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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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恭从皇上的御书房出来之后,正打算去九叔叔的府里,忽然脑海里浮现出了那口枯井,一想到自己娘的尸骨还在这里,不由心酸难忍,仿佛是不受控制的,她又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由于那天是晚上,再加上自己对这王宫内完全不熟悉,所以走了一会儿,她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她朝四周打量了一眼,打算找个宫问问,偏偏她走的这个方向似乎颇为偏僻,连个宫太监的影子都没有。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两个太监抬了一顶软娇过来……

  长恭心里暗自猜测,难道是宫里的子?她正想上前问一声,忽然看到轿子旁有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不由大吃一惊,连忙闪到了旁边的墙边。

  等轿子从这里经过,她才抬起了头,一脸的难以置信,她绝对没有看错,刚才轿子边的那个人是二娘的贴身丫环----阿妙!

  长恭的脸一变,莫非那顶软轿里的人是--二娘?可是二娘为什么会进宫?昨晚她和大娘告假的时候不是说了今天去晋国公夫人哪里吗?

  再没有多犹豫,长恭也立刻悄悄跟了上去。

  看着软轿拐进了一座偏僻的宫殿内,长恭心里更是疑惑,往里一张望,只见阿妙和两位太监正守在左边的房间前,房间门虚掩着,显然是有人刚刚进去。她猜测可能这宫里有二娘的熟人,于是也不再多停留,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见到不远处又有一顶驾銮朝着这个方向而来,到了宫门前就停了下来。只见帘子一掀,有人走了下来,这下来的人却让长恭倒抽了一口冷气!

  此人不正是当今皇上!

  她的心里虽然一片混乱,但还是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趁着阿妙和太监们不注意,极快的溜进了宫殿内,转到了房间的后面。

  刚躲到墙根下,就听到二娘柔柔的声音从窗子里传了出来,“皇上,我们不是一直在晋国公夫人家见面吗?今天怎么让我进宫了?”

  皇上的声音似乎并无波澜,“怎么,不想见朕吗?”

  “怎么会呢,只不过万一被别人看到的话……”

  长恭的心砰砰直跳,她明白自己无意中又撞破了一个秘密。原来二娘每次去晋国公夫人家,都是和皇上私会……那么说来,他们之间应该已经来往了很长时间了。

  而且听二娘的语气,似乎颇受皇上的宠爱。

  “皇上,下次我们还是在夫人府里见面吧,这皇宫里人来人往的,万一被看到得话,我……“

  “静仪,既然这么喜欢朕,干脆离开高家入宫做朕的子,”皇上淡淡道,“这宫里也不多你一个位置。”

  “皇上,就算是宫里有一个位置,却永远无法在您的心里占据一个位置,我要来又有何用。”二娘的声音放低了几分,“再说,我也不希望孝瑜难堪。“

  皇上的语气蓦的变得凌厉,“静仪,在朕面前说这种话,不怕朕杀了你吗?”

  “皇上,人人都以为您无情无义,可是静仪看来,却并不是如此。”二娘倒没有惧意,继续说道,“虽然您杀人无数,可是为什么对长广王那么宽容?不就是因为在您还没成为皇帝的时候,只有他愿意为您说话,没有丝毫看不起您。别人对您的好,您会百倍奉还,不过,别人对您的坏,您就会以千倍奉还。”

  皇上沉默了片刻,低低笑了起来,“静仪,你果然是了解朕,你不怕朕杀了你,也是仗着当初如果不是你,朕就不会那么顺利登上了帝位。不是吗?”

  从听到这句话起,长恭的脑袋就处于极度的混乱和空白的状态,似乎有什么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截断了她的思想,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些年在家中保持低调的二娘竟然有这么深藏不露的一面!

  而且,皇上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当初如果不是因为你,朕也不会那么顺利登上了帝位。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二娘在这其中起了什么重要的作用?

  “对了,静仪,朕还要你去做一件事。”皇上的声音轻了下来,似乎是在她耳边低语,所以在窗下的长恭也没有听清他说些什么。

  接下来,就从房间传来了让长恭感到脸红心跳的声音,她皱了皱眉,趁着阿妙他们不备又迅速地溜了出去。

  出了宫,她也没有心思去九叔叔府上,径直就往家中而去。

  街道两旁的人家都已早早的紧紧栓上了门,好象要把严冬关在门外似的。新糊的纸窗朦朦胧胧的,透出来的淡黄烛光微微晃动,疲惫而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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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府里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院子里的红梅树上皆是积雪,一树梅一树雪,风过,片片缤纷如蝶,落在脸颊上点点沁凉。

  孝琬见她回来,自然又详详细细地追问了一遍皇上为什么把她单独留下的原因,听长恭解释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三哥,你别这么担心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我可刚立了功,皇上也不会为难与我。”长恭伸手摸了摸三哥微蹙的眉,微微一笑。

  孝琬摇了摇头,“谁不知道皇上喜怒无常,反一他忽然发疯了可怎么办。”

  长恭忙捂住了他的嘴,低声道,“三哥,你老是这样口没遮拦,小心隔墙有耳。”

  “反正这里除了你又没人。”孝琬无所谓的挑了挑眉。

  “喂,我难道不是人吗?”从角落忽然传来了小铁的声音,长恭和孝琬略带惊讶的对视了一眼,这才发现小铁不知何时溜进了屋子。

  孝琬皱了皱眉,“怎么像个耗子似的,你不吱声谁知道你在那里。”

  “喂,三大叔,你说谁是耗子?”小铁瞪起了眼。

  孝琬的脸一僵,“你叫我什么?”

  “三大叔啊,看你每天那个唠叨的样子,简直就比大叔还罗嗦。”小铁哼了一声。

  孝琬的嘴角开始抽筋,半天才迸出一句,“你个臭丫头!”

  小铁不以为然的朝他翻了个白眼,“小老头。”

  “你再说一遍!”

  “小老头!”

  “你……”

  “是你叫我再说一遍的……”

  “臭丫头,看我不掐死你!”

  长恭赶紧眼明手快的拖住了正处于抓狂状态的孝琬,朝着小铁使了个眼,让她赶紧闪一边去。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从她从关外回来以后,就发现这两人完全是水火不相容,三哥那么容易相处的子,偏偏就是和小铁合不来,还一点就着。

  “好了,好了,三哥,消消气,谁敢说你是小老头,弟弟我帮你抽他。”长恭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哥哥你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这全邺城的男子啊,只要我家哥哥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孝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揉了揉长恭的头发,“也不怕别人笑话,有这么夸自己的哥哥的吗?”

  “为什么不能,”长恭低头一笑,“在我眼里,三哥就是最好的哥哥。”

  “四弟……”孝琬的瞳眸里映出繁复而清澈的喜悦,脑海中却浮现出了第一次见面时那个五岁的小家伙。

  时光流转,当初那个调皮的小家伙居然已经长大成人,年纪轻轻就血沙场,封侯拜爵,怎不叫人感叹命运的多变……如果爹知道四弟有今天,必定是深感欣慰吧……只可惜……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着眼睛有些干涩,抬头望向窗外,遥远的空中墨黑一片,只有几颗星子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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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半开始,邺城又下起了雪。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下了好几天,到了第五天的清晨,才渐渐小了起来。

  长恭和哥哥们去上朝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只留下一片纯白,无云的天空异常的明亮阔朗,尽管依旧寒冷,但薄薄的阳光撒在琉璃般的雪上微光莹莹弱弱,倒也甚是漂亮。

  今天皇上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只是例行公事询问了一些事情之后就匆匆退了朝。

  长恭也根本无心逗留,正巧孝瑜要去一趟高湛的府上,于是她立刻就要求大哥把自己给捎上。

  “长恭,别和你那九叔走的太近了。”孝琬似乎有点不悦。

  长恭笑了笑,“三哥,那也是你的九叔啊。”不知为什么,三哥一直都很不喜欢九叔叔,每次提起九叔都是这副不爽的态度。

  孝琬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行了,长恭,我们走吧,你还不知道你三哥那子,越理他越来劲。”孝瑜轻轻一笑,拖起长恭就走。

  “大哥,你……我回去就叫我娘去给你说门亲事!”孝琬很清楚自己大哥的死穴。

  果然,孝瑜的嘴角抽了一下,“饶了我吧,好弟弟。”

  孝琬得意地叉腰笑了起来,等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孝瑜和长恭已经消失在他的面前了。

  “呃---大哥……我真的会这么做哦。”他一边怨念着,一边回过身,忽然发现身后还站着一人,不由将怨气都发泄在了这个出气筒身上。

  “斛律恒迦,你为什么在这里听我们说话!真是莫明其妙!”

  恒迦微微一笑,温柔的笑容象一池水荡过湖面的潋滟秋波,倒让孝琬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好像也不该对这么个老实人撒气。除了长恭彻底认清了这只的真面目,在其他人,包括孝琬的眼里,斛律恒迦的温和忍让好脾气,可是颇有口碑的。

  “恒迦,我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心里有点不痛快。”孝琬似是无奈的说了一句,“这孩子,总是让人不放心。幸好还是个男孩子,若是个孩子,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恒迦眸光一闪,眼底露出了别样的温柔却又丝毫不显造作,随后又不着痕迹的将那刹那的温柔敛去,低声道,“长恭,并不是孩子。”

  长广王府,高湛的房内。

  “九叔,还是你好啊,想上朝就上朝,想在家里待着就在家待着。”孝瑜轻轻扣了扣手中的白瓷茶盖,“这种天气,我也真想在家里待着,或者是去那温柔乡里,温软玉在怀……”

  “孝瑜……”高湛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长恭。

  “哦……”孝瑜露出了一抹略带促狭的笑容,“对了,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个孩子。”他还故意加重了孩子这两个字。

  虽然长恭现在没有心情和他斗嘴,但还是忍不住反驳了一句,“我才不是孩子。”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不然你小媳儿知道就着急了。”孝瑜继续取笑着她。

  “大哥……我翻脸了啊。”长恭瞪了他一眼。

  “小媳儿?”高湛的脸一敛。

  “是啊,就是上次从山下救下来的那个小丫头,”孝瑜随口说了一句,“我看四弟可是真喜欢这个丫头呢,同吃同寝,不是小媳儿是什么?”

  “九叔叔,不是这样的……”长恭连忙辩解。

  高湛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说了句,“长恭又怎么会看上这种野丫头,我看对她这么好,不过是想自己心里好受一些吧。”

  长恭微微一愣,垂下了头,不再言语。

  九叔,对了,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孝瑜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袋子,脸上隐隐浮动着一抹捉摸不定的笑容。

  在接过那个小袋子的瞬间,高湛的眸光一闪,和他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时候也不早了,九叔,我也该回去了。”孝瑜起了身,正要询问长恭,却只听高湛说道,“孝瑜,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和长恭说。”

  孝瑜应了一声,若有所思的望了高湛一眼,转身出了门。

  一见他出了门,长恭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九叔叔,有没有查到什么?”

  高湛点了点头,“皇上发狂的那一年,处死了许多人,在那些人里,有不少是宫。”

  “皇上处死宫,这也不是奇怪的事。”长恭低声道。

  “处死宫的确不奇怪,不过这批宫全是娄太后宫里的人。”高湛的眼中深不见底,“这似乎就有点不合情理了。”

  长恭心念一动,失声道,“难道我娘……”

  高湛点了点头,“你娘就一直在娄太后的宫里,这是唯一遮人耳目的方法。”

  长恭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九叔叔,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还要遮遮掩掩?以他的身份就算将我娘纳入宫里,也没有人敢多说半句。”

  “那可未必。”高湛微眯着眼睛,“至少有一个人,一定会阻止。”

  “谁?”

  “斛律光。”

  “斛律叔叔?”

  “不错,斛律光视你父亲如兄弟,如果这件事被他知道,那他是万万不肯依的。”

  “但是,皇上为什么……”

  “只要有他在一天,我齐国江山就稳如泰山,难以撼动。所以,皇上是不会得罪他的,以一具尸体断了众人的念想,一了百了,也未尝不是一个干脆利落的办法。”

  长恭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再说话。毕竟自己经历过战场烽火的考验,所以,在从悲伤中抽离出来后,她更能冷静的思考。她已经接受了母亲去世的事实,但现在,她最想知道的是事实的真相。

  她不会让母亲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绝不会。

  “九叔叔,你知不知道我二娘和皇上之前是否认识?”她忽然又想起了这件事。

  高湛似乎有些惊讶,“宋静仪吗?小时候她爹倒是经常带着她来拜访我们家,那时我们还住在将军府里,后来好像就不怎么来往了。不过之后可能是你爹又想起了她,所以就将她收为了室。”

  长恭细细琢磨了一番高湛的话,这么说来,二娘可能从小就认识皇上了,不过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就无从知道了。

  “怎么忽然问起那个人了?”高湛明显对二娘没有半分好感。

  “我看到了。”

  “什么?”

  长恭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把自己在宫里看到二娘和皇上私通的事情告诉了高湛。说罢,她低垂着眼帘轻声道,“九叔叔,我越来越不明白了。”

  高湛对此倒没有表示出十分的惊讶,“宋静仪的父亲一直平步青云,孝瑜身为庶子也早早封王,果然是事出有因,这也不是什么希奇事。”

  “可是,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什么叫作没有她的帮助,他就没那么轻易登上皇位?”

  听到这句话,高湛的脸才微微一动,“长恭,这话对谁都不许说,也不许再提起,知道吗?”

  长恭睫毛一扬,“我知道,九叔叔。”

  初冬的时节,也变得格外深沉起来,窗外又不知不觉地飘起了细雪,房间内温暖湿润的空气中仿佛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梅。望着那犹如白梅一般的少年,高湛的心忽然温柔起来,正想说些安慰的话,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

  “兰,兰陵王爷,不,不好了!河间王他,他出事了!”

  长恭顿时有如遭到雷击,立刻跳了起来,冲到门口一把拉开门,认出眼前的人正是三哥身边的随从刘岷,她顾不得那么多,一手扯起了他的衣襟急问道,“我三哥出什么事了!”

  刘岷虽是惊慌万分,但说倒还是颇有条理,“回,回王爷,河间王今日入宫时被皇上留了下来,河间王知道后一怒之下就冲到了王宫,刚刚从宫里得来的消息说是,说是河间王已经被皇上押入了大牢!”

  长恭只觉心头一空,飒飒的冷风都灌进了身子里,将血液完全的冻住,再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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