,远处的朦胧显现出本来的面目。

  王宫的庭院里一片宁静,只有偶而传来了几声蝉鸣。

  宇文邕放下手中的笔,抬头望向窗外,院子中的枫树静静地立着。偶尔会从窗外飘进一两片飘摇的树叶。

  不自觉的,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天被刺伤之后,他什么也不记得了。只知道清醒过来的时候他觉得这里很痛。痛如莲生长,在胸口绽放,有时候痛得他想要发怒。

  第一次,他是这样不顾一切的想要保护一个人,甚至在那一瞬间完全忘记了对方是自己的敌人。他从没有这样冲动过,从没有这么疯狂过,可是,他忘了,对方却始终记得他的身份,他所换回的不过是----致命的一击。忘不了的那一幕不停闪现在眼前,仿佛一把尖锐的剑,深深地埋植入了他的灵魂,血肉模糊,破碎淋漓。

  高长恭……他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心里泛起了交织混合在一起的爱与恨,如冰火交融,一边融化着,一边燃烧着,一边消失着,一边积蓄着。那样复杂的情绪,更如一把尖刀,刻入骨髓,从此万劫难复。

  “皇上,您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好,还是休息一下吧。”皇后担心的声音忽然从他的身后传来。

  几乎在一瞬间,他收敛起了自己的所有情绪,用和往常一样的语气道,“朕没事,已经好多了。”

  “好多了也需要多休息,这可是御医说的。”皇后一边说着,一边端上了一盅炖品,“先把这些喝了。”

  他抬起头,恍然之间发现皇后似乎瘦了很多,回想起这些天来她衣不解带的照顾着自己,不想喝这几字还是始终没有说出口。

  “皇上,这是臣亲自熬的,也不知对不对您的胃口。”皇后笑了笑。

  他慢慢地尝了一口,眼中有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漾开,“阿云,你的手艺不错。”

  听到了夸赞,皇后露出了一抹明媚的笑容。

  他想了一会,又说道,“明年,朕会连同突厥再次攻打齐国,等得到了齐国,你也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想要的---?”她的脸微微变了变。

  “不会不记得吧,朕当初说了,一定会给你想要的东西。不过你暂时还要等待一段时间……”

  “皇上,我想要的---”她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脸颊上浮现出了淡薄的红晕,一抹温和的微笑隐隐若现,刹那离幻,炫亮如光。

  “我想要的----是皇上你。”

  他蓦的抬眼,微微颤动的睫毛难以掩饰内心的惊讶,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眯了眯眼睛,薄唇微启,吐出了三个清晰无比的字,“知道了。”

  午后的阳光很明朗,静寂的空气里隐隐传来蝉鸣,一声一声,催得惊心。

  错过

  时间,很平静地流淌着,像水一样,不停不停地从身边溜走。转眼间就到了秋末,火红的枫叶被微风吹拂着缓缓起舞,在空中缠绵地一圈圈旋转、飘落。地面覆上一层又一层如锦被般的枫叶,火红的、深橙的、淡黄的,深浅的颜相互交织,构成一幅温暖的秋图。

  高湛斜倚在榻之上,凝望着窗外那已被晚霞浸染的天空,绯炎一般的红,如同忘川水湄盛放的曼珠沙华,飘渺虚无的彼岸。

  “陛下,您今天的气好了许多。”和士开进来的时候,发现高湛的唇边竟隐约带着一丝笑意。这令他觉得相当惊讶,因为自从兰陵王离开之后,他就再没有看到高湛流露出半分笑意。

  高湛弯了弯唇,“朕昨天睡得很好,还做了一个好梦。”

  “陛下,您是否梦到了……”他试探着问了半句,就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能让高湛露出这样神情的梦,必定是和高长恭有关。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却涌起了一种莫名的不安,高湛今天的气的确是十分好,可是……这样精神奕奕的太上皇,却让他忽然想到了四个字-------回光返照。

  他的眼底一颤,无意识的摇了摇头,不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

  “士开……”高湛忽然又开了口,“以后你也要帮我看着仁纲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要背负这么重的责任,也难为他了。”他顿了顿,又道,“还有小俨,这孩子也被我宠坏了……”

  “陛下,您在说些什么……”和士开只觉得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高湛望了他一眼,“士开,我知道自己的身体,你我之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就趁着今天我还能顺顺敞敞的说几句,索说个明白了。”

  听他没有用那个朕字,和士开的眼中微微泛起了一阵酸涩,他收起了平时惯用的伶牙俐齿,隐藏起了最为擅长的谄媚奉承,却是低低说了一句,“陛下,您就不想再见他一面吗?”

  高湛的眼中似乎有意味不明的神掠过,“恐怕我等不到她原谅我的那一天了。”

  “陛下,为什么不下旨急召她回来,只要您下了旨,她就不敢违抗圣命,陛下,什么伦理,什么纲常,在臣的眼里都不算什么,为什么陛下您就不能随心所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为什么您就甘心放手!更何况,更何况您也怀疑她……她也许有可能是个子吧……”他感到自己开始控制不住情绪,这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收到兰陵王拒绝前来参加元日朝会的消息时,他也险些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高湛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士开,你怎么……“

  “陛下,您也在怀疑,不是吗!”他的声音骤然提早,“在您审问了那个大夫之后,我也去查探过了!”他和士开是何等聪明之人,顺着这个线索顺藤摸瓜,很快就对长恭的真实身份有了怀疑。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高湛的神情却是变的异常柔和起来,他的嘴角却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温柔得像一道明和的光,荧荧而耀。

  这个真相的确令他很震惊,可是却又没他所想像的那么震惊,也许在长公主说了那番话之后,他就一直在怀疑着……即使是那个小玉有了身孕,他还是在怀疑着……若是在以前,他一定会欣喜若狂,然后不顾一切的的将她锢在身边,绝对绝对不放手,可是现在……他觉得长恭是男是已经不重要了……

  正如他以前所说的那样,他喜欢的是长恭,只是-----长恭,与任何身份别都无关。

  就算一切重新来过,他也只是想-----静静地听,听她的天真纯粹里弥漫的阳光气息,听她的声音绚彩纷拥笑语里都是迷醉的流光,听她的声音洗净铅华轻叹间满盛沉寂的低回。默默地看,看着她露出明明担心却板着脸认真的表情,看着她微微侧着头甩开额前的的散发,看着她一本正经的吐出话语,看着她一脸无邪的笑得灿烂……

  这么多年来,他最为珍惜,最为想要的的不是这些吗?

  ”答应我,不要把这个秘密说出去。“他一脸平静地看着他,”连皇后也不能说。“

  和士开点了点头,“陛下,我答应您。”

  突然,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淅淅沥沥,似乎在忠告着将会有剪不断的缠绵,剪不断的哀梦。他微微仰头,一瞬间想起很多事。这些本该埋没在记忆深处的事忽然如同滚滚熔岩熨烙在心上。

  记得在大雨滂沱中,浑身湿透的她晕倒在了他的犊车前,

  记得在晚宴上,她那小小的手温暖地覆盖在了他的手上,

  记得在下,她笨手笨脚的抹去他的眼泪……

  记得她像个小尾巴似的,时不时就跟着孝瑜来他的府里……

  记得她笑嘻嘻地吃下了自己咬过的那颗李子,

  记得她紧紧抱着他说会无论他做了什么事,都会永远原谅他……

  记得她千里迢迢,不顾生死的跑到晋阳,只是为了他……

  记得那失去理智却又永远难以忘怀的疯狂一吻……

  记得昭阳殿前,她抱着孝琬的尸体哭得喘不过气……

  飞茫的记忆的碎片,飘逝的年华的片段,她的一切,都在他的意念世界里灿然展现……还记得那个烟雨蒙蒙的诀别之,空气中悲伤的波动,还有,伤口被撕裂时的痛楚。

  那些细雨飞,都化成了记忆里的的点点滴滴……回忆如浮萍般飘浮于生命之上,随时让人知道梦幻有多么丽,现实有多么悲哀。

  一眨眼,就是一生,一回首,就是一辈子。

  为什么,他和她,就在咫尺的距离里,分离。

  透过朦胧的目光,仿佛看到有人正擎一柄红伞,攀然回首,在雨中,水般的眸穿透如水烟岚,向他温柔浅笑……却是要离他远去……

  “长恭……不要走……不要走……”他喃喃地低唤着,捏紧了自己手中的小老虎袋,仿佛连所有的知觉,所有的记忆都一起消失,最后浮现在眼前的,却是那个月清朗的晚。热闹非凡的王府里,那个笑容满面,神情灵动的小男孩,甜甜地叫着,“九哥哥……”

  所谓人生若只如初见,最初倾心的那个永远占据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温暖而好,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不会因为年华的蹉跎而遗忘。

  也许那一刻,就是---所谓宿命的开始。

  前尘往事和着多年的爱怜,都溶化成了一个旋生即灭的泡沫。

  清澈的眼泪划过脸颊,留下一道深深的疤痕。

  生命附骨的孤独隐没在漫长的黑,无人能读懂他深藏的心思……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甘心放手?

  若是-------他还有未来可言,又怎么会甘心放手?

  病痛的身体和残存的生命无法给她再多的守护,冰冷的嘴唇和僵硬的手指无法给她丝毫的温暖,他许不起她一个起码的明天。

  有百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一些东西之所以丽,是因为在适当的时间和适当的季节,适时地欣赏。丽的东西,可以怀念,但不能执着;好的东西,应当让它在记忆里驻留在最的时刻。

  透明浑圆的雨滴如水晶划破幕,纷纷落落,那打着红伞的伊人早已随流年一去不返。

  那些流逝的往昔,一抬眼一转眉,是谁错过了谁?

  似水流年,什么都留不住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