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落下,府邸各处都落了灯。伴着晚风吹拂,树梢枝头沙沙摇晃。廊腰缦回,我一路屏气凝神地跟在上官若风后头,看着他进了书房。
书房内灯早亮起,有人见了他进去,恭谨温婉相迎,“堡主。”
冷氏。她怎么在这?
微提内息,身子无声腾起,足尖在一旁梁柱、窗梗上略一轻点,跃上了书房外的横梁。
手指轻轻一划,划开书房顶窗窗纸,凝神瞧过去。
房内除了上官若风和冷氏,便再无第三人。
上官若风坐在椅上,随手翻开桌上堆得老高的件,“研墨。”
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冷氏应了声,轻挽了袖子便上前,取了墨石、砚台,加上水,开始磨墨。
房内灯光照得透亮,连我在外头看着的,也禁不住少顷揉揉眼。
上官若风一直没什么动静,低眸翻看一件件小册、折页,笔蘸了墨,在旁批复。一本、一本地批。而冷氏,站在桌旁,低眸,安安静静的研着墨。
我坐在房梁上,心底一声低低的冷笑。太过反常便必有猫腻,研个墨也需门窗紧闭着劳烦冷氏?
房内两人,一站一坐,再无话语。直到时间一点点过去,桌上只剩最后一本册子待批复,上官若风冷不防地说了句,“墨磨得不错。”
短短一句,声音淡漠,几乎不带什么表情。上官若风也未因为说这句话而抬眸看冷氏一眼。
我挑眉,倚近窗户,细细观看。
灯光荧荧之下,冷氏朱唇微抿,轻抬了眸子看向上官若风,谦逊一句,“是墨石质地好。”
上官若风,手中册子翻了一页,提笔再写,一边道:“非墨石原因,你磨得恰当好。”
也不知冷氏是如何想的,被这么冷冷淡淡一夸,竟然面露薄红,微微含笑,“墨过淡则伤神彩,太浓则滞笔锋。嘤秋只是想让堡主能写得舒服些。”
上官若风笔下一直没闲着,随口问,“这几日府中事务都是你在打理?”
“确是妾身。”冷氏低目,顿了会儿,“一些重要的事还是请了昆叔商讨。”
“辛苦了。”上官若风漫口一句。
“不辛苦,是妾身应当做的。”女子语声温婉含蓄,柔和似纱。
“你应当做?”上官若风皱眉,笔端微滞,瞟了女子一眼,继续落笔,“嘤秋,你既然知道墨过淡则伤神彩,太浓则滞笔锋。那也该知道,‘过尤不及’。”
冷氏一怔,一不留神手中没控制住力道,一点墨汁从砚台甩出,沾到了衣袖处。浓墨缓缓晕开,黄色的袖口突显狼藉。
冷氏低眸看了袖口,“嘤秋愚昧,不知堡主的意思。”
“我出事当天,到今日回来,消息可都封锁了?”
“已经下令众人半点口风都不露。就连府中,也少有人知晓这场事端。”不但我疑惑上官若风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便是连冷氏,面上也有不解。
“夫人吩咐严加看守,不许人随意进出府邸,你也按要求吩咐下去了?”上官若风仍是头也没抬,继续问。
冷氏回答得肯定,“都吩咐下去了,未经允许,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在府中进出。”
“是吗?”
冷氏愣了愣,“是。”
男子在册子上写下最后一句话,停笔,抬眸,墨一般的眸子深遂探不到底,“你倒说说,上官清是怎么出的门?你再说说,上官清是怎么知道我出了事端和她娘都在外头。”
听得这句,我心底“咯噔一下”,这事我本来也觉得蹊跷,却在儿子那里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本以为上官若风对这个不放在心上,却不料想,他记上了心,还在意。
房内突地缄静,冷氏面色突地没有那么红润。她微低眸,语声惶恐,“妾身……妾身只是说漏了嘴。”
“说漏了嘴?”烛光映照下,男子俊容却带了些阴鸷,他看了冷氏一眼,冰凉的声音,“偏巧只说露给上官清一个人听?连他身边几乎寸步不离的人都不知道?”
冷氏面色大变,陡然变得唰白。
“让一个不大的孩子自个儿出府,若不是在路途遇上了尤临,出了事端,你怎么担待得起?”上官若风声音没有愠怒,不急不缓,只有冷淡和疏离。
只有在意才会怒,冷氏让他不在意,这种淡漠,冰冰冷冷的,直骸到人骨子里去。
上官若风的话毫不留情,“你以为上官清出事,上官浔就能坐稳堡主位置了?”
冷氏退下一软,受了惊吓似的踉跄一步,没站稳,跌到了地上。
上官若风看也不看,继续道:“不该想的,永远都不要想。你得不到,又妄想得到,到头来,只会空忙一场。嘤秋,你跟我多年,我的脾气,你应该知道。”
冷氏直愣愣地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上官若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念在上官浔还年幼,我便饶了你。若有下回——”阴测测的声音,听得人发抖,“谁若动我妻儿半分,我必十倍还之。”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他话里的妻儿,只有我、只有上官清。
再无旁人。
我在房外听得心剧烈不止,按理,我该高兴激动才对。可,寒风乍的拂来,莫名的心慌意乱。
里头男子冷冷淡淡一句,“出去。”
冷氏从地上狼狈起身,低眸行礼告退,黯垂下的眸子里淡然无光。
上官若风至始至终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冷清至此,冷情至此。
我看着冷氏从房内退出,寻径而走。心底恻然,胸中沉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突地,房里男子悠悠一句,“在梁上待着,不冷?”
骤然大惊,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他发现的,想也不想就立马跳梁下来,往东苑逃去。
夜空之中,男子白衣飞快掠过栏杆、长廊,向我这边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