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所信奉的人格神却不是孔子,而是王孙爷爷和大使爷爷。陈继祖甚至依稀记得,小时候曾跟着便宜老爹陈茗轩去过号称南洋第一宗祠的邱氏宗祠和戏台。
见年过半百却依然风度翩翩的邱秉辉紧盯着自己,陈大少爷很是尴尬,禁不住地说道:“邱伯伯,您是看着侄儿长大的,就别再拿侄儿开玩笑了。你们万里迢迢从南洋赶来,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有什么话就痛痛快快地说。”
“好吧,我也知道你挺忙的,”邱秉辉跟杨树仁对视了一眼,随即脸sè一正,异常严肃地说:“我们此行有两件事要办,一是把令尊的骨灰带回南洋;二是要亲口问问你……为何迫不及待地变卖槟榔屿家产,且火急火燎地要把家人送去澳洲。”
杨树仁重重的点了点头,一字一句地补充道:“事关整个福帮近二十万人的生死存亡,还望贤侄能坦诚相告。”
一声不吭地跑来上海,原来是担心你们自己的身家xìng命!
陈继祖恍然大悟,恨不得立马把福禄寿喜财叫进来,然后毫不犹豫地把他们给哄出去。但这也只能想想而已,毕竟作为福建公司的一员、作为陈氏颍川堂的头房长子,他的确有坦诚相告的义务。
“四位叔伯不辞劳苦地从南洋赶到上海,就为了问侄儿这么一句话,侄儿当然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说是一回事,信不信则是另外一回事,怕就怕侄儿冒着掉脑袋的危险说了,四位叔伯却依然不信,到头来说了等于没说,还不如不说。”
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像绕口令似地说了一大通,除了“说不说”就是“信不信”。陈树仁何等人物,哪能听不出陈大少爷的言外之意,说白了就是对他们见死不救的行为表示强烈不满,打心眼里不想跟他们说。
杨树仁并没有生气,更没有大发雷霆,毕竟这种事落谁身上都不好受,便干咳了两声,若无其事地说:“贤侄,对于你目前的处境,我们的确是帮不上忙,而不是不想帮忙。毕竟这里是上海,我们有心无力,鞭长莫及呀。”
“是啊贤侄,”石堂主事谢井圣接过话茬,煞有介事地为杨树仁证明道:“事实上三叔公一收到电报,你杨叔就在他老人家的提议下召集各堂宗主、主事、执事开会,试图想出个救你于危难之中的万全之策。”
陈大少爷迫不及待地问:“想出来了没有?”
“办法倒是想过不少,但没一条管用,”谢井圣不无尴尬地摇了摇头,“比如跟国民党槟榔屿支部交涉,让他们看在各公司捐款不少的份上,叫停一切对你不利的行动,甚至还为此又捐出二十多万……”
还没等他说完,陈大少爷便摇头苦笑道:“铁了心要杀我的是军统,找跟军统水火不相容的zhōng yāng党部槟榔屿支部有什么用?”
“是啊,后来才发现上当了。要不是担心你的安危,要不是国内正在抗战,你杨叔非得给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蛋点颜sè瞧瞧。”
“跟军统就搭不上关系?”
“是真搭不上,贤侄,不管你信不信,我们是什么办法都想过了,到头来却仍然束手无策。”
军统在槟榔屿没有分支机构,就算有也不会像中统那样公开活动。考虑对陈大少爷构成威胁的不仅有军统特务,还有比军统特务更可怕的rì本人,所以也不能登报或通电澄清。总之,他的处境尴尬到极点,福建公司纵是神通广大也无计可施。
人家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东拉西扯显然有些说不过去,可又不能太过泄露天机,陈大少爷沉思了片刻,故作神秘地说:“不得不承认,四位叔伯的洞察力非常敏锐,竟然从小侄的家事中看出危机。正如你们所怀疑的那样,战火很快便会席卷南洋,槟榔屿再也不是世外桃源,而会变成尸横遍野的人间地狱!”
陈大少爷迫不及待地变卖家产要去澳洲,杨树仁的确有些疑惑,但从未往打仗方面想。毕竟槟榔屿孤悬海外,又是英国人统治下的地盘,连打得那么惨烈的一战都没被波及到,又怎么会变成尸横遍野的人间地狱?
尽管如此,他还是凝重地问道:“rì本人?”
“除了rì本人还能有谁?”
“他们真敢挑战英国?”
“论国力,甲午战争前的大清、rì俄战争前的俄国,哪个不比rì本强?”陈大少爷顿了顿,一边环视着众人,一边接着说:“更何况英国很快便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不掐它这个软柿子掐谁?”
德国现在还没有入侵波兰,英国更没有对德宣战,首相张伯伦正忙着跟希特勒谈判,甚至还同希特勒签订了一个《英德互不侵犯宣言》,对希特勒和墨索里尼作了一系列让步,试图借此换取欧洲的和平。
可以说战争对此时此刻的英国人而言还很遥远,更别提离英伦三岛同样遥远的槟榔屿了。杨树仁对此表示严重怀疑,可想到眼前这位年轻人应该不会无的放矢,便严肃地问道:“继祖,兹事体大,不可儿戏,能否告诉我消息来源?”
“不怕四位叔伯笑话,小侄现在不仅是汪公馆的表少爷,还是‘登部队’情报室的红人。某种意义上来看,他们信我比信汪jīng卫还要多。”
rì本人邀请他去十三军情报室当翻译官杨树仁还是知道的,于是问道:“这么说你真当上rì军翻译官了?”
“何止翻译官?”
陈大少爷轻叹了口气,不无自嘲地苦笑道:“承蒙皇军器重,小侄接二连三地被‘委以重任’,现在更是又给枪又给炮,甚至还派来三个顾问。用不了几天小侄的治安团就要成军了,如果四位叔伯真感兴趣,那完全可以去捧捧场。”
祖宗家法摆在那里,杨树仁可不认为他真敢当汉jiān,况且陈大少爷说得yīn阳怪气,脸上更没半点兴高采烈的神sè。
九龙堂的林怀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xìng,禁不住地埋怨说:“也不知道铭轩兄是怎么想的,那么多学校不找,偏偏把你送入同书院,这下可好……不但把自己给搭进去了,连儿子都跟着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其实也不能怨他,”陈大少爷难得地说了句公道话,“要不是侄儿不思进取,总惹是生非,也不至于被圣约翰中学扫地出门,更不会上鬼子的同书院。归根结底,还是侄儿连累了家父。”
“浪子回头金不换,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杨树仁满意的点了点头,“咱们还是言归正传,贤侄,你那个消息直接关系着近二十万人的安危,是否可靠显得尤为重要。”
陈大少爷懒得跟他们解释,事实上也根本解释不清楚,干脆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杨叔,侄儿知道您不敢不信,也不敢全信,所以只能让时间来证明一切。”
“怎么证明?”
“情报是需要验证的,同时情报也不是孤立的,这么说吧……攻打南洋只是整个情报中的一部分,如局势的发展证实其它部分,尤其前部分属实,那您所关心的部分无异于得到了验证。”
难道除了南洋之外,穷凶极恶的rì军还想攻打其他哪个国家?
杨树仁大吃一惊,真想打破沙锅问到底。无奈眼前这位早就说过,透露这些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再说作为福建公司的总经理,本来眼睁睁地看着他身陷险境却束手无策已经很说不过去了,哪能再给他带来更多的危险。
但一些问题又不能不问,杨树仁权衡了一番,终于开口道:“贤侄,那怎么验证前半部分?”
四道满是期待的目光紧盯着自己,陈大少爷意识到不能再故弄玄虚了,压低声音说:“再过三个半月,也就是九月份,看德国会不会公然入侵波兰,英国会不会同德国宣战。”
林怀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地脱口而出道:“你是说rì德结盟了?”
“我什么都没说,”陈继祖摇了摇头,似笑非笑地说:“你们也什么都没听到,总之国家大事自有大人物们去āo心,我们这些普通人能管好自己就很不错了。”
“贤侄说得对,我们只要把份内事做好。”
杨树仁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同邱秉辉、谢井圣和林怀义说:“验证消息需要时间,从这一点上看我们还可以等。但继祖贤侄的危机却迫在眉睫,是万万等不起的!说来惭愧,我等的确帮不上什么忙,可像陈公司一样出几个人还是没问题的,邱兄、谢兄,还有林兄,你们三位意下如何?”
毫无疑问,这是对陈大少爷“坦诚相告”的回报,邱秉辉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连连点头道:“没问题,当然没问题!事不宜迟,我这就去给老家打电报,让本堂‘成’子辈的子侄火速来沪,全部交由继祖贤侄调遣。”
“我们九龙堂一样,‘海’字辈的子侄也一并划入继祖贤侄麾下。”
杨公司十八个,邱公司二十八个,谢公司十六个,林公司十三个,再算上陈公司的福禄寿喜财和天地君亲师,陈大少爷掐指一算,赫然发现自己的班底有了,而且都是专业人士,还非常之可靠!58xs8.com