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在心里叫道,下意识地跳起来,单手抓住步枪的中间部分,枪刺对着俄国兵跑进的前方,把步枪当成标枪一般投了出去,在他卧倒之前,看到枪刺插中了那个疯狂俄国兵的腰间。
精彩内容结束 冷风吹了一夜。
清晨,风依旧不停,流云依旧不绝。
阴霾的天空,显得狭窄,灰黑的大地,显得杂乱。
天地之间,飞舞着死神的身影,以及带来死亡的无数炮弹。
1903年10月18日,是禁卫野战军对海兰泡(布拉戈维申斯克)要塞发起第三次总攻的预定日。
当日,天还未亮,禁卫军司令官梁天河上将已出现在离攻击部队出发阵地仅两公里的前沿指挥所中,啃着肉包子等待攻击时间来临。
怀表的指针抵达了人们想要看到的位置,梁天河咽下最后一口肉、面和唾液的混合物,接过副官递过的白手绢揩着嘴角,淡然下令:“传令,总攻开始。”
早晨六点三十分,五百门大炮的怒吼拉开了总攻的序幕,炮兵群中中包括三门发射七百五十公斤炮弹的380毫米巨型迫击炮和九门发射三百五十公斤炮弹的305毫米(12英寸)攻城炮。事实上,380毫米巨炮在17日当天已对海兰泡要塞A堡垒地域投射了一百五十发炮弹,而305毫米攻城炮则在总攻日之前连续五天的连续轰击中向A、C堡垒地域和市区发射了二千七百多发炮弹,另外,总攻前的一星期里,华军飞艇队还分三次空袭了海兰泡要塞炮台和市区,投弹近三百吨。海兰泡市区在近月的猛烈的炮击下,早已化为了一片瓦砾堆。
梁天河的面前,摆着一张宽大的地图,上面布满了花花绿绿的符号。
地图的中央正是夹在黑龙江与结雅河之间的海兰泡,各种永固和半永固防御工事包围着城市,就成为了要塞。
海兰泡要塞面向陆地的正面只有15公里,防御体系纵深约4-5公里,分为四道防线。第一道防线由若干包含了土木掩体、砖石碉堡、散兵壕和交通壕的独立支撑点构成;第二道防线为主防线,自南向北设置了A、B、C三个大型堡垒,堡垒之间由壕沟、独立支撑点和独立掩体连接,堡垒前挖掘了深达四五米的护沟,防线前布满了鹿砦、铁丝网和地雷;第三道防线为1号和2号炮台体系,炮台之间由碉堡群防护;第四道防线为围绕市区的城墙,其上设置有火力点和独立重炮台。另外,面向水上的9公里沿岸防线上设置了多座独立重炮炮台和永固火力点,并以厚实的城墙做为掩护。
在总攻日之前大约一个月的作战中,禁卫军夺取了要塞的第一道防线,但在坚固的堡垒防线前未能取得关键性进展。
为减少牺牲,梁天河在部队两次强攻要塞未遂后,下令在堡垒防线前展开大规模土木工程作业,清除大部分障碍物和雷场,挖掘地道和接近堡垒的交通壕、平行壕,利用地道爆破堡垒护沟和胸墙,但由于俄军也展开了积极的反地道爆破作业(在对方地道附近对头或斜向挖掘一条新地道,在两条地道接近时进行爆破以摧毁对方地道),华军的地道大多在进入目标范围前就被俄军爆破摧毁,未曾发挥太大作用。
于是破坏敌堡垒的重任主要落在了重炮兵肩上,然而150毫米榴弹炮和105毫米加农炮的威力并不足以对要塞造成实质性损害,发挥作用的主要是305毫米攻城炮,但数量太少(只有9门),3门380毫米巨炮更是到了总攻前一天才安装完毕。
遵照国防大臣刘云发布的“入冬前拿下海兰泡要塞”的指示,梁天河将第三次也是预定最后一次总攻的时间定在了10月18日,其实如果推后几天,已装置完毕的380毫米巨炮可发挥更大作用,但军令如山,即使380毫米炮一直未能装设完毕,全军也必须按计划投入总攻。
望远镜的视野中,炮弹爆炸的闪光在弥漫的硝烟中此起彼伏,三座绵延曲折的巨大堡垒笼罩在无数烟尘当中,若隐若现,若虚若实,宛如海市蜃楼。
梁天河放开望远镜,回到地图桌前,手指在插向海兰泡要塞的三条红色箭头上摩裟。
捧着茶杯的参谋长张一叶中将坐在一边,安然道:“别急,炮火准备要四小时,还有得等。”
梁天河瞥了他一眼,嘴角泛起一丝无意义的微笑。
地图上的红色箭头旁边标着部队番号,三条箭头代表着三个作战区域,自北向南分别是左翼、中央、右翼。
左右两翼为主攻方向,中央为辅攻方向。
左右翼各配备6个禁卫团(18个步兵营),分为三个梯队发起攻击,中央配备3个禁卫团(9个步兵营),亦分为三个梯队发起攻击,另外还保留6个团作为预备队。
左翼由禁卫第一、第三旅部队组成,右翼由禁卫第五、第六旅部队组成,中央由预备禁卫第八旅负责,预备队为预备禁卫第十和第十二旅,共七个旅,按编制应有六万三千人,下辖63个步兵营。
要塞内的状况,梁天河并不是很清楚。
三天前,天气还好的时候,梁天河曾坐着配属给野战军的双座侦察机到海兰泡上空打了两转,看到了已化为废墟的市区,以及宛如月球表面的累累弹坑,那三座堡垒虽然残破不堪,但显然还有许多空间可以遮蔽守军,纵横交错的交通壕在堡垒左右与后方伸展开来,堡垒后的两座炮台体系已经被摧毁,城墙体系则尚未受到严重损伤。至于要塞内兵员的伤亡状况和物资剩余状况,梁天河与张一叶都觉得难以估算,他们只知道守卫要塞的西伯利亚第一军附后贝加尔哥萨克第十一旅在被包围时的总兵力在五万左右,经过近月激战,伤亡或许在三成到四成上下。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陆军上将梁天河感觉时间过得太慢,三分钟犹如三小时。
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身处前线的一等兵吴俊觉得时间像闪电般划过,三小时宛如三秒钟。
炮声已经无法影响吴俊的听觉,他清晰地听到了他一直期待而又令他不安的一些声音。
“二营!进入阵地!”
“七连,动起来,上前线了!”
“副班长,该往前走了……”
手上握着汉阳造九七式步枪,腰上挂着手榴弹袋、子弹盒和水壶,背囊里装着炸药、干粮和急救包,士兵们如鼹鼠般首尾相衔地钻过两米深的交通壕,向距离敌阵只有两三百码的出发阵地涌去。
敌人的炮弹在壕外不断炸开,弹片嗖嗖地飞过吴俊头上,不时还有几块泥土落在他身上,近在咫尺的爆炸声令耳朵嗡嗡作响,但他毫不在乎。
他现在最在乎的是自己的生命。
随同不可遏止的人流,吴俊进入了地上布满弹壳、壁上染满鲜血的出发阵地战壕。
吴俊听人说过,就在前天,俄军向这一带的华军阵地展开反击,战斗结束后,双方的死尸几乎填满了壕沟。
战壕有两米多高,要通过踏板才能出去,前后都有防弹片的护坡,即使如此,大家还是不约而同地蹲了下来,只有几个中下级军官猫着腰来往穿梭,传达指示,顺便鼓劲加油。
“十点三十分准时发动总攻,我们云龙团排在第一梯队,为团旗添光的机会来了,记住,禁卫第一团永远是第一的,谁往后退就是给团旗抹黑,我当场毙了他!”
“半小时后对A堡垒展开地道爆破,爆炸威力很强,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检查武器!你,手榴弹引信露在了袋子外面了,想让大家陪你死啊!”
“身份牌挂好了没有?死不见尸可不关我事!”
“谁还想上厕所?十分钟后就不许动了!”
“爆破就要开始了,塞紧耳朵!”
吴俊把两个卫生棉球塞进了耳朵里。
吴俊感觉脚下的地面抖动起来,心和肺憋得慌,他还看到战壕护坡上的松散泥土纷纷向下滑落,每个人都露出一副大便拉不出的痛苦表情。
这是围城以来最成功的一次爆破,华军工兵将一条深入地下近六米的地道挖到了A堡垒胸墙下,填入了三千七百九十公斤炸药,剧烈的爆炸在胸墙内炸出一个直径达30米的大坑,爆破引起堡垒内强烈震动,许多掩体、营房和掩蔽部被破坏,堡垒内部起火。
与此同时,华军各种火炮向堡垒猛烈射击,持续了十分钟之久。
“上去了!上去了,记住,只能往前进,后退者一律枪毙!”
七连连长铁群铁着脸扭曲着嘴向连里每一人大声吼叫,吴俊突然觉得铁群那张嘴里会喷出火焰。
“跟在我后面,不会有事的。”
班长牛豪拍着吴俊的肩说道,把脚放在了战壕壁的踏脚上,跳到了战壕外面。
吴俊在心里最后祈祷了一遍:“天上天下诸位神仙菩萨佛陀保佑,我吴俊能够全身而退,日后可以为家里还清土地债款出一份力。”
他跳出了战壕,身边都是熟悉的面孔,他看见了牛豪的背影,紧跟着跑了过去。
前面是牛豪的背影,还有堡垒胸墙上的大洞,浓烈的烟火在堡垒顶上摇曳着。
“不会有事的。”
吴俊默念着这几个字,握紧了步枪向前冲。
前面是牛豪的背影,那个背影瞬间被一道闪光托起,腰部以下分解成几块向天空飞散,上身则带着张开的手臂在空中回转了一圈,滚落在无数禁卫军士兵的白绑腿边。
吴俊默默地看着牛豪的半个身体越来越接近自己的白绑腿,抬起腿,跨过了牛豪那睁大的眼睛。
“地雷……”
吴俊的意识里如流星般划过这个扎眼的词,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径直冲过了被炸平的堡垒护沟,攀上了堡垒胸墙被炸开的缺口,与堡垒中凌乱的瓦砾与残缺的死尸和打了个照面。
据说坚不可摧的堡垒内一片狼籍,断裂的砖石和水泥上喷溅着破碎的骨肉和内脏,火炮枪支的零件散落一地,踩上去咔啷作响,橘红的火焰从好几处地方喷射出来,到处弥漫着呛人的烟气。
浓烟扑面而来,吴俊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不会有事的。”
吴俊念叨着,擦了一下鼻子,又随同战友们向前跃进。
绕过一个塌陷的机枪掩体时,他感觉脚上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物体,同时尚未复原的听觉感受到了似乎是人类惨叫的声音。
他往脚下一看,原来是个受伤的俄国士兵,自己的脚正好踏在对方流血的肚皮上。
吴俊冷漠着注视着那个伤兵,注意到自己的白绑腿已经被那伤兵溅起的鲜血染红了,眉头一拧,反手将上了刺刀的步枪向下一转,把刺刀深深地扎入了对方胸口。
拔出刺刀,鲜红鲜红的血,从血槽里一波波滑落,牛豪那在空中飞转的半个身体骤然跳入了吴俊的眼睑。
“不会有事的!”
吴俊摇晃着步枪嘶吼着,记忆的映像如玻璃般粉碎了,前方,废墟,瓦砾,尸体。不,还有一个蠕动的人体,似乎是被毒烟呛住了,双手卡着喉咙,舌头吐在外面,像毛虫一样趴在地上扭来弯去。吴俊兴奋地冲上去,一脚踢在那人脸上,然后连续在他胸口和脖子上刺了五刀。
正要刺第六刀时,连长铁群冲到吴俊面前,扭曲着脸向他吼着什么,吴俊只是对他呆呆一笑,拔出刺刀跑开了。
吴俊跑得很快,转眼间就冲到了全连最前头,他的排长李晴觉得他兴奋过头了,追上去,一把扯住他,对他吼叫起来,他却毫无反应。
李晴扇了他一巴掌。
吴俊摸着脸,睁圆了眼睛,梦呓般吐出几个字:“我……中弹了?”
“你疯了!”
李晴叫道,顺手把他的头按低下来。
“敌人的增援部队上来了,你还埋头冲,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想死是吧!跟我来,掩护一下机枪组。”
每个禁卫步兵排都配备了一个机枪组,配备一挺一八九九式7点92毫米轻型机枪,由50发金属弹鼓供弹,是步兵排的支柱性火力来源。
现在,七连三排的机枪组已经把机枪架在了一片突起的瓦砾堆上,向跳跃着接近己方部队的俄军步兵猛烈扫射,俄军步枪手则借着堡垒废墟的掩护企图迂回接近并消灭华军机枪手。
吴俊跟着李晴,借着瓦砾和尸体的掩护,摸爬到了本排机枪组的旁边。
“注意盯住左边那一小片墙,我刚刚看到有两个人钻到了墙后面。”
李晴指点着五六十码外的一堵残墙给吴俊看。
吴俊把步枪架在了一块碎砖头上,瞄向残墙,几秒钟后看到墙体右侧冒出一点黄军服的颜色,立即瞄准击发,稍顷,一个俄国士兵的身体滚落到了墙体外。
吴俊刚把枪栓拉上,另一个俄国兵手上举着一个冒烟的圆锥形物体跳了出来,向机枪阵地猛冲过来,吴俊连忙掉转枪头射击,子弹却在俄国兵的身后打出了一小撮烟尘。
“来不及了!”
吴俊在心里叫道,下意识地跳起来,单手抓住步枪的中间部分,枪刺对着俄国兵跑进的前方,把步枪当成标枪一般投了出去,在他卧倒之前,看到枪刺插中了那个疯狂俄国兵的腰间。
“成功了?”
吴俊抱着头想道,爆炸声传来,他看到几码外的两个机枪手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
“干得好!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招!”
李排长跳过来,兴奋地夸赞他,他探起头,看到三四十码外躺了一堆呈放射性扩散的肉块,中间夹杂着几条类似步枪零件的物体。
“排长,我的步枪毁了。”
吴俊说,一枝步枪立即递到了他面前,持枪的却是连长铁群上尉。
“小伙子,干得绝了,不过这才刚开始,准备好,我们要冲过去了!”
铁群说着,拍了拍他的脖子,举起手中飘着红穗带的左轮枪,向左右高呼:“七连的弟兄们!冲过去了!帝国万岁!禁卫军,前进!”
随同着铁群的喊叫,连部的号手吹响了激昂的冲锋号,“帝国万岁”的呼声如涟漪般迅速扩散开来,不止是七连,作为禁一团前锋的二营四个连同时发起了冲锋,战士们挺着闪亮的白刃飞快地跳过几十码的断壁残墙,与俄军增援部队杀成了一团。
几分钟后,禁一团的第二梯队,三营的四个连从堡垒南侧加入了战斗,各连和营的迫击炮组也架设好迫击炮向源源不断赶来的俄军增援部队轰击,很快,禁一团的最后一个营梯队和团属炮兵相继冲上了堡垒,一场混战后,俄军被逐出堡垒。
当禁一旅旅长“千头斩”许魂上校亲率本旅第二梯队出现在A堡垒的废墟上时,禁一团已经完全占据了A堡垒,官兵们正忙着灭火、清除爆炸物、重新构筑掩体,当然,遍布堡垒瓦砾中的双方官兵尸体也需要花费不少力气来清理。
伤亡近三分之一的三营七连奉命撤下休整,后继战斗将由旅第二、第三梯队来进行,对吴俊来说,战斗告一段落了。
“没事,我还活着。”
吴俊想着,把血迹斑斑的刺刀从步枪上取了下来,用手帕擦干净,装进了皮套里。
连长铁群从后面拍着他的脖颈:“一兵吴俊,今天干得不错嘛,杀了几个?”
“没数。”
吴俊说,忽然听到空中传来低低的呼啸声。
“卧倒!”
吴俊感觉自己背上被人推了一把,便重重地倒在地上,吃了满嘴的灰尘,耳膜里随即剧烈地轰鸣起来,也许一秒,也许两秒以后,他失去了知觉。
当他醒过来时,已经身处战地包扎所的绿色帐篷中,躺在薄薄的军用床垫上。
“醒了?”
一个穿着红大褂的医护兵问他,吴俊揉了揉眼,这才看清楚红大褂原来是染透了鲜血的白大褂。
“头痛吗?”
“是……头很重……”
吴俊把眼珠往上抬了抬,看到自己额头上的绷带。
“你算幸运了,没什么严重的外伤,最多有点脑震荡,听说在你旁边那个军官被弹片打穿了脑壳,脑浆都飞了出来……”
“是……军官吗?姓什么?”
“不清楚,好象是个上尉吧,某个连的连长来着。”
医护兵说着,把一杯水放在吴俊床头。
“手脚能动吗?还有哪里痛?”
“肩膀痛……感觉很累……”
“你等等,我去叫医官给你看看。”
医护兵说道,疲惫地离开了。
吴俊看着头顶的绿帆布斜面,嘴角抽动着,像是要哭,最后却扭曲着嘴角微笑出来。
“太好了,我还活着啊,爹……”
吴俊闭上眼睛,帐篷外远远传来阵阵急促的炮声,远远地,离他越来越远,但不会一直远离下去。他已经选定了道路,他无法后退,他只是想在回到那个生死难卜的地方之前,稍微安静地喘息一下。
天空渐渐由阴霾到阴暗,当纯粹的黑暗降临时,海兰泡周围枪炮声渐渐稀疏了下来。
晚餐之前,禁卫野战军司令官梁天河上将得意地在后方指挥所的宽大餐厅里举着酒杯走来走去,大声夸赞手下的高级军官。
“左翼的禁一师干得很好,A堡垒已经完全落入我军之手了,很好,很好,明天还要努力,要把炮台线拿下来,一口气攻到城墙下面……”
“右翼的四师也不错,C堡垒已经拿下来了,但是周围还有一些附属掩体没有清理干净,要趁今夜组织夜袭,把那些小杂碎解决掉……”
“中央虽然不是主攻方向,但B堡垒的许多附属掩体已经拿下了,很好,明天军里会把预备队一个旅投过去,争取明天白天里拿下B堡垒……”
“炮兵和工兵尤其干得出色,大家都要向炮兵总监和工兵总监敬酒,来,干……”
军官们手中的玻璃高脚杯里摇晃着鲜红鲜红的葡萄酒,在烛光的映照下,宛如鲜血,宛如战场上双方无数死伤者的鲜血。
此时在俄西伯利亚第一军军长格勒恩格斯罗中将的地下掩体中,因为食品库被炸弹摧毁而只能吃着简单晚餐的几位将军正在讨论有关投降的问题。
“决不投降!为了沙皇陛下,必须死战到底!”
格勒恩格斯罗拍着桌子叫道,另外两人——西伯利亚第一师师长格拉斯科少将和第二师师长扎列缅科少将——慌忙扶住了面前的盘子,里面盛着还散发着热气的土豆泥。
格拉斯科和扎列缅科彼此对视了一下,格拉斯科晃晃脖子,示意扎列缅科先说话。
扎列缅科故意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正视着格勒恩格斯罗说道:“军长,接受现实吧,向要塞增援的部队已经在莫斯科维季诺被打退了(见80-82章),现在我们孤立无援,敌人今天又以绝对优势兵力发起总攻,A堡垒和C堡垒已经陷落,投入反击的预备队遭敌优势火力打击,损失大半,以现有兵力已不可能继续守卫要塞……”
格勒恩格斯罗粗暴地打断了他:“住口!对俄罗斯帝国的军人来说,没什么是不可能的!B堡垒不是还在我们手中吗?我们不是还有炮台防线和城墙防线吗?你我不是还好好的吗?在你我战死之前,投降的事情,想都别想!”
格拉斯科忍不住叫道:“军长,牺牲你我的性命并无不可,但请务必考虑要塞内数万平民的生命!华军已经把市区炸成了废墟,老幼妇孺都无家可归,连日刮风下雨,已经有不少孩子病死,过几天可能就会开始下雪,情况还将恶化。而几天前敌人的空中兵器又炸毁了要塞主要的副食仓库,这样下去将有许多军民患上坏血病……从目前的状况看来,要塞绝对坚持不下一个月,而库罗帕特金将军昨天的电报也说了,一个月内不会有援兵……”
格勒恩格斯罗以压倒性的声音优势反叫道:“库罗帕特金将军要求我们再坚守三个月,三个月后一定会有援兵,我们应该服从总司令的命令,相信他的承诺!”
格拉斯科和扎列缅科又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一副轻蔑的神情,低下头扒拉起盘里的土豆泥。
格勒恩格斯罗站到了面对愤怒之池的跳台上:“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态度!你们对远东总司令库罗帕特金将军有什么不满!”
“没……没有……身摸。”
格拉斯科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
“还好。”
扎列缅科舔着嘴唇说。
“或者是你们对我有什么不满!”
格勒恩格斯罗一头跳入了池水中。
格拉斯科与扎列缅科唯唯诺诺地罗嗦起来。
“怎么敢。”
“当然不会,我们一向对您很尊敬。”
“是啊是啊,崇拜得不得了。”
“尤其是看到您一直身处前线,从来不整天躲在地下室的光辉行为,真是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简直像看到了伟大的苏沃洛夫将军再世。”
“比库图佐夫将军(注一)伟大多了。”
格勒恩格斯罗气得胡须都要跳起来了:“你们这两条疯狗!看着吧,明天我就要去前线,去视察1号炮台,看你们还有什么好说!”
格勒恩格斯罗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那里是一师的防区,所以格拉斯科少将要跟我一起去。”
格拉斯科的脸一下子变青了,求救般地望向刚才的盟友扎列缅科。
扎列缅科站了起来。
“我吃饱了,两位请继续,我还要去本师的防区视察。”
扎列缅科说,带着低层次的庆幸表情飞快地逃离了这个小餐厅。
次日下午,扎列缅科自动成为了西伯利亚第一军军长兼布拉戈维申斯克(海兰泡)司令官。
前第一军军长格勒恩格斯罗中将在当天中午视察1号炮台地域时遭遇华军重炮的火力急袭,中将阁下当场化为了若干肉块,随同的西伯利亚第一师师长格拉斯科少将却奇迹般地只失去了一根手指,以及,两条腿。
扎列缅科接管要塞后的第一项重要举措就是于19日傍晚召集各旅旅长和防区司令官开会,商讨“要塞的下一步要务”。
不用说,这“下一步的要务”自然是投降。
当天的战斗中,B堡垒终于失陷,华军攻到了炮台线前面,部分部队已经挺进到城墙下,要塞的预备队消耗殆尽,由于主弹药库被华军重炮轰毁,弹药供应开始紧张。以上理由足以说服身心早已疲惫不堪的各位旅长和防区司令,不等扎列缅科把冠冕堂皇的托词倾销完,大家都已经纷纷举手同意投降。
扎列缅科当即命令要塞司令部参谋长卡休上校用英文起草一份致华军攻城军司令梁天河将军的信,信中建议就要塞投降问题进行谈判。信刚写完,就由要塞司令部参谋马尔琴科准尉携往华军前哨阵地。
要塞即将投降的消息迅速在守军中传播开来,在低级军官和军士的率领下,官兵们开始了疯狂的破坏行动,残存的建筑被点上火,工事、火炮和其他武器被毁坏,剩余的弹药被销毁,俄军官兵的口号是:“不给敌人留下任何有用的东西!”
破坏行动直到谈判开始后还在进行,扎列缅科担心这会影响到谈判,遂派出宪兵队将其制止。
在前线,个别地段从19日夜间到20日中午仍有零星战斗进行。
10月20日清晨,扎列缅科收到了梁天河同意就海兰泡(布拉戈维申斯克)要塞投降举行谈判的答复,下午,双方在已被华军攻克的A堡垒附近的一处帐篷中举行谈判。俄方的全权代表团团长是要塞司令部参谋长卡休上校,华方的全权谈判代表是禁卫军参谋长张一叶中将。
带着胜利者的轻蔑微笑,张一叶将华方拟订的投降条件交给卡休,并允许俄方谈判代表团就华方提出的条件进行30分钟的商讨。
看完这些条件后,卡休提出了反建议,要求首先允许要塞守军携带武器离开要塞。
张一叶冷冷地哼了一声,对身边的翻译道:“告诉他们,这些条件是帝国大本营决定的,一个字都不能改,如果不同意,1小时内我军就恢复攻城。”
翻译叽里呱拉一阵后,卡休又跟身边的代表们商讨了几句,向梁天河点头说了一句话。
翻译转头道:“他说可以同意我方的条件。”
“那就签字吧。”
梁天河指了指桌上早已准备好的鹅毛笔说道。
卡休小声嘟嚷了几声,拿起笔舔了舔墨水,开始签字。
这时,梁天河面前摆放的银壳怀表的水晶玻璃下面,镀白金的矛头形指针正好落在三时三十七分的位置上。
按照投降条件,整个要塞卫戍部队沦为俘虏。所有堡垒、工事、武器、弹药、资金及其他军用物资须原封不动地移交给华军。允许俄军将领和军官携带礼仪性武器(即佩刀佩剑之类)和个人生活必须品。缴械的士兵、水兵、军士在各自军官的指挥下到华军指定地点集合。投降书自签署之日起立即有效。
到投降这一天,海兰泡卫戍部队尚有30600人(其中伤病员9872人),马2000余匹,完整火炮104门,机枪5挺,各种炮弹1万多发。根据卫戍部队军需部门的统计,到1903年10月20日,部队的面粉还能供应八个月,但副食品只能供应一到三个月。另外,在一个月的围城战中,估计有一万以上的海兰泡市民死于炮火和疾病。
为夺取这个紧扼黑龙江中上游的要塞,禁卫野战军也付出了巨大的牺牲,自1903年9月9日至10月20日,在差不多六周的作战中,禁卫野战军共计伤亡失踪三万八千七百人,其中阵亡失踪一万六千三百人。全部的战果是:全歼包括敌西伯利亚第一军在内的海兰泡要塞守卫部队约五万人,重创敌西伯利亚第二军和从喀山军区千里迢迢赶来支援的第十一军,合计确认击毙和俘虏敌军约九万人,伤敌数万人。
禁卫野战军的战斗并未就此结束,海兰泡以北120公里外的斯沃博德内一带,尚盘踞着俄西伯利亚第二军和第十一军的残部数万人,但他们已经显得无足轻重——斯沃博德内通往赤塔的铁路线已被华军破交部队严重破坏,这些俄国部队只有两个选择:呆在斯沃博德内等着被强大的禁卫野战军歼灭,或是以马车和双脚在即将到来的雪冬中往赤塔方向撤退。
禁卫野战军从要塞攻击的任务中解脱出来了,此时这支帝国最精锐的部队下辖四个禁卫师、一个禁卫骑兵旅和一个禁卫炮兵旅,按编制应有十五万五千人,至10月20日实有兵力十二万八千人,补充预备兵尚在源源不断地运来,只需让部分师团或旅团休整一两周,部队就能恢复到齐装满员状态。
很快,这支强大部队将会接到命令,开赴西线,成为西线华军的支柱。
禁卫野战军司令官梁天河上将对此百分之一千地确信。
另外他还确信,自己在武威公嫡系将领中的地位也百分之九百地提高了,他想象着未来的加官进爵,想象着大笔的薪水和年金,原先那种开个公司办个农场的念头立即被贬低为庸俗无聊,被打进了记忆的臭水沟中。
但是当天晚上,距离战场数千里外的京师,武威公刘云却没有感应到梁天河的那种种确信,他全身戎装,胸前挂满勋章,以代总理兼国防大臣的身份陪同皇帝登上天安门,观看京师军民的提灯游行。
攻克海兰泡的捷报一传到京师,就立即有多家报馆开足马力印发号外,全城免费派发,而大本营也迅速向京师民政部门发出命令,要求组织夜间的提灯游行,以示庆祝。
晚饭时间刚过,就有十几万市民和军警涌上街头,手提临时制作或赶买的花灯,东西长安街、前门大街和官街(即永定门外大街)上人潮汹涌,灯火通明,犹如奔流的光河。
游行进行到十点钟左右,在天安门附近开始燃放原本为新年庆典准备的大型礼花,彩光闪烁,铺天满地,如梦似幻,中外官民皆惊叹不已。
当时是不会有人扫兴地想到,之所以能提前看到这宏伟绚丽的场景,不仅仅是因为一封电报,更是因为在几千公里外有几十万军民在一个多月里流干了血。
幸福和快乐,在某些时候是奢侈而嗜血的。
注一:苏沃洛夫和库图佐夫都是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俄国名将,苏沃洛夫在1787-1791年的俄土战争中率领俄军主力部队作战,为俄国的最终的胜利发挥了关键性作用,1794年的波兰战争中,苏沃洛夫部神速、辉煌的行动决定了战争的结局,1799年他又率部翻越阿尔卑斯山攻入被法军占据的意大利,著有《制胜的科学》。库图佐夫曾是苏沃洛夫的部将,在1812年俄罗斯反法卫国战争时任俄军总司令,领导俄国击败了当时大半个欧洲大陆的主宰者、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拿破伦亲自率领的六十余万入侵大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