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参加接风宴的陈长寿,已把从香港转道而来的陈良、李香梅、五月红、张庆喜等人和汇通银行总经理丁怀庆一家从机场接了过来,陈大少爷等人走进院时,刚吃完晚饭的他们正在各自房间收拾行李。
“祖儿,你把我们骗得好苦啊!”
一见陈大少爷,五月红的泪水便夺眶而出,李香梅也梨花带雨,泣不成声。而闻讯跑出来的丁怀庆一家则好奇地上下打量着,想知道这位英雄姑爷到底长什么样。陈良身边还站着三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脸激动不已的表情,想打招呼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现在不是一切都平安无事了吗?”
陈大少爷笑了笑,随即转过身去,恭恭敬敬地介绍道:“三爷爷,这两位就是孙儿的三姨娘和四姨娘,虽说已经改嫁了,但在孙儿心里还是一家人。”
太荒唐了,真是有辱门楣。
可想到这么安排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陈洪真暗叹了一口气,和声细语地说:“家门不幸,让你们受苦了。祖儿说得对,不管到什么时候,不管跟谁姓,我们还是一家人。”
老祖宗和蔼可亲,一直忐忑不安的李香梅这才松下口气,连忙上前深深鞠了一躬,“香梅见过三叔公,祝您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或许太紧张,一时间口不择词,搞得像拜寿似的。陈洪真摆了摆手,“既然是一家人,那就无需多礼,坐了半天飞机你们也累了,早点进去休息,我跟祖儿还有话说。”
“是,三叔公。”
她俩刚退到一边,陈良身边的三个年轻人连忙上前行礼,“醒风、醒成、醒铭见过三爷爷。”
“好了,都起来吧,”陈洪真假作生气地狠瞪了他们一眼,转身笑道:“祖儿,他们就是你树仁叔的三位公,不好好念书,整天嚷嚷着要回国抗战,你看着安排一下。”
不等陈大少爷开口,个最高的杨醒风就口无遮拦地说:“继祖哥,之前可把我给吓坏了,还以为你真铁了心当汉奸呢,没想到原来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还一下干掉四个鬼将军,打虎不离亲兄弟,从今往后我们就跟你了。”
“是啊是啊,带我们一起打鬼,也让他们见识见识我霞杨植德堂的厉害。”
陈大少爷笑而不语,年龄最小的杨醒铭更是一连谄笑着说:“继祖哥,连忠义都当上营长了,怎么着也给我们个连长干干吧?”
“鬼是那么好打的吗?”陈大少爷突然脸色一正,大声喊道:“陈排长!”
“有。”陈长寿应了一声,跑步上前。
“把他们编入警卫排,今晚就开始上岗,对了……找几身士兵军服,别嘻嘻哈哈的没个兵样。”
“是!”
杨醒铭急了,顿时嚷嚷道:“不行不行,我不能当大头兵,传出去会被人笑死的。继祖哥,给点面好不好?”
他们三个只是头一拨,后面还有邱氏龙山堂、谢氏石堂和林氏龙山堂的十几个二世祖,陈大少爷哪能开这个先例,掏出香烟点上一根,面无表情地说:“军无戏言,愿干就去换衣服,不愿干趁早买机票滚蛋。”
还是大哥杨醒风明事理,跟弟弟们对视了一眼,毅然说道:“既然来了我们就没打算回去,大头兵就大头兵,只要能打鬼,让我们干什么都行。”
算上原上海留守处的十几号人,陈长寿勉强凑够两个班,用西南运输处特别党部主任陈宝骅提供的武器,正式负责起陈大少爷等人的安全。
这边刚安排好,丁怀庆夫妇又迎了上来。面对名义上的岳父岳母,陈大少爷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梁卫华感觉有些好笑,立马解围道:“丁先生、丁夫人,令千金一切安好,正随大部队由陆路往这边赶。”
“小女不懂事,净给陈将军和梁将军添麻烦。”
丁怀庆是被绑上船的,现已真相大白,陈大少爷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他们全家安全,但说起话来还是有些言不由衷。
年轻人之间的事陈洪真不想管,也管不了,看着陈大少爷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又不得不接过话茬,“丁先生,尽管事出有因,但让您在经济上有所损失也是不争的事实。陈氏颍川堂做事光明磊落,一应损失全由我们来承担。”
损失的确很大,但丁怀庆怎么也不敢由眼前这位道骨仙风的南洋老者来承担,连连摇头道:“陈老先生言重了,小女少不经事,惹此滔天大祸,要不是陈将军出手相救,后果将不堪设想。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在下感谢还来不及呢,岂敢再让您老破费?”
令陈大少爷哭笑不得是,丁夫人竟满面笑容地说:“是啊是啊,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之前是我们家怀庆做得不对,为了那点虚名连婚礼都没参加,您老大人大量,看在小女的份上千万别跟他计较。”
“丁太太,其实……”
财大气粗的南洋华侨,赫赫有名的抗战英雄,蒋委员长钦点的**少将,丁夫人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攀龙附凤的机会,一边大献殷勤地搀扶着陈老太爷,一边吃吃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更何况你们青梅竹马,我们丁陈两家又门当户对,这门亲事要多合适有多合适,陈老太爷,您说是不是?”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南洋
黑社会大佬遇上十里洋场的势利女人同样说不清,陈洪真被搞得啼笑皆非,连连摇头道:“丁太太,现在什么事都讲究新派,小辈们的事还是让小辈们自己处理,我们就不用瞎掺和了。”
“这怎么行?”
丁夫人急了,煞有介事地说:“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丁家门风甚严,岂能干出那种伤风败俗的事?况且令侄孙已跟我家书萍拜过堂成过亲,连报纸上都公告了,真要是有什么变卦,那让我们丁家的脸往哪搁?让我家书萍今后怎么做人?”
陈大少爷尴尬不已,连忙干咳两声,“丁……丁……丁太太,那是权宜之计,您千万别当真。”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姑爷,你该不会是想当陈世美吧?我把话撂这儿,小女的名节比什么都重要,你真要是敢始乱终弃,就别怪我王美珠翻脸不认人,就算把官司打到委员长那儿也要论个是非对错。”
丢人丢到家了,丁怀庆气得咬牙切齿,“美珠!还有完没完?”
陈大少爷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包里塞着一大堆贺电,正准备跟他坦诚布公的梁宇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忙插了进来,“丁先生、丁太太,我跟陈将军还有公务,您二位先回房休息,至于这件事嘛……等令千金到昆明后咱们再坐下来慢慢研究好不好?”
跟这样的人做亲家,简直是自找麻烦,陈洪真重重点了下头,深以为然地同意道:“对对对,公务要紧,还是公务要紧。”
房间五月红和李香梅早帮着收拾好了,陈洪真、陈大少爷和梁卫华刚坐下,梁宇皋就从包里掏出一叠电介绍道:“陈将军,这是各国华侨团体发来的贺电,侨委会已经统计过了,共四百十八份,遍及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都为刚取得的‘武进大捷’欢欣鼓舞啊。”
陈大少爷倍感意外,“有这么多?”
“只多不少。”
梁宇皋一边翻看着电,一边眉飞色舞地说:“光南洋就三百多份,筹赈总会和槟榔屿、吉隆坡、马甲、柔佛、雪兰莪、吉打等八个分会就不用说了。除此之外还有华侨抗日救国会、抗日民族解放先锋队、南洋琼侨救乡总会、琼侨救济联合会、星洲洋务工人互助社、星洲茶业公会星洲店员互助社、星洲黄梨公会、星华商工友爱社、星洲金刚音乐社、星洲建筑公会、星洲青年励志社、星洲人力车公会、星洲油业工人互助社。
巴达维亚捐助祖国慈善委员会,西贡抗敌救国总会、缩食会、茶店公会、全缅救灾总会、抵制仇货委员会、菲律宾华抗敌会、国之友社、福建难民救济会、暹罗筹赈会、华侨学生界抗战救国联合会等等。”
“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
不等梁宇皋开口,陈洪真便不无感慨地叹道:“抗战浪潮让海外华侨同仇敌忾,一扫各帮派之间的嫌隙,在此之前是不可想象的。而海外华侨的捐款,也成了国府最重要的经济来源。梁将军,财政部那个次长是怎么说的?”
那些数字梁宇皋早烂熟于心,想都没想便如数家珍地说道:“民国二十年七月至年底,财政部共收到一千百十万千多元捐款;民国二十七年,四千一百十七万两千多元;刚刚过去的一年是千五百三十八万多元!这仅仅是捐款,还不包括侨汇。
正如三叔公所言,这一笔笔捐款和汇寄回国的侨汇,成了国民政府重要经济支柱和外汇来源,对于稳定币值、补偿军费消耗、抵消外贸逆差发挥着重要作用。
以刚过去的民国二十八年为例,国府全年军费18亿元,华侨侨汇就高达11亿元之巨,其约有十分之一作为义捐交政府,余为私人家用。而这些侨汇均可作为国民政府发行纸币的基金。换言之,有一元基金可发行四元纸币。以这些侨汇为基金,便可发行44亿元的纸币。”
这一连串数字让梁卫华倍感震惊,不禁脱口而出道:“先总理曾说过‘华侨是革命之母’,看来还要加上一句,华侨是抗战之柱啊!”
陈大少爷对此并非一无所知,但没想到捐款和侨汇在国民政府财政占有如此大的比例,想了想之后,若有所思地问道:“梁将军,委座和陈长官让您跟我说这些有何用意?难道我福建公司捐两百多万还不够?”
“你误会了。”
梁宇皋倍感无奈地苦笑道:“随着捐款数额不断增涨,在使用上出现了诸如贪污、**、浪费和挥霍等一系列问题,让部分侨领对国府渐渐失去信心,甚至出现了华侨抗敌后援会、援八(八L军)委员会等左派华侨团体。
长此以往,不仅会导致捐款流失,还会造成政治分裂。陈处长,你是华侨,而且还具有着旁人所无法比拟的影响力,所以委座和孔副院长想请你再兼任一个侨委会主任委员,在协助宣传抗战救国的同时,联系和接洽各南洋爱国华侨华人团体。”
跟汪精卫想得差不多,不愧是一个战壕里出去的“战友”。
陈大少爷权衡了一番,赫然发现这未免不是个浑水摸鱼的机会,但还是为难地说:“梁将军,你我是同乡,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为国民政府服务这么多年,应该比我更清楚兼这个侨委会主任委员最终会是什么结果,所以这事一时半会儿间真不敢轻易答复您。”
谁不自惜羽毛?
梁宇皋当然能不理解他的苦衷,略作沉思了片刻,若无其事地笑道:“话我是带到了,至于兼不兼还是由你自己拿主意。”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