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司法上的进步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有流言说,某次午膳时,卡门伯爵,第一贵族法庭的总法庭长大人,费都司法界地位最高的大人物,用赞赏的口气提到过福兰的名字。
审判庭犹如斗牛场,是他和对手较量、斗智的场所。他喜欢用平静的表情,略带点谦卑的口气,让被审问者放松警惕,马上他又激烈起来,毫不留情的指向对方的弱点,让猎物措手不及,然后被利剑般的谴责击中要害,瘫倒在名为绝望的阴影中。
有次,当被告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时,所有人都惊讶的吸了一口冷气,那是个口角歪斜的面瘫者,他傻傻地坐在被告席上,口涕不断淌下,染湿了一大片衣领,消瘦的臂膀总是不自觉的惊悸,浑浊的眼球向上翻着,嘴里唠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而当法官宣读对他的指控:诈骗时,不少人发出了嘲讽的窃笑,一个弱智,能干得出这种勾当么?
律师还出示了医师的证明,他宣称自己的当事人,是个完全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可怜蛋,并且怜悯地说,“一个头脑不清楚的残疾,靠着微薄的存款利息过日子,而某位可笑的商人却宣称被他的诡计欺骗。喔,这个世界颠倒了,发了大财的人智力却不如一个低能!”
庭上爆发出一阵大笑,所有人都快活地看着原告,那是个白净的胖子,在费都拥有间规模不小的茶叶店,他此刻正吃力抹着宽阔额头上的汗珠,小声辩解着,“他是装的,扮成买家和我谈生意时,可精明得厉害。”
没人相信胖子的话,甚至连法官也流露出同情被告的表情,十商九奸,大概这家伙企图谋夺一个弱智的家产,大伙都这么寻思。
福兰上前询问了骗子几个问题,骗子疑惑着绞着手指,屁股在椅子上不安的挪动着,然后说出叫人啼笑皆非的回答。甚至福兰问十六加二十四等于几时,他斜着眼寻思了很久后,用力摇了摇头。
律师在一旁叹息,“看看,假如他有起码的逻辑能力,也不会在这儿蒙受冤屈了。”
最后,福兰无奈地说,“也许巡逻队在选拔队员时,应当检查下视力。”
作为证人出席的巡逻队骑士,气愤地站起来抗议,然后在旁听者鄙视的起哄下,面红耳赤的躲到了角落里。
当人们以为这场闹剧到了尾声时,福兰向法官说道,“案情很清楚了,我们应将在审理过程中,把被告冻结的存款还给他,嗯,我想想,是两百金币。”福兰想到了什么,转头问律师,“两百?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律师愣了愣,他并没有在法庭提供的文书上,看到存款具体的数额。
但他还是尽责地辩解道,“这是他父亲留下的遗产,光明神啊,如果不是这些钱,他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福兰点了点头,似乎同意了律师的说辞,然后他拿出一张毡纸,用鹅毛笔沾上墨水,飞快地写了几个字,看上去是在判决书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在宣判结果前,更重要的是将金币还给被告,来澄清法庭的公正,不然大家可会私下怀疑,我们会不会和不良商人勾结,私吞了他赖以生存的家产。”
法庭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大家都对这公正的裁决满意,胖子商人木然地呆愣在凳子上,他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法官也赞同福兰的举动,他示意福兰将判决书递给自己,当法官和检控官同时写上名字时,仲裁就会当场生效,不容质疑。
就在这个时候,焦急的声音传来,“是四百六十二个金币,弄错了!”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声音的来源地,被告站了起来,口齿伶俐地大声嚷嚷,原先扭曲的面容眨眼间端正了起来。很快,他意识到了什么,整个身体凝固了。
“对,是四百六十二个。”福兰猛地转过身,大步走到骗子面前,冷笑地说,“在数清你的金币之前,我们是不是该再探讨一下,你的智商问题?”
骗子绝望地看着检控官,他无力地瘫坐,双头抱头,嘶哑地喘息道,“你……你真是个玩弄人心的魔鬼。”
意料之中,在春天刚刚来临时,晋升通知下达到正准备下班的福兰手中。
“恭喜你,我的棒小伙。”法庭长慈祥得宛若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你是第七庭的荣誉。”
“希望能成为您的骄傲,就像您是我的骄傲。”福兰文绉绉地说着贵族们惯用的优雅恭维,努力将喜悦藏起来。
按照规定,地区法庭的见习检控官,将以助理员的身份在第一贵族法庭服务三个月,然后,他就是能独挡一面的角色了。
更重要的是,到时福兰的薪水,能够在新区租上一套宽敞的公寓,带阳台的那种。
三个月,只要再度过三个月。
把安玫和她奶奶接来,大家快乐的住在一起。
餐桌上再度飘起鱼汤的香味,和心爱的人分享壁炉前的温暖,以及被人等待着回家的感觉。都是那么令人期盼。
也许再养只狗?
走出第七街法庭,晚冬的余韵尚未完全消退,呵出的口气在空气中氤氲成淡淡的白雾,内心里一直沉积着的兴奋像被惊飞的林鸟,雀跃地欢鸣起来。
“啊”福兰大叫了一声,抑制不住兴奋地挥了下拳头。
不远处街头上,正忙碌地清理着积垢和脱落朽枝的清洁工人们,莫名其妙朝着他张望。
傍晚的晚霞正努力抗拒着夜幕的袭扰,闪耀着绚丽的光彩,月亮悄悄从云层后显露出轮廓,昼与夜的分割线清晰地呈现在天际。
福兰觉得,眼前的一切实在太美好了。
春天确实已经到来,仿佛一夜间,寒风蜕变得温润起来,路边行道树僵硬的干枝被星星的绿色所点缀,行人们脱下臃肿的外套,看上去精神多了。
费都的市区热闹非凡,冬日里积累的垃圾在几天前被打扫干净,路面整洁亮堂,店铺在橱窗前贴上喜气洋洋的大红招贴,商家们使劲吆喝着,各种久违的稀罕物摆满柜台,开春时刚运来的茶叶、从深海打捞的三须鳗鱼、色彩斑斓的玻璃器具,琳琅的商品叫人目不暇接。
当然,卖得最好的,还是彩球、滑稽面具等庆典用品。
不管贫穷还是富有,所有人都翘首以待新一年的等一场节日:狂欢节的到来。
大量的马戏团、流浪诗人、巡回舞蹈团汇集而来,携带着行装在费都城门前排起了入城的长队。
妖媚的舞者将头伸出马车的窗外,引诱地朝着路过的男人们飞吻,扬起的雪白手臂上悬缀的五彩铃铛发出清脆响声。
“记得光顾妖精舞蹈团哦,乖乖听话,到时我在帐篷里给你留个位置。”穿着紧身衣,让丰满身材尽显无疑的女郎们,飞着媚眼,将手中画着漂亮图案和舞蹈团名字的宣传单塞进了男人怀里,顺便还挑逗地抚摩了一下。
马戏团们有意将猛兽笼子外的帆布拉开,凶猛强壮的野兽在笼子里来回打转,不时烦躁地朝着围观的人群低吼,引起好奇的人们,特别是小孩子的尖叫。
而独立的流浪诗人,当然没这么大的排场,穿着华丽奇装的他们,沉稳地行走着,只有看到漂亮的贵族小姐时,才停下来弹奏几声,摆出忧郁放浪的神态。
费都的女孩儿脸红的偷偷尾随在自己中意的诗人后面,想知道他住在哪家旅馆,相互交换着哪里又来了新美男子的情报。
无所忌惮,疯狂而快乐的连续狂欢七天,费都人每年最期盼的时光,就要来了。
不过对流莺街和拥有小房间的酒馆来说,狂欢节并不算好日子,他们的生意会萧条不少,宁愿这赔本的倒霉一周早早结束。
那些卖艺的舞娘,并不介意在演出结束后,将出得起价钱的观众带到自己的帐篷里加演一场,额外的收入当然是越多越好。
舞装的制服诱惑和长期练习歌舞形成的婀娜身姿,自然诱惑力要大上许多。
所以在街头看到一位浓装艳抹的妙龄女郎,对着巡回舞团的花车不雅地竖起中指时,就能估摸到她的身份。
“费都是我们的地盘,杂碎都应该下地狱。”本地流莺敌仇同忾地诅咒着。
“费都是我们的地盘,杂碎都应该下地狱。”
第一贵族法庭的大检控官卡米罗男爵将一叠厚厚的案卷甩在桌子上,煽动地厉声说,豪放的大嗓门让桌上精巧的玻璃烟灰缸发出嗡嗡的哀鸣。
五名刚被下级法庭推荐来的幸运儿,摆着恭敬的神情倾听着上司的训告。
在奢华的办公室里,上好的六层雕花红木书柜密密麻麻装满了法律书籍,最高层的那格必须踏上矮凳才能够到,如果仔细搜索下,连《论法律源来》、《神学与律文研究》等名著珍贵的初印本也能找到。
拥有它的主人,显然不是臆想中戴着金边眼镜,气质儒雅的学者,大检控官身材臃肿矮小,花白班驳的头发就像地中海般形成巨大的旋涡,泛着油光的秃顶如镜子似地明亮可鉴,说话粗暴得像个没教养的莽汉。
但在庭上小瞧他的话,可得吃大亏,只要被抓住一点破绽,大检控官就如同寻觅到食物的山猪,喷着狂热的气息,粗野又小心翼翼地死咬住不放,直到完全吞进肚子。
“我可清楚你们都是什么人,呃,在小法庭里审理过一些琐碎的小案子,就自以为掌握了诀窍,得意的翘起了尾巴,妄想在这儿待上段时间,然后戴上正式检控官的徽章回到小庭子里继续玩着不切实际的法律游戏。”
卡米罗将口袋里的鼻烟盒拿了出来,将一大把黑褐色的烟丝放在鼻端闻了闻,然后指着桌面上的案卷说,“恶棍、人渣,世间所有的杂碎都能在里面找到,他们狡猾的隐藏了自己的恶行,企图大摇大摆走出监狱。找出任何蛛丝马迹,将他们送进地狱,这是你们三个月里的任务,也是我用来把落伍者踹出第一庭的道具。”
直到悄声合上厚实的金边大门,福兰才松了口气,他捧着分到的案卷,打量着同行兼竞争对手们。
每个都是经过实战洗礼的精英,特别是唯一的女孩子,那是个神情倔傲,头发短得像男人的姑娘,穿着也是近似男人服饰的茄克上衣。眉宇间不时流露出高傲,并不是特别美,不过眼眸里知性的流光叫她别具韵味。
福兰注意到她那条昂贵的淡黄色丝巾打成的长领结下,别着小巧的金雀花胸针。
“互相认识下吧,我是艾尔.杜纳闻。”伸出手的是个声音与举止都显得优雅的年轻人,但服装上过多的饰物让他显得有些浮华。
“杜纳闻?这名字非常熟悉。”另一个见习检控官有些疑惑地说,“哦,地区法庭事务长也叫杜纳闻。这是个在费都司法界名声显赫的家族。”
“喔,多谢您的夸奖,他正是我的父亲。”艾尔夸张地嚷道,“当然,恳请诸位相信,我出现在这里并非得福于家族,而是自己的能力。”
检控官们被这谦虚的话逗乐了,互相友好地握着手。
只有那个姑娘,犹豫了下,戴着白细丝手套的手象征性地伸出去,马上又收回了。
“我是佩姬,皇都法学院一等生。”姑娘骄傲地说,然后不屑的扬了扬眉毛,“我喜欢胜利,不论是在法庭上面对犯人,还是在一群见习生中脱颖而出。”
“噢,美丽的小姐,这是宣战么?”艾尔微微鞠躬,“让女士哭泣可有损我的名声。”
佩姬毫不在意地耸耸肩,伸出拇指,朝下指了指,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真是有趣的姑娘,不过,法庭可不适合女人,她们那些莫名其妙的感性总会把事办砸。”艾尔笑着继续说道,“既然大家要同舟共济三个月,为什么不聚在一起讨论安排下任务,刑法、商法、贵族法,谁都有得心应手的,以及不那么熟悉的司法领域。”
艾尔顿了顿,望着福兰,“至于这位,大家想必都知道那场著名的,让第一庭大检控官都头疼的杀人案,真是狡猾到极点的裁决,不过当有人协助你时,会让一些事情更加简单,谁知道这里面,”他挥挥手中的案卷,“会有什么古怪的东西,一人的智慧终究比不上精英们集体的谋断。”
“不光是现在,以后大家向着大检控官,或者法庭长的职务努力时,我们的友谊也会让升迁之路更加便捷,用句不恰当的形容,即便是码头的水手,孤单一人连口袋里的薪水都指不定保得住。”
真是个雄辩家,看着滔滔不绝的艾尔,福兰想,而对他话语中结盟的意味,福兰并不惊奇,任何行当都有小***,拥有盟友总比得到敌人好。
另两名出自二等法庭的见习生赞同地点了点头,刚从地方小庭子提拔来的菜鸟,站在豪华辉煌的审判大厅时,难免会渴望有人分担内心的惶恐。
艾尔兴高采烈地拥抱了他们,然后向福兰伸出手,“你也一起来?”
犹豫了一下,福兰说,“在蔷薇广场的艺术沙龙里,有些画价值数千金奥意,富豪们往往争先恐后,仿佛谁得到了它,就显得自己更有品味;而另些画,虽然依旧精妙绝伦,但标价只有可怜的几奥意,为什么呢?因为前者,是真正的大师灵魂的呐喊,而后者,是艺术作坊请几个潦倒的画匠,你描线我上色,流水线式每日几幅的大量制造出来。”
“艺术不是靠人数来决定的。”福兰离开时说,“在我眼中,法律,也同样是门艺术。”
穿过铺着上好棕色地毯的漫长走廊,在前庭,福兰遇见了佩姬,她正侧坐在喷水池的台子上,用手指戏弄着池中的观赏鱼。
那些色彩斑斓的淡水鱼,在靠近海洋的费都,可算是稀罕物。
养得膘肥体壮的它们,并不惧怕人类的靠近,追随着手指上下游动,想弄清那白皙纤细的东西是否是食物。
偶尔鱼儿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溅湿了佩姬的鬓角额头,这个方才还严肃非常的姑娘,吃吃地笑了起来。
阳光斜照,远远望去,水面泛起了金色的涟漪,那金黄蔓延到姑娘身上,宛若给她披上了一层华美灿烂的甲胄。
福兰仿佛觉得,只有在十四行诗或者油画中才存在的梦幻场景,走出了文字,抛离了画框,鲜活地、生动地,出现在现实中。
也许感受到了福兰的目光,佩姬收敛了笑容,侧身望来。
冬天又回到姑娘的脸上,她直起身,步伐有力地走到福兰面前,傲慢地说,“总算还有聪明人,我原以为你们四个可怜蛋,会像落难的流民,紧紧抱成一团,企求着那点微弱的温度来抵抗深夜的寒冷。”
“连独自面对挑战的勇气都没有,把希望寄托在不牢固的同盟上,这样的人,指不上有什么大出息。”
姑娘的舌头就如生长出玫瑰的倒钩,她恶毒地评价了一番后,朝着福兰伸出手。
“这次是正式的介绍,我是佩姬.唐.莱因施曼,希望你是个好对手,不然三个月的时间就太无聊了。”
莱因施曼?福兰终于察觉到那枚金雀花胸针的含义。这正是被誉为名门中的名门,望族中的望族,有着贵族之首称号的莱因施曼一族之家徽。
“金雀花的盛放永无绝期”,在皇城坦丁的上流***中,如此的语句经常伴随着羡慕或者嫉妒的气息出现在贵族们的唇边。
用算不上地道的贵族礼仪和佩姬告别后,福兰有些好笑的耸耸肩。
名门望族也好,金雀花也好,和他没关系。
只要顺利度过考核期,拿上满意的薪水,福兰就满足了。
他可没心情陪某位大小姐玩幼稚的竞争对手游戏。
与其想这些,还不如考虑下,怎么应付安玫今夜为了庆祝自己初次报道,再度奉上的礼物。
小野猫偷偷透露说,她刚买了件新内衣,还是时下最流行,从远东传来的,叫肚兜的香艳玩意。
“晚上我一定能来四次。”归途上,福兰充满期待的鼓励自个。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