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太后


本站公告

    邺城的王宫,此刻正被一种奇怪而压抑的气氛所笼罩。所有的御医围在皇上的寝宫里,心惊胆战的为皇上诊治。皇后和几位高品阶的子望着寝宫内的皇上,暗自垂泪,而走廊处等待着的高家宗室的几位王爷,俱是神各异。皇上的生母因人在晋阳的宫里,所以还在路上。

  长恭望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高湛,心里泛起了一丝复杂的滋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为首的御医匆匆出来,一脸凝重道,“禀皇后娘娘,皇上他虽然还没醒,不过暂时无碍,只是皇上这次跌伤严重,肋骨断了好几处……”

  皇后不等他说完,立刻焦急地走了进去,几位子也连忙跟了进去。

  “肋骨断了几处,若是骨茬挫伤别的脏器……”孝琬忍不住脱口道。

  “河间王,”高湛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皇上有天地庇佑,吉人天相,这种不吉利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孝琬瞪了他一眼,随口道,“也不知九叔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孝琬!怎么这么口没遮拦!”这下轮到孝瑜打断了他的话。

  孝琬似乎还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

  ----------------------------

  是,月明星稀,风轻露白,苍穹如洗,空气里缓缓流动着的清爽将白日里的炙热一扫而光。

  “长恭,和你说话呢,走什么神?”

  长恭一直都想着今天发生的事,完全没有听到孝琬说了些什么。直到被他敲了一下脑袋,这才回过神来。

  “长恭,你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孝瑜手持扇子轻轻晃了晃,“是热晕了吗?”

  长恭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皇上的病。”

  “皇上的病本来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次这么一摔,我看有点悬……”孝琬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万一皇上……这接下来不知会是谁继位。”孝瑜这次倒没有打断他的话,反而还顺着他的话猜测起来。

  “这还用说,当然是太子高百年。这孩子人品不错,格温良,应该也会是个好皇帝。”孝琬喝了一口冰镇乳酪,又看了看长恭,“你的脸怎么那么差?今天你的话这么少,难不成真病了?”

  长恭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白天被热着了。”

  “怕热你白天还穿这么多,我也正奇怪呢,还有,你一回来就忙着沐更衣烧东西,古里古怪的。”孝琬疑惑的问道。

  “哈……没什么啦,对了,你不是说要问大哥一件很重要的事吗?”长恭忙岔开了话题。

  孝琬拍了一下脑门,“瞧今天乱的,看我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说着,他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孝瑜,“大哥,听说你最近和一个叫什么尔朱娥的宫走得很近啊。”

  “这有什么奇怪的?”长恭纳闷地问道,这对大哥来说并不新鲜啊。

  “本来是没什么,可是大哥因为这个人和其他人全都不来往了,这就奇怪了吧?”

  孝瑜好笑地用扇子敲了敲他的手,“什么时候也和那些嚼舌头的人混在一起了?”

  “什么人,我这可是听那些同僚们说的。”

  “全是一群嚼舌头的。”

  一听大哥有了心仪的人,长恭也来了精神,脱口道,“原来三哥你急着让我去找大哥就是要问……”

  “你去找我了?什么时候?”孝瑜眸光一暗,蓦的打断了她的话。

  “就是白天休息的时候,我让她去把你找来,结果这家伙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孝琬根本没有留意到长恭使劲给他使的眼。

  孝瑜在一瞬间又恢复了常,将杯中的梅子酒一饮而尽,低声道,“好酒。”

  长恭低头看着那碧如清泉的酒,也轻轻抿了一口,道,“我感觉所有的酒好像都是一个味道。”

  “非也。”孝瑜轻轻一笑,“不同的酒就好比不同的人,劣酒好比丑,一旦亲近,只觉辛辣冲呛,而酒正如佳人,一亲泽,霎时齿频生,心神为之陶醉;而且难得的是后劲绵绵,那种清淡幽始终在唇舌与咽喉之间缠绵悱恻,徘徊不去。”

  长恭撇了撇嘴,“大哥,你这是以貌取人。”

  “自古以来,以貌取人也是人之常情。”孝瑜正准备再斟一杯,被长恭飞快的抢过了酒壶,还瞪了他一眼道,“你酒量不好,再好的人也不能多亲近。”

  孝瑜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凝视着天边的明月,“我只喜欢---丽的东西。“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几不可见的惆怅,“不过,有些最的东西,就如那璀璨空里的一轮明月,可以遥望,却永远无法触碰,更不可能拥有,只能站在可以看到的地方,沐它洒下来的微弱的光芒。”

  高家三兄弟忽然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几缕淡薄的流云在空中渐渐散开来,霜一样洁白的月光细细密密的倾洒了一地。湖面铺满银屑般细碎的月光,不停变幻着动人泽。

  ======================================

  不远处响起来的孩子的声音忽然打破了这份宁静,孝琬听出是自己儿的声音,只得无奈地站起身来,“唉,小云这孩子又不知闹些什么,我过去看看。”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幽怨的回过头来,“还是你们好啊,像我这样拖家带口的男人真是可怜。”

  长恭忍不住笑了起来,当她转头想对孝瑜说些取笑三哥的话时,忽然见到大哥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凝重与深不可测。

  “长恭,”他缓缓开了口,“你听到了,是吗?”

  她心里一惊,立刻明白了大哥的意思,知道瞒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又连忙说道,“大哥,我什么也不会说,可是,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孝瑜打断了她的话,敛声道,“长恭,你这么聪明,难道猜不出为什么?”

  长恭心里一沉,勉强扯起了一个笑容道,“可是就算皇上驾崩了,也是太子即位……更何况,现在皇上还……”

  孝瑜的唇边露出了一抹奇异的笑容,“你怎么知道太子就能顺利即位?”

  长恭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大哥,你难道不怕我说出去吗?”

  “你不会。”孝瑜的脸变得温柔起来,“因为我知道,你很在意我和九叔,如果你真的要说出去,恐怕现在我和九叔已经凶多吉少了。”

  “可是,大哥,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九叔叔他,难道真的这么想要这个位子?”

  “是,他想要,他已经等得够久了。”孝瑜的眼中闪耀着不明意味的光芒,“这是九叔的愿望,我一定倾尽全力帮他达成。”

  “大哥,为什么你……”

  “因为九叔是我从小最尊敬,最崇拜的人。就像这轮明月,高高在上。”

  “大哥……那么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别告诉九叔叔我知道你们的计划。”

  ”……好。”

  几天之后,皇上的病并无好转,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众人也不知如何是好,虽然心里都明白皇上已经时日无多,但谁也不知道究竟皇上会拖到什么时候,一时人心惶惶,有几个头脑灵活的员已经开始巴结起了太子高百年。

  长广王府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尤其到了傍晚时分,更是清静。晚霞渐渐散开,现出深黛天际的远方,几颗不知名的星子闪烁着微光,风里白日中炎热的气息逐渐被中凉爽的空气所代替,吹拂着身体,带走了日间的燥热,留下一片说不出的舒爽。

  在这个时候,一辆牛车缓缓驶来,车前的铃声踏碎了月光的清寂,帘幕低垂,见不到马车中人是男是。直至长广王府前,方才停下。帘子一掀,下来一位贵公子。只见他一袭绯衣在风中轻扬,说不出的倜傥,有着牡丹的华丽,却不失优雅,白到几乎透明的肌肤,深邃闪烁如晨星的眼眸和那一抹微抿的薄唇,无不都是高姓族人典型的面相。

  这个时候来拜访长广王高湛的,通常都是高家的长公子---河南王高孝瑜。

  高湛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到来,已经在庭院中的凉亭里等着他了。

  “九叔,如今皇上这个样子,也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孝瑜在石凳上坐了下来,脸上掠过了一丝担忧。

  高湛似乎并没听到他的话,而是问了一句,“娄太后什么时候到邺城?”

  孝瑜想了想道,“明天应该就能到了。”

  高湛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娄太后,好像还一直不知道济南王被害的事情吧。”

  孝瑜微微一愣,“应该不知道,皇上不许有人把这事情告诉娄太后。”

  “这就对了,娄太后一直也很喜欢这个孙子,再三嘱咐皇上不要杀了他,所以,”高湛的唇边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你说,如果娄太后知道孙子已经……你说她会怎么样?”

  孝瑜立刻反应过来,“九叔,我明白了,我这就派人通知太后这件事。”

  “嗯,不过,”高湛顿了顿,“旁敲侧击即可,虚以实之,实以虚之,对方才更加相信。”

  “九叔,孝瑜还有一个疑问。”

  “什么?”

  “您就那么肯定皇上一定会那么做?”

  高湛垂下眼睑,眼中隐隐闪动着捉摸不定的光芒,“我肯定。因为,我太了解他了。”

  登基

  娄太后到了宫中之后,孝瑜所熟识的宫便装做不经意流露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这反倒令太后起了疑心,她怀着将信将疑的心情踏进了皇上的寝宫,一见皇上病入膏肓的样子,不由心痛难忍,暂时忘记了孙子的事。

  皇上依然处了半昏迷的状态,在听到自己母亲的声音后倒是醒了过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情激动的原因,他的精神稍稍为之一振。娄太后和他说了几句体已的话以后,忽然想起了济南王的事情,于是便开口问道,“济南王现在在何处?”她的话音刚落,皇上的脸就微微一僵,却没有回答。

  她连问三遍,皇上都没有回答,后来干脆扭过了头去。娄太后心里一沉,立刻明白了之前所听到的都是千真万确。

  自己已经千叮嘱,万嘱咐,让皇上千万要留济南王一命,没想到皇上还是这么狠心……一想道孙子皇位被夺不说,最后还死于非命,老太太心里的火腾的一把就冒了起来,她蓦的站起身来,指着皇上骂道,“你还是杀了他!好好好,我也不说什么了,你还是死了吧,死得好!”

  看着母亲怒冲冲的拂袖而去,皇上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全身却不停地颤抖起来……

  娄太后当天一怒之下就去了晋阳的王宫。这之后,皇上的病情迅速恶化,很快就到了弥留之际。一直到了第五天的傍晚,皇上忽然下旨传召了众亲王立即进宫。

  不知是不是巧合,当天晚上邺城忽然起了一阵怪风,萧瑟的风吹得人心里竟然有种莫名落寞感。

  长恭和几位哥哥赶到宫里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堆亲王里犹如鹤立鸡群的九叔叔。高湛看到她时只是微微对她点了点头,又望向了寝宫内。

  长恭敏锐的察觉到,虽然九叔叔脸上的神和往常一样,但眼中似乎极快的掠过了一抹淡淡的紧张和--兴奋。

  “皇上不会是……”

  “唉,多半是……等着吧。”

  四周响起了众亲王七嘴八舌的声音,长恭忽然也觉得有些心烦意乱,皇上把他们都叫到这里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是快不行了吗?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望了一眼太子高百年,只见他神黯然,眼眶微红,一脸的担忧之。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只见皇上的内侍从寝宫里匆匆出来,一直走到了高湛的面前,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哀戚,低声道,“长广王,皇上让您进去。”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哗然。看了那个内侍的脸,大家心里更是明白,皇上只怕是时候不多了,这现在进去的人说不定就是最后见到皇上的人,可是,这个人居然不是太子高百年,而是长广王高湛!

  高湛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就跟着内侍进了寝宫。

  皇上一见他进来,立刻支起了身体,并摒退了周围所有的宫和内侍。高湛上前行了礼,低低叫了一声,“皇上。”

  皇上苦笑了一下,“小九,你我还用得着这样拘礼吗?”

  高湛看他脸泛红光,精神奕奕,心里猜测这可能是他的回光返照,于是又上前了一步,道,“不知皇上让臣弟进来有什么事?”

  “小九,以你的聪明,难道还猜不出来吗?”皇上望着他,“自然是和你商量由谁来继承这个皇位。”

  高湛低下了头,“皇上你福寿绵长,现在说这些似乎有些早……”

  “小九,这个时候你就别说这些虚话了,”皇上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似乎有些恼意,“朕再问你一次,该由谁来继承这个皇位?”

  “自然是太子殿下。”

  “高湛,你过来!”皇上似乎真的恼了。

  高湛缓缓地走到了皇上的身边,坐了下来。寝宫内的烛火轻轻摇曳着,半明半暗的光线将他的脸笼罩得一片朦胧。

  “朕已经写了遗诏,”皇上指了指案几上的一个檀木盒子,“下任皇帝的名字就写在那里,小九,你就不想去看看朕写了谁的名字吗?”

  高湛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渐渐地,唇边勾起了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皇上,我不用看也知道。”

  “哦,是谁?”

  他薄唇轻启,吐出了两个字,“高--湛。”

  皇上愣了一会之后哈哈笑了起来,“既然这样,你也该知道为什么我会写你的名字……”

  高湛的脸上还是一片沉静,“皇上有前车之鉴,深怕就算传位于太子,他也坐不稳这个位置,就好像---济南王高殷。要让太子坐稳这个位置,除非先杀了我。但是皇上一向仁慈,光是杀了一个济南王,已经不能寐,后悔不迭,况且如今我在朝中势力也非同一般,因此,六哥才想了这么以退为进的一招,”他的目光如刀刃一般凌厉,“皇上是想以这个皇位保你儿安全吧。”

  ======================

  皇上的瞳孔一缩,脸瞬间苍白,却不知为何,又轻轻地笑了起来,“小九,你真是了解我,只不过,你还是猜错了一件事。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

  不等高湛说话,他又继续说道,“小九,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年冬天,我正好八岁,你只有三岁,当时母后对我说你是我弟弟时,我心里欢喜极了,因为我还从来没有过那么丽的弟弟。只可惜,你的子凉薄,一直都难以接近,直到先皇去世之前,你忽然派人送信给我,说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缓了一口气,声音明显微弱了几分,“我明白你想些什么。你借用了我的力量,名正言顺除去了济南王和一帮子汉臣,现在,时机成熟了,你想拿这个位子了。小九,我就顺了你的心意,我把这个位子----给你。”

  高湛沉静的表情似乎出现了一道淡淡的裂痕,他抬起头来,神复杂地望向了皇上,低声道,“六哥……原来你……我……”

  皇上忽然蓦的抓住了他冰冷的手,低声恳求道,“九弟,我的儿子高百年没有罪过,希望你能将我的儿安置一个好去处,千万别学我啊……”

  高湛握紧了他的手,冷涩的感觉从指尖一直传到了他的心底。孤独如清清的月光悄悄漫过了他的全身。

  “我答应你,六哥。”

  皇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才慢慢阖上了双眼。

  ---------------------

  长恭一直焦灼不安地往寝宫里张望着,皇上把九叔叔单独叫了进去到底是为什么?怎么连太子都不让进,偏偏就让九叔叔进去呢?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心里蓦的一惊,不会是皇上看出了什么端倪,趁着临死前做出什么对九叔叔不利的事吧?

  一想到这里,她更是坐立不安。

  就在这时,寝宫里忽然响起了一片哭声,接着就是混乱的脚步声,大家面面相觑,心知不好。果然,只见皇上的内侍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哽咽着冲着众人说道,“皇上,皇上驾崩了!”

  众人顿时一片悲泣,这其中,有真心,也有假意,不过高演生前为帝,深得民心,也颇为照顾同宗同族,无论怎样,还有不少人的确是真心难过的,不过这种难过更多的来自于对未来的不安,而不是来自于一个亲人的逝去。

  长恭心里也好像被什么抽空了一般,脑海中却不停出现自己杀了那个士兵的一幕,她也是帮凶,她也是……

  “王内侍,皇上的遗诏呢?是否是由太子即位?”立刻有人提出了这个最为关心的问题。

  王内侍抹了一把眼泪,“皇上下了遗诏,由---长广王继统为帝。”

  众人顿时愣在了那里,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半晌,总算有人不满的开了口,“怎么不是太子?凭什么是长广王?”

  那人一开口,其他人也纷纷符合。倒是太子静静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犹如置身事外。

  “凭什么?”高湛缓缓步出了宫殿,手持遗诏,冷冷环视了一遍众人,“莫非有人质疑皇上的遗诏?”他那冷若冰霜的面孔,若隐若现的腾腾的杀气,从容不迫的态度,以及那高贵淡漠的冷凝气质都如同王者般不怒自威。

  众人立刻噤声,再不敢多说半句。

  长恭抬头望着高湛,脑海中却只有一句话在不停回响着,他是皇帝了,九叔叔是皇帝了……此刻仿佛只剩天地穹庐之间这一抹若有若无的苍凉,和她心底一缕如蚕抽丝般的惆怅。

  月光冷冷的,却白得象新纺的雪缎,窗外的梧桐被大风吹得哗哗作响。

  皇建二年,孝昭皇帝驾崩,时年二十七。

  同年,长广王高湛于邺城南宫即位,是为北齐武成帝,改元大宁,时年二十二。封孝昭皇帝太子百年为乐陵郡王,诏大使巡行天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